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垣记》喜鹊报灯花

79、第七十七章 兽齿印少年

　　墨夕本来想说不必勉强自己，然而沈聆霂已经不由分说带着陈轩璃去龙首峰了。等墨夕和柳素安追上她的时候，不待她们说话，沈聆霂已问：“议事殿里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我问留儿，她说她也才刚到龙首峰，只看到一个陌生人，然后你们就出来找我了。”
　　墨夕听她说话如常，于是不再顾及，转而讲起来意。
　　原来前几日她和宋源寻、陆景一起出师门任务，回来时路过鹤阳，宋源寻临时收到钟复恒传信任务，单独去与冯焦接应，同时补给一些物资，墨夕则与陆景去驿站等候。本来也没什么事，墨夕第一次来鹤阳，对这里的苗瑶风光和各种穿着打扮的人充满了好奇心，正听陆景讲这里的风物。期间确感知到不同寻常的修士气息，可墨夕明白鹤阳一带帮派众多，什么路子都有，于是并不在意。然而陆景却忽然变得警觉。顺着陆景的目光，墨夕看到了驿站外匆匆经过的两人，看着也就是普通的少年，毫无记忆点。
　　“可陆师兄说觉得他们眼熟，就跟了几步，结果那两人好像知道有人跟着，越走越快，这才真正引起陆师兄的怀疑。就这样追赶上去，然后打了起来，看清了两人的模样，其中一个竟是咱们罗成谷遇到过的童关！还有一个，是沈师姐你们去年历练时遇到过的三人之一，抢走你们魔兽的！”
　　“是他们！”沈聆霂马上想起来，那些形同半兽的少年，抢夺他们历练成果的怪异之人。她有些急切，“那个童关也果然有问题！然后呢？你们抓到他们了？”
　　墨夕点头又摇头：“他们本来要往宛水边上逃，却又转到城外去。总之陆师兄与我紧追不舍，宋师兄在城外找到我们加入战局，我们的胜算立马增加了。那两人大概看躲不过，于是其中一人拼了一把，不知使了什么邪门法术，让童关随着一团烟气逃走了，那人则受自己法术反噬受了重伤，昏了过去。”墨夕想起当时的状况，不知不觉一着急便话多，“陆师兄和宋师兄让我带着这人先回东寰，他们继续追童关去了。”
　　沈聆霂了然地点头：“想来他们只要追得上，就一定能抓到童关，这事总算有眉目——抓到的那人现在就在议事殿是吗？”
　　“对！教主和临总师让沈师姐来，和让素安来一样，你们都接触过这类人，所以想要你们确认一下此人的异常之处……”
　　正说着，四人已经望见了议事殿内的灯火，隐约明明暗暗，传来打斗的声音。
　　沈聆霂加紧脚步向前赶去，墨夕三人立刻跟上。
　　“墨夕快看！”柳素安惊呼一声，注意力完全从生气中摆脱。只见议事殿内黑气遍地，刚才还昏迷着的少年已经不见，正与钟复恒、临朔缠斗着的分明是个怪物！
　　柳素安惊得一时说不出话。当初童关生出獠牙来咬她还不曾这般可怖，或者说，当时的童关根本就是个半成体。眼前的怪物除了同人一般可以直立，其它无一不和魔兽一样，青面獠牙，赤瞳利爪，面上头上的毛发硬如荆棘，浑身的肌肉遍布青筋，仿佛随时要爆破。那怪物眼下正慢慢恢复神智，从一味蛮斗到开始施展法术法术，每动一下便是令修士避之不及的魔气——那是魔族特有的自身真气与外界灵气相结合的成果，但凡寻常修士沾染进口鼻，神志便要暂时受损。
　　“血……血……”怪物口中不断流着涎水，沉闷的声音喊着要血，贪婪的目光死死盯着钟复恒与临朔。钟复恒与临朔对视一眼，已然越发心中有数。虽说这个半人半魔的怪物是第一次见，类似的半人半妖的怪物却见得不少。他们心知这类形态变化者必得有个适应过程，眼前这人分明是第一次化成完全体，生疏得很，可怖的外壳里是一颗恐慌的心。
　　于是两人并不慌。只是较难的是，他们并不是要杀此人，而是必须留下活口，明确此人到底为何会化成半人半兽，到底与魔界有何关联。
　　钟、临二人与怪物保持着一定距离，思索着如何将其控制又不伤了他，毕竟那人本身也有重伤，万不能手一抖要了他的命。
　　“血……我要血！”怪物吼叫着扑过去。他感觉到眼前的两个男人他拿不下，这时感知到外面新鲜的气息，贪婪的目光便转向门外。
　　果然多了五个人，他的猎物更丰富了。
　　“我们走远点，他的气息太可怕了！”柳素安厌恶地别过头，拉着墨夕使劲往后退，沈聆霂也成防范姿势护在陈轩璃身前，这时她忽然发现还有一个弟子在自己旁边。
　　那弟子惊魂未定，也才看到沈聆霂：“沈姑娘？你怎么来了这儿？”
