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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既见君子 ...

  •   清晨,白雾还有些许未散尽,山间曲曲折折的小道上便已有一名女子策马疾驰,阵阵马蹄声惊起了林间栖息的飞鸟。
      女子技艺娴熟,全然不顾小路的曲折,朝山顶的寺庙奔去。直至眼前出现了红墙,她才利落地收紧缰绳,翻身下马。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英姿飒爽。她拍拍马儿,意示它可以到一旁吃草,再取下马上的配剑,脚下用力,侧身跃进寺庙内。
      穿过一条条幽深小径,来到一个房间门口,轻敲了三下,里面传来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进来吧。”女子闻声推门,朝男子行礼:“属下乔陌,参见主公。”
      孙策略一摆手,让她起身。
      “袁术那边的消息如何?”
      “袁术已故,其旧部、家眷正往庐江皖城逃去,欲投奔刘勋。”
      “刘勋?”孙策轻蔑地嗤笑,“不过一个因为袁术才能忝列太守之位的人,本事不见得有多大,管的地方倒不少。”
      “属下离去之前听说了主公修书给刘勋,刘勋现已起兵出发,皖城空虚,正是咱们的好时候了。”乔陌不卑不亢道。
      孙策一笑,“是,孤旋即出兵,有一件事到是要托付给你与——”孙策还未说完,就被乔陌抬手阻止,她把手按到剑上,躲身门后,细细向外倾听,果真有一阵脚步声。
      待脚步声靠近门口,拔剑出鞘。
      “谁?!”
      孙策看清来人后,立即喝道:“乔陌收手!”然而乔陌出剑极快,霎时间已经刺向来人面目。好在那人也是习武中人,反应极快,侧身躲过一劫。
      孙权拍拍胸口,朝孙策抱怨:“哥,这是做什么,用她来考验我的功夫么?”
      乔陌见是孙权,也就收回剑,打量了孙策的神情后,才象征性地行了一礼。
      孙策从中打趣道:“仲谋你若真的同她打斗一场,怕你真的会甘拜下风呐。”
      孙权悄声道:“一名女子而已…”乔陌冷冽的目光投向他,逼得孙权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孙策继续刚才的话题:“乔陌,你便与仲谋一起,找回被袁术霸占的玉玺,记住,千万小心。”
      “属下遵命。”乔陌见孙策没有其他事情要吩咐,遂告退。
      孙权疑道:“兄长说找我有事,就是去找玉玺?”见弟弟有些不满,孙策安慰道:“你幼时便是第一个在宫殿废墟里找到玉玺的人,孤信你与它有缘,这次也能找得到。”孙权还是不开心:“那为什么要和那个什么乔陌一起?她刚刚还用剑指着我。”
      “那只是误会罢了,你方才不是还说要同她比试吗?”孙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浑然忘记自己刚刚所说的“甘拜下风”。
      孙权从来不敢违拗兄长的意愿,只得点头应允,静静坐在一旁喝茶。孙策斟了一口茶后问道:“听闻淑慎的身子近来不大好,怎么回事?”
      “体虚罢了,加上天气转凉导致,没什么大事。”孙权口吻淡漠,似乎是不想提及。自己宅中之事让孙策蓦地提及,总还是有膈应在。更何况,谢氏淑慎,是会稽谢氏的女儿。当年吴老夫人亲自为孙权娉娶,个中缘由,不过是看重谢氏一族世家大族的身份与在江东的威望。孙权与她哪里有情分可言,都是家族的安排而已。
      想想谢淑慎也是可怜,十五岁就服从于家族,定下了终生。
      孙策知道他的不满,开口劝导:“母亲也是为了你好,况且孤瞧着淑慎并没有什么不好,夫妻之间感情总是需要磨合的。”
      “也并没有到连面都不见的地步,”孙权苦笑,“逢年节,初一十五还是会去的,只是兄长,算了,无事。”

