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连夜弹琴》榕斐

1、琴魔

　　烟花三月，扬州城外。

　　正是一年踏青的好时节，穿着春衫的人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同行，城外的山脚下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只是这幅美丽的画卷被一道刺耳的铮鸣破坏了。

　　素来以琴音缥缈动听而闻名扬州城的落玉山庄，此时传出的琴声只能用惨绝人寰来形容。

　　平时停在山庄外驻足欣赏聆听美妙琴音的路人纷纷不胜其扰地捂着耳朵。出游踏青的人们也没了往日的悠闲，一个两个都唉声叹气地抱着头，愤懑地埋怨一番之后，作鸟兽状四散离去。

　　“怎么回事啊这落玉山庄？”

　　“嗨，怕不是孟庄主又捡了什么人回去吧。”

　　这糟糕而又笨拙的琴音简直不像是落玉山庄这种地方会传出来的，难以想象闻名江南的制琴大家所造出的名器竟然也能够发出和锯木头差不多的声音。

　　……或者应该说连锯木头的都比这更有韵律美感。

　　而这个对名琴暴殄天物的罪魁祸首，正是落玉山庄里目不转睛埋头学琴的一名蓝衣男子。

　　蓝衣男子作游侠打扮，他身形邤长，此时两条大长腿正别别扭扭地曲在矮几之下，端放着乌木古琴的矮脚案几下方空间不大，一看就知道他这坐姿一定很不舒服，坐久了十分容易腿麻。

　　长时间的端坐确实让他的提腕勾弦动作慢了半拍。

　　“曲兄，莫要分神。”忽地一道清越的声音从蓝衣男子身后传来。

　　月白的衣袖微不可闻地染着檀木的香气拂过，曲莲叶鼻尖微动，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落玉山庄的主人，庄主孟琴胤。

　　曲莲叶不知孟大庄主是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这人在江湖上不显山不露水，但曲莲叶在落玉山庄住了数月却知他实则武功已经出神入化，恐怕天底下少有敌手。

　　弹琴的节奏一旦错拍了，再找回来谈何容易，更何况曲莲叶能把名琴弹得像是锯木头一样，技巧本就十分拙劣，续弹起来更是吃力。

　　这也不怪他，曲莲叶心想，这个副本在内测期间只有他误打误撞进来了，从没有人刷过的野图初始难度足足有六颗星之多。

　　偏偏还是个枯坐着学弹琴练奏曲的六星副本，也不知道设计的用意是什么？

　　他心里思索着，手上的弹奏动作就更乱了。

　　身后之人似乎无奈地叹了口气，下一刻，一双洁白无瑕的手伸过来，轻抚，稳住乱颤作怪响的琴弦，然后领着曲莲叶的双手重新弹奏起来。

　　“孟大庄主……”曲莲叶刚一回头，就顿住了。

　　孟琴胤跪坐在他身后，表情专注，只是……他的侧脸在离曲莲叶极近的距离。

　　孟大庄主的肤色极白，还穿着一袭白衣，简直如天山积雪一般光洁无暇。

　　这么近距离地看他，曲莲叶只觉得他鼻梁尤为高耸笔挺，下颌线条亦是凌厉非凡，无一不带着俊朗之气。但孟大庄主的眉眼应该是肖似母亲，光是视线转动，都仿佛是眼角眉梢里带着烟波缭绕的柔雾。

　　极其男性化的轮廓与极其男生女相的眉眼特点矛盾地结合在一起，令他的容貌让人很难移开眼。

　　曲莲叶甚至觉得自己再这么近距离地盯下去，就要大事不妙了。

　　“曲兄切莫再次分神，此处连挑速度急促，一定要跟上我。”孟琴胤的手指抓着曲莲叶的，他目光一转，才发现曲莲叶正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孟大庄主嘴上说着动作要领，耳朵却一点点红了起来。

　　一曲终了，曲莲叶的手指上又多了好几个血口子。

　　果然，这次尝试也失败了。

　　曲莲叶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枯坐着弹琴的副本意义究竟到底在哪里？更邪门的是，为什么他辛辛苦苦练了琴，进度条还不涨反退了？

　　莫非是自己弹的琴不对？

　　曲莲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摸着自己手指上的血口子问道：“孟庄主，落玉山庄最出名的就是这把乌木古琴了吧？我技巧太差，伤口流血弄脏了这么贵重的古琴，实在是过意不去。”

　　他不甚在意地摸着伤口，孟琴胤却注意到了，唤了侍女取来药盒，拉着他几乎没一块好肉的伤口仔细端详：“先别说那些了，曲兄，你的伤口还在流血，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我替你上药。”

　　“嘶——”

