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进程中止》清水浅舱

1、姐姐

　　“姐姐！”
　　屏幕上，吴泽的脸上满是收不住的笑容，“出版社的编辑说书号已经下来了，我的漫画可以正式出版了！”

　　“真的？！”商翌晨觉得自己眼眶有些胀，鼻子有些酸，嗓子有些痛，“恭喜你，真的恭喜你……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你看我手都在抖。太好了、太好了……”

　　她连说了三个“太好了”，掉下一滴泪。
　　这眼泪没有半分假，她由衷地为他高兴。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吴泽在漫画上寄托了怎样的梦想，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以及这个人笔下的世界是多么的绚丽、大胆、波澜壮阔又满怀温情。他又是怎样的才华横溢，他的作品值得被更多更多的读者看到、被很多很多的人喜欢。

　　他们开心了很久，约定了如何庆祝、讨论了封面和随书番外篇的内容。尽情地沉浸在对“出书”这件事的美好想象当中。

　　吴泽又兴致勃勃地向她分享从编辑那里得来的趣事，“我听说，有个编辑家里养的猫名字叫‘书号’。猫一上书柜，她就可以叫‘书号下来’……”
　　“笑死我了，这是对书号多大的执念啊！”她跟着笑，“但是书号它就是死活不下来。”

　　然而，在结束视频通话之后，商翌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商翌晨觉得，她差不多可以准备提分手了。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盘旋有一段时间了，并非心血来潮或者赌气威胁。

　　而他们的分道扬镳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这种结局。
　　意料之中，理所应当。
　　就像三年前她一定会喜欢上吴泽那样。

　　她不喜欢和比自己年长的人谈恋爱，几乎天生就对“老男人”充满了排斥。
　　从情窦初开的少女时期，她就已经是“铁年下党”了，喜欢漫画、动画、小说里可爱又生机勃勃的少年。

　　吴泽比她小四岁，就是相识三年后的现在也还在读研，依然是没出象牙塔的学生。
　　他有干干净净的气质，眼里的光还没有因为社会的毒打而熄灭。

　　此外，可能“会画画的人”就是她的性/癖吧。
　　初中，她在贴吧网恋过的CP是个画国画转油画的。高中，她喜欢过的摇滚乐队是将涂鸦艺术与现场演唱结合起来的表演形式，也算画画。大学，她还追求过漫画家。

　　吴泽在顶级名校学国画，是正经的学院派，但私底下一直在追求漫画梦想，背着老师家长偷偷看漫画、画漫画。

　　还有，她是个颜控，而且对于“貌美”的阈值很高，许多男明星她都不觉得长得好看。
　　她喜欢眼睛，要有神、要形状优秀、要位置很合适。她不喜欢太过老态或者成熟“男人味”的长相，更不喜欢韩系的“男团脸”，恰到好处的幼态和古典的五官风格才是最吸引她的。

　　吴泽的眼睛是标准的瑞凤眼，双眼皮的形状非常完美，多一分假、少一分狭。一张三庭五眼当当正正的少年脸灵动又典雅，让所谓的“建模脸”男星跟他一比显得无比呆滞。

　　一个长在她审美上并超越她审美的人，她怎么可能不喜欢？
　　所以，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吴泽打开门走进来的那一刻起，商翌晨就移不开眼睛了。
　　之后的一切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他们都是“老二次元”，不挑食，看的作品又多又杂，只用梗交流都能说上一个小时。
　　笔墨纸砚、琴棋书画、诗酒茶花。他们都粗通略懂，就算是不懂的也都感兴趣。

　　他们不是为了讨人喜欢才立的虚伪“吃货”人设，都是馋虫上脑，迫不及待吃了个满嘴流油之后才发现忘记拍照。两只肉食动物，生冷不忌，内外兼吃，无辣不欢。

　　他们相似的地方太多，数不胜数，真的要说起来三天三夜也不够。
　　所以，在很多个三天三夜之后，商翌晨下定了决心。

　　她说了很长的一段话表达了对他真挚的赞美和欣赏，直白地描摹了她的倾慕和向往，率先说了“喜欢”。

　　他说，他担不起那些赞赏、没有她说的那么好，但即便是没那么好的他也对她怀有同样的憧憬、炽热的感情。

　　“这不公平！你是有备而来，我、我都来不及组织语言。”吴泽红着脸，羞涩但依然勇敢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也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你说，可是我现在太激动了，说不好。”

　　他说，他和她一样，向往着、仰望着对方，只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表达。
　　那天他兴奋得睡不着，熬了一个通宵，在第二天给已经开始交往的女朋友补上了一封情书。

　　他们的步调始终很合拍，两个直来直往不拐弯的人沟通非常顺畅。没有冷战过，所谓的“热战”不如说是辩论赛双方辩手据理力争，最后理性又包容地决定求同存异。
　　就是这样好的他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三年，商翌晨累了。
　　她很累。
　　那种疲惫的、什么都不想做的、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感觉让她无力继续。