      乔陌回到隐苑稍稍喘口气,正打算好好休息,房门却被人一把砸开,随即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阿陌,你回来了!”
      蝶言一向如此,人未到,声先行。
      乔陌好脾气地看着她,“你终日与云纨在一起,却没有学得她半分温婉。”云纨听后微微一笑,显得娇小玲珑。她眉眼细长,脸庞也甚是娇小;而蝶言却是圆脸,身形也壮硕些,不似江东女子般纤细,倒像北方女子。
      蝶言不以为然,“云纨她那般娇弱,万一遇上刺客怎么办。哪有我这般壮硕好使呐!况且《诗》里说了,‘硕人其颀’——”
      乔陌不等她说完,迅速捂嘴,点头附和:“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云纨见状也忍不住大笑,而后才柔柔开口道:“乔陌,这房间素日我与蝶言都是打扫好的,你且歇会儿,晚上我们上街去,为你接风。”
      暗卫为搜取情报,自然会有属于自己的驿站。在吴县,暗卫设有采薇楼、云水观、金鸣坊和醉春风四个主要的联络站,分散在城区的四角。除此之外,还有少数的茶肆零散地散落在城区中间。这些地方最初是为了暗卫藏身所设,到后来想着借此来探听情报也是不错的选择。毕竟每日人来人往,言语繁杂。
      日薄西山,乔陌一行走进采薇楼。
      采薇楼一向属左卫长云纨管理,楼内的装潢极尽大气奢美。食案木材自不必说,连堂内挂着的纱幔都是绢丝材质,再缀以明珠美玉,让人好生眼红。云纨走向柜台,低声吩咐,又看了看进账收益。
      乔陌和蝶言上了二楼靠着窗边坐定,等着云纨。
      “云纨可真大气,暗卫四所里,可就采薇楼最为豪气,我的醉春风连这一半都不及呢。”蝶言喝下一口茶水后开始感慨。
      “你可别取笑我,醉春风可是个好地方,暗卫里多少人想要呢。采薇楼不过是表面光鲜亮丽罢了。我方才看账本,吃紧得很。”云纨缓缓走来,一举一动都十分温婉,连抱怨听上去都是娇嗔。
      醉春风是青楼,肥水最大,管理起来也无需费神。乔陌正是觉得蝶言素日里咋咋呼呼,才会将醉春风交给她打理。而云纨一向沉稳,做事滴水不漏,这也是乔陌让她打理采薇楼的原因。
      “那些个眼红醉春风的,是眼红里面的姑娘还是收益啊?”乔陌笑道。
      “醉春风里面的姑娘个个柔情似水的,哪像我们这么糙?蝶言你这选姑娘的目光倒是很不错呐。”云纨也打趣道。蝶言吞下糕点,“那当然,醉春风既然是青楼,可不得有点青楼的妩媚?要是里面的女子都像我们一般舞刀弄剑,不解风情,客人都没有。我啊,柔柔弱弱的女子不会做,可是知道该是如何。”她说完,不无骄傲的看着二人。
      小厮将菜肴端上来,为她们摆好俯身行礼后便退下了。三人有说有笑,享用菜肴。

      “真的不去醉春风转一转吗?”蝶言一脸热切,刚刚喝了酒的脸颊变得微醺,两人见状不由得笑她:“瞧你一副醉了的模样,罢了,就在街上转转也好。何必拘于一处,怪难受的。”
      三人本是随意地在街上走动,蝶言突发奇想:“我要去放河灯!去那!”
      乔陌顺着她手指指的方向看过去,水面粼粼,泛着些许河灯,星星点点的煞是好看。还有一些小舟在水面上轻轻曳动,乘舟赏景,岂不美哉。
      “诶,你们看那人,是不是少将军?旁边那个,是少夫人吧?”乔陌云纨闻声望去,孙权同谢淑慎一起上了一叶小舟,身边并无一人跟随。“少将军果真是谦谦君子,你看到没看到没!还扶了夫人一把。”蝶言此刻正冒着星星眼。乔陌无奈:“不过是虚扶一把,而且,他们是夫妻,这些举动很正常好吗!”云纨看着蝶言,对乔陌低声耳语道:“我们还是回去吧,蝶言这个性子,万一叨扰到少将军就不好了。”乔陌点头,一把拉过蝶言,捂住她的嘴,耳语道:“回府。”
      另一边,话题中心的孙权和谢淑慎则相顾无言。
      谢淑慎的神情在黑夜中看不真切,不过孙权也知道她是在不满意,大家闺秀深夜外出,嬉戏游船,有失家门风范。孙权咳嗽一声:“马上就到乞巧节了,我可能有事,陪不了你。今日,就算是提前同你过了罢。”谢淑慎颔首:“多谢夫君记挂。”便不再言语。孙权不发一语的划桨,深感无力。小舟行驶到江面中央,孙权索性停了下来,躺在船板上看天空。
      “淑慎,你看,满天的星星。”
      谢淑慎闻言坐在他身边,只是淡淡地撇了一眼,附和他说:“是啊,繁星璀璨。”
      “你自嫁入府中便终日闷闷不乐,为什么?”孙权依旧看着夜空,口吻平淡。
      谢淑慎顾左右而言他,劝谏他说:“夜深了,回去罢。”她越是如此,孙权就知道,他已经触碰到了话题的核心。这答案,是谢淑慎最为重视的秘密。
      其实她也很好开口,两姓结亲,无情无爱,就可以搪塞过去。她没有用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搪塞他,孙权都不知道自己该庆幸于她的实诚还是悲哀于她连借口都不屑于对他说。
      “你不愿说,那就只好我自己来想了。该不会是一个‘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而死的故事吧?”孙权笑着看向她。谢淑慎却为了这个看似平和的笑容吓得一抖,身子止不住地寒颤。
      亏她还是谢家女儿,这点都禁不住吓。
      孙权懒洋洋地开口:“看来我猜得八九不离十啊。不过你谢家的身份,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才能被你这个闺中大小姐看上呢?不过——”孙权起身坐好,“若是你已经同他定亲,我孙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劫匪,断然不会棒打鸳鸯。所以你要明白,就算不是我,你也嫁不成。”
      谢淑慎精致如面具的脸上终于漏出了一丝破绽,她压抑不住心底的情绪涌动,小声抽泣。
      “如今就只有你我二人,你但说无妨,我就当听个故事了。”
      谢淑慎对上他碧色的眼眸,调整好情绪才开口:“故事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可这件事,还没有结局。”
      孙权心里一凛。
      “如你所言,谢家的女儿该做什么,我比你清楚。”谢淑慎苦笑道,“该嫁给谁,我也清楚。今晚若你是真当故事听,我可以讲,不过希望你,听过即忘。”她说罢,朝孙权跪下行礼。孙权连忙将她扶起,进了船舱,“你说。”