　　曲莲叶原本还没觉得疼，但这金疮药里也不知道加了什么辅料，清凉的作用过了头，直接辣得伤口周围灌风似的疼，让他抽疼得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疼你的伤口了？”孟琴胤弹琴的时候双手极其灵巧细致，但不知怎的，上药这种事情上却极其笨拙，手忙脚乱地，偏偏他还让侍女下去了，非要自己亲自来弄。

　　这下子可谓是雪上加霜，曲莲叶趁自己还没有痛不欲生之前连忙一把扣住了孟琴胤的手：“孟大庄主，没事的，怎敢劳烦您呢，这点小事我自己处理就可以了。毕竟我也不是第一次受伤了。”

　　拜托您老人家别再给我“上刑”了！

　　孟琴胤琴技名动天下世人皆知，但恐怕这种糟糕透顶的上药手法只有自己见识过吧。曲莲叶苦笑着想，这“上好金疮药”不出意外的话，大约也是孟大庄主自己独门配方调配的吧！

　　这人……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那送药小侍女还没走远，捂着嘴嘻嘻笑道：“是呀！的确不是第一次受伤，曲少侠您第一天来我们落玉山庄门口就是一身伤的，还倒在我们庄主大人身上，把庄主大人新做的狐裘大衣都染脏了呢！”

　　曲莲叶平时总是一副随和带笑的样子，庄子里的那些个小丫头也都不怕他，但他此时却敛起笑意，一本正经道：“那可是救命之恩，不能乱开玩笑。”

　　小侍女吐了吐舌头，小声自言自语：“本来就是倒在庄主身上嘛，摔倒之后还滚了两圈，害得狐裘大衣彻底洗不干净了，还每次都不让人说，哼……”

　　她自觉声音很小，但曲莲叶和孟琴胤两人武功不俗，其实都听的一清二楚。曲莲叶眯起眼睛看过去，并不说话，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挑起嘴角，小侍女就吓得不敢多嘴，连忙噤声退下了。

　　在小侍女看来，这曲少侠平日里虽然看着和蔼，但要是真惹着了这位爷，那可不是好相与的。

　　曲莲叶仅仅是警告地看了那小丫头一眼，孟琴胤也没有说话，但和曲莲叶不一样，他紧抿着嘴唇，眼见着耳朵越来越红。

　　好在他想着曲莲叶伤势，还是先让他回了客房休息。

　　原本曲莲叶一直在思索副本进度条不进反退的问题，没想到，刚回到客房没多久他就收到了内测即将结束的系统提醒。

　　“糟糕！这个六星副本呆的太久，都忘了内测截止时间了。”

　　辗转反侧想了一晚上，曲莲叶决定一早就去找孟琴胤。

　　到了清早，孟大庄主却抢了先扣响他屋门。只是这人进来了以后却好像哑巴了似的，只知道站着那里却抿着嘴不说话。

　　曲莲叶凑近了歪过头瞧他，反而让他猝不及防倒退了两步。

　　“孟大庄主这是有话要说？”

　　他这种冷不丁的提问原本没指望孟琴胤正儿八经回答什么，没想到孟琴胤点了点头：“我来看看曲兄的伤势……”他停顿了一下，“这伤，确实让人想起数月前你初次登门的样子。”

　　原来昨天小丫头的话他还记得，曲莲叶最扛不住孟大庄主眼神柔和下来凝视自己的模样了，揉了揉鼻梁，有些不好意思。

　　不得不说……这张脸，真的对自己杀伤力太强。

　　“那时候我把孟大庄主吓到了吧？”

　　“吓人的倒不是你的伤。”孟琴胤看了曲莲叶一眼，“是这个人都浑身是血了，居然深夜还跑来我门前死活不肯走，还说想要学习弹琴。”

　　“咳咳……”曲莲叶咳嗽了两声，决定为自己解释一下，“不瞒孟大庄主，其实我打心里想学的，并非这把乌木古琴。”

　　孟琴胤面露不解：“那曲兄为何要一直留在我落玉山庄？落玉山庄闻名遐迩的正是乌木古琴，并无其他名琴了。”

　　“真的么？可是前些日子夜里，我无意间看到孟大庄主书房有一只陌生的白玉古琴，那琴身的质地我从未见过，自那日之后，我心心念念着的，都是那只白玉古琴，这几天辗转反侧，一门心思只想学习弹奏它。”

　　曲莲叶昨晚分析，自己也许是没有找对这个副本里面的琴，那天晚上看到的琴也许才是关键。

　　没想到，孟琴胤闻言脸色突变：“不……曲兄你、你一定是看错了。”

　　曲莲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他回想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并非我眼花看错，实不相瞒，我当时忍不住进入书房里仔细看了那只白玉古琴，还抚摸了一遍琴身，试图弹奏……”

　　他说着，发现孟琴胤的脸色越来越奇怪，浑身竟然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弹了那只古琴？”不知为何，孟琴胤的声音似乎有点喑哑。