　　想起这些心动往事的时候，她并没有因此对两个人的感情重燃希望。没有那种回忆青春之后热血沸腾的感觉。

　　越是回想起这些心动，她越是受不了如今内心的死寂和荒芜。

　　以前只要是看到他、想到他就有满心的欢喜，可现在她已经没有力气欢喜了。

　　商翌晨记得，她截图保存的一条聊天记录里，她对吴泽发过这样的一段话。

　　【爱会给我期待，让我期待明天和未来。】
　　【有了期待生活就突然活色生香起来了。】
　　【就连日复一日的荒芜与平凡，也在开花了。】
　　【你让我对明天不再畏惧。】
　　【爱你，让我满怀期待。】

　　而现在，商翌晨已经没有这种期待感了。

　　或许，她不爱他了。

　　就如同她爱上他时那样理所应当、顺理成章那样，分手似乎也是注定了的。

　　其实，类似的事情她一直在经历。
　　几乎所有商翌晨喜欢的写小说、画漫画的太太，喜欢的明星……在她注意到他们闪闪发光的时候，他们都籍籍无名。

　　她特别愿意为这样的人留下长长的评论，描述自己作为读者的思考和感动，鼓励他们不要放弃，表示自己会期待他们的作品，并友好地提出自己的意见。

　　通常，她都会得到回应。
　　毕竟没有任何一个创作者能拒绝真诚礼貌又热烈直白的喜爱，尤其是空有一身才华而郁郁不得志的时候。

　　商翌晨会做最认真的那个捧场王，给出有效及时的反馈，梳理会被人忽略的细节，值得赞赏的她不吝啬、出现的纰漏她不放过。所以她的回复经常能被对方看到并得到互动。

　　她知道这些人会越来越受欢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他们。
　　而事实往往如她所料。

　　但是当评论从十几条变成几百几千条的时候，她会被“淹没”。
　　发出去的文字不过几秒钟，就被成百上千的评论压下去，连商翌晨自己都找不到了。

　　太多的彩虹屁吹得比她好听，太多的玩梗逗笑比她机灵，太多的大神大佬下场互动……
　　渐渐地，被挑中回复的评论不再有她，被感谢的读者也不再有她。
　　她会被慢慢地遗忘。

　　总有一天，他们会拥有太多，不再需要她那几句话了。
　　而商翌晨也不再发表言论，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作品，默默花钱支持正版。

　　她不可能不高兴。她盼着他们混出头盼了很久了，想他们大红大紫、火出圈子是真心的。
　　同时她也不可能不失落。她失去了曾经拥有的“友情”，他们都看不到她了，她怎么可能不伤心？

　　吴泽，也是。

　　他们很久没有正式地约会过了。每次见面都在吴泽承担了工作室功能的家里。
　　吃东西可以点外卖，看电影有家庭影院，玩游戏吴泽买齐了各类设备……商翌晨和吴泽都是死宅不愿意出门倒也开心。

　　但喜欢在家约会，不代表商翌晨喜欢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对方好像永远都在回复读者的评论，在粉丝群里大聊特聊，抱着手机开怀大笑，把她晾在一边。

　　从三年前的几千粉到如今的十五万粉，读者越多，她在吴泽的世界里的占地面积就越小。
　　就算吴泽和她说话聊天，也只是讨论漫画剧情、设定、分镜、色彩，最近看过的作品哪里手法好、哪里可以取材。

　　一切都是以吴泽和他的梦想、未来为中心。
　　商翌晨却找不到自己。

　　她越来越像是一个编辑，而不是恋人。

　　如果是喜欢的作者，她不会要求对方一定要和她互动，也不会因为对方频繁与其他读者互动而拈酸吃醋。同样的事情她经历太多了，如今心里早已翻不起波澜。

　　但吴泽与她不仅仅是作者和读者的关系。
　　吴泽是她的恋人，她希望拥有独处时光和情感的回应，这过分吗？

　　创作者的心理状态通常都是不稳定的，她承担了吴泽所有的负面情绪，疏导、陪伴、宽慰、鼓励。
　　可是她呢？

　　她说过自己累了，只得到几句“辛苦”和“加油”这样虚无缥缈的几句鼓励，对她面临的现实毫无帮助，甚至连心理上的安慰效果都达不到。
　　吴泽甚至没有深究她疲劳的原因，只是抱一抱说了句“好好休息”。

　　说实话，她从未指望过吴泽能解决她生活中的烦恼。她对恋人的希望也只是缓解情绪上的低沉和享受生活的快乐。
　　像是回家抱一抱小猫咪，虽然困难还在、棘手的问题依然没能解决，但所有的压力都能因为毛茸茸的爱消散。

　　可现在，对方的拥抱已经不具备驱散她烦恼的能力了。

　　想到这里，商翌晨不禁苦笑。
　　还真应了那些网友的话，养他还不如养只猫。

　　不过，吴泽不是靠她养的，她也不能这么想他。

　　吴泽家境其实比商翌晨好上很多，他家并非大富大贵，但至少也是衣食无忧。吴泽从小到大没有为钱发过愁，想要的东西基本都买得起，烧钱的艺术专业也学得起。

　　他们的财务分得很清楚，自己花自己的钱，谁也不欠谁的。

　　但吴泽还是借着她“省力”了。
　　她是“姐姐”，她年长、思想成熟、内心强大，所以他可以尽情依靠，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她不作不闹，不像以前那些菟丝花似的小女友，商翌晨不需要他时时刻刻费心照顾。

　　姐姐，是免费的编辑，免费的心理咨询师，免费的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