      会稽时有山匪出没,谢家为了女儿的安全严禁她外出,谢淑慎被关得烦闷了,自己带了一个家丁小厮就出门了。刚上街没多久,谢淑慎就懂得了父母的安排是多么的正确。战乱和山匪将街道洗劫一空,一些尸体还没来得及收拾,还有两三个山匪正在整理自己的战利品。
      谢淑慎还没反应过来,那位姓苏的护院就一把拉过她,“跑!”山匪们相视一笑,发出的□□让人不寒而栗,抄着刀就冲向他们。
      谢淑慎一个闺房小姐哪里折腾得动,苏护院心一横说了句“小姐,抱歉。”便把她抗到肩上。
      等谢淑慎醒过神,已经回到了府中。她问母亲护院在哪里,母亲放下药碗,只告诉她关于孙家的婚事,让她好好待嫁,便不再言语。最后还是身边的小厮告诉她,姓苏的护院纵容小姐出府,未尽保护之责,已经被逐出府了,不过念在还能将小姐完整地带回府,就不予以惩罚,还赏了银钱。
      谢淑慎愣住,那名护院明明是一番好意,什么都没做错。却因为她,成为飘落街头的流浪汉。
      她依稀记得,山匪朝他们挥了一刀,是他挡下了。

      “明明这一切是我错了,他替我受了罚。我倒好,每天平平淡淡地过着,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后来怎么样了。”谢淑慎拿起桌上的茶杯,猛喝了一口茶。
      很苦,也很涩。
      “看来,我猜错了。”孙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打岔。
      “所以我讨厌那些山匪,讨厌这所有的战乱,讨厌我自己,讨厌谢家。用别人的命拿别人的血来换自己的平安顺遂。”谢淑慎紧紧握住茶杯,愤愤地说。
      孙权无声地覆上她的手,“战乱也好山匪也好,其实都不是你能决定的。是人心,人心贪厌,才有战乱,而要活下去,也只能拿起武器不停搏斗。”
      “父母都对此事不甚在意,只我一个人接受不了,我始终觉得是我葬送了他。平白无故的一条命,只是因为我...”谢淑慎苦笑一番。
      孙权生长于血腥杀戮之中,又随孙策参加过几次战斗,对生命的看法与谢淑慎截然不同。
      平白无故的生命么,他向来只认为生死由命成败在天。
      死了就是死了,在当下的光景中,杀戮也好战争也罢,就像是人要喝水吃饭一样。
      但是此时他并不能这么说,眼下,只要接过谢淑慎的话头,夫妻二人的关系便可近一步,而与谢家的关系,也会在亲切几分。
      “我答应你,试着去找找他,但我不能保证一定找得到。”孙权轻声安抚她。
      怀中女子破涕为笑,仿佛漂流的浮萍终于找到了根,紧紧依靠在孙权怀里。
      有用的信息只有两个:在谢府做过事和姓苏。至于名字,谢淑慎和她周围的侍女都不曾了解过。
      “奴婢记得,苏护院进府的原因是为了替妹妹买药治病。对!是这样,当时他苦苦地哀求老爷买下他,就是为了卖身钱。当时哭得可惨了,纵使过了这么久,还是记得当时他磕头磕得整个额头血汪汪的。”谢淑慎身边的婢女答道。
      “十年前的事情了,你确定你没有记错?”孙权打量着眼前这个老妈妈,半头的白发,脸上也隐约浮现着皱纹。
      “奴婢是老了点,可脑子没坏。苏护院的事情,句句事实。”并没有因为孙权的质疑而生气,反倒答得乐呵呵的。
      孙权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先回去照顾夫人吧,告诉她晚上我过去用饭。”
      “诺。”
      是夜。
      “过几日就会出兵了,我会同兄长一道去皖城。苏护院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吩咐了人去做。这段时间,你且宽心。”孙权说罢,饮下一樽酒。
      谢淑慎抢过他的酒樽,“不要吃冷酒,温一下也是好的,别贪凉。”孙权一瞬有些诧异,但旋即调整了过来,“那你给我温。”
      谢淑慎含笑道:“好。”
      终于能像正常的夫妻了啊,孙权心里像是有小人在唱歌,止不住。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开坑,加油吧。为了阿权冲冲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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