　　“应该算是弹了吗？我试图弹奏它，但诡异的是，我用尽了力气，也无法弹奏响那只白玉古琴，反而被它重重划伤……这也是我前几天一直无法练琴，今日才稍好些的缘由……”

　　曲莲叶摊开手，把自己手心一道愈合了的狰狞伤疤亮给孟琴胤看，连连叹气。

　　“你莫非……那日一整晚都在尝试弹响它？”

　　“唉，对啊……也不知道那晚上算是我弹了琴，还是那琴弹了我？”这句话话音刚落，他仿佛看到孟大庄主的喉结上下起伏了一下。

　　孟琴胤别过头，表情艰难道：“曲兄有所不知，那只白玉古琴，不能给外人弹奏。”

　　“实在对不住，我不知晓，那晚像是一时冲动，满脑子只想要弹奏它，直到现在，也没法忘怀……孟大庄主真的不能教我弹奏那只白玉古琴吗？”

　　“抱歉……”孟琴胤错开视线，手指笼在袖中捏紧。

　　曲莲叶做了努力，但既然无法弹奏白玉古琴，内测结束时间也快到了，他也没有办法。

　　“其实今日我本来也是有事要去找孟兄的。”

　　这还是孟琴胤第一次听到曲莲叶这样子称呼自己，但他刚抬起头，就听到曲莲叶继续道：“我是想和你辞行的，我已决定今日便动身离开。”

　　孟琴胤反应极大，“啪”地一把拉住曲莲叶的手。

　　“你要走？”

　　曲莲叶想着自己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来这个副本，便点头道：“我心系那只白玉古琴，但我深知自己技艺拙劣，便想着先去专门教人基本技巧的春意坊练习，也许，到了那边能够意识到自己确实是不适合弹琴的。”

　　昨晚上曲莲叶就打好了腹稿，那春意坊距离扬州城十万八千里，而且只有丝竹乐器，十之八九是不教导古琴这种南方乐器的。

　　孟琴胤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声音更加哑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十日后我教你弹白玉古琴，曲兄可否愿意留下？”

　　十天，可是内测不到一天就要结束了呀。

　　曲莲叶为难地摇头：“算了，孟大庄主不必勉强自己，我心意已定。”

　　一瞬间，曲莲叶感觉自己的手腕都被孟琴胤捏紧到生疼。那痛感像是错觉一样稍纵即逝，孟琴胤只是握住他的手，一句话不说地凝视他许久。

　　他笼着烟波的双眼里似是有千言万语煎熬着快要冲口而出，可他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松开了手。

　　那深深的一眼，蕴含了太多曲莲叶读不懂的挣扎。

　　内测结束时间到了之后，曲莲叶退出游戏很顺利，他摘下生物电虚拟眼镜，从游戏仓里出来。

　　很快便有同事走过来：“曲总，最后的副本我看到你失败了？不过你是内测的里面唯一撞到凶险无比的六星野图的，也很正常。”

　　曲莲叶摇了摇头：“凶险倒不至于，只是有些遗憾而已。”

　　另一个游戏仓里出来了一个扎着小辫子的黄毛，他和其他人打了招呼之后，走过来随口道：“你们在说扬州城外面那个山庄副本？哇，那里开启几率超低的，没事～这个副本只要注意别招惹boss琴魔就可以了。”

　　曲莲叶的动作突然顿住了：“……琴魔？”

　　“我猜你小子业务繁忙肯定是没仔细看我给你发的设定文件吧？是在很靠后有写这个副本的，主线是解决踏青时候遇到的郭小姐的请求嘛，然后调查郭小姐祖上和落玉山庄管家的恩怨。但是要注意落玉山庄神出鬼没的庄主，他是隐世的琴魔，自带极高的魔化值……”

　　什么郭小姐，什么踏青任务，曲莲叶都暂且不管放一边，他急切地追问道：“说清楚点，琴魔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是奇幻向的游戏嘛，这个boss是上古无垢之玉雕成的一把白玉古琴，之后化身落玉山庄庄主孟琴胤，但实际上他的本体就是那把白玉古琴，他是吸收了自古以来无数走火入魔的琴师的灵魂才变成了人的模样，所以游戏设定里称他，琴魔。”黄毛看着曲莲叶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犹豫了，“呃……怎么了吗？”

　　曲莲叶狠狠抹了把脸：“……没事。”

　　也没啥事，就是他把人家琴魔boss从琴身到琴弦都给非礼了个遍，摸了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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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榕榕兔又来啦！
过年待在家里还延迟上班真是没事干qwq
于是激情开一篇小短文，主角的名字再次保持cp感：谐音是梦琴音、曲连夜
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会脸红害羞的琴魔boss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