　　正是先前那个跑来找钟复恒说沈聆霂开棺的事的墓园弟子。墨夕认出他来，望了一眼疯魔着的怪物，对那弟子道：“师兄这是？”
　　“我本是来找教主，谁知一到这儿里头已经打起来了，我也不好回去，就在外面等着，可是……”他想说可是局势好像变恶劣了，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话反而让沈聆霂和墨夕都松了一口气。沈聆霂道：“这位师兄，劳烦你走一趟了，你回去吧。”
　　“可是……”
　　“先前是我冲动，这个中缘由复杂得很，我自己会说。”
　　沈聆霂的态度很坚决。那弟子见是如此，也觉自己不便再报，只复杂地看着里头：“这大殿内该当如何？我要不要请求援手？”
　　“教主与师父自有定夺。”沈聆霂刚说完，陈轩璃忽然抢道：“等等师兄，劳烦你请我爹爹来帮忙，我看钟教主和临叔叔吃力得很。”
　　沈聆霂、墨夕、柳素安纷纷看向她，仿佛在想钟复恒和临朔哪里吃力了。陈轩璃一脸淡漠：“怎么了？审讯一块是吴潇管，她不在，那就苍云峰接上。反正爹爹早晚要来的，现在见见这怪物也挺好。”
　　那弟子果然去了。而就在下一刻，沈聆霂和墨夕速速带着陈轩璃和柳素安向后一跃，堪堪躲过迎面而来的黑气。那怪物咆哮的身影忽然定格，呈着扑向她们的姿势直直地倒了下去。
　　大殿中央的钟复恒缓缓收掌。适才趁机一掌七分力直击怪物风府，终于将他击倒。
　　怪物仰面朝下，瞳孔涣散，仿佛意识清醒了一些，面容因剧痛而扭曲。他死死咬着牙，重重地喘息着，任由临朔用捆仙绳捆住自己，一时无力反抗。
　　沈聆霂等人踏进大殿，正见钟复恒与临朔一手压着少年怪物，俯身注视着那人脖颈。
　　“师父，你发现了什么？”
　　临朔稍稍抬头，指着混乱青筋中的一处记号：“聆霂，你看看这印记，是不是去年你们见到的样子？”
　　沈聆霂道：“我们当时并未看清印记的形态，不过此人如果是我们去年遇到的，印记的大致部位能对上，也是在左脖颈子。”
　　说着，她还是靠近仔细看了看印记，那印记鲜红欲滴，像是兽齿狠狠咬过的痕迹。
　　此人的半兽模样还未恢复成正常，沈聆霂一时难以分辨其样貌，但提到适才的魔气，以及其散发的真气气息，确与去年所遇基本一致。
　　“他们就是一伙的！罗成谷里童关发作的时候，也是喊着要喝血！”柳素安接着说道，仍然不敢看地上的半兽人。
　　如此，钟复恒和临朔也算确认了。
　　“把他关到破林子去。”钟复恒说完，临朔便去处理倒地的怪人。“素安，马上叫你师父和五禽堂的白茂去破林子，你也一起过来。”
　　“让我去叫师父？”
　　“不然呢？”钟复恒想起她师徒俩未曾缓和的矛盾来，有点后知后觉。他神色一缓，语气却是一紧，“别磨蹭，快去！”
　　“哦……我等会儿还要回来，有事报告。”
　　柳素安心情复杂，不甘地看着沈聆霂等人，这才跑出大殿去。
　　正慢慢褪回人形的少年被临朔用力拽起来。他恍惚的眼神在捕捉到缓缓离去的柳素安的背影时，快要平息的兽性再次忍无可忍地被嗜血的欲望唤醒。然而此刻的他头脑又是清醒的，一瞬间他憎恨自己的状态，狠狠咬住舌头，鲜血从口中溢了出来。
　　“何苦……”
　　墨夕先行发现了他的异样，然而要开口时已经来不及。只见他突然爆发一般从临朔手下挣出，纵身撞向大殿的柱子。
　　“阻止他！”
　　“霂姐姐！”
　　钟复恒与陈轩璃的喊声几乎同时发出。
　　离柱子最近的沈聆霂当即侧跃支柱子前，本欲猛一脚踢向来人，奈何那人跃力极强，已欺近到眼前。沈聆霂不得不已全身之力冲撞，谁料少年当头击下，狠狠一口咬住她肩膀，将其冲撞至柱子上，顿时背上猛的一撞。
　　“沈师姐！”
　　沈聆霂痛呼一声，手肘膝盖齐齐发力猛击少年，一连击了三次，直到临朔钟复恒合力将少年拉开才算得以解救，然而那少年紧咬的牙关硬生生将肩上一片衣物连带皮肉撕咬了下来，牙印一排深深渗入，触目惊心。那少年周身魔气当面袭来，更加避之不及。
　　沈聆霂眼前一花。
　　“霂姐姐！”
　　陈轩璃扑了过来，将靠着柱子滑落的她接在怀里。外面已有龙首峰的弟子闻声赶来帮忙，陈远闻也到了，几人见状，纷纷奔向沈聆霂。
　　墨夕连忙撕下一片衣襟裹住沈聆霂裸露的肩膀，却陡然望见破坏领口处露出的莹白玉佩。不由自主地，她的目光定格了几瞬，然而就在下一刻，陈轩璃厉声用力推她：“走开！”
　　墨夕跌在一边，一脸发蒙，其余几人也跟着吓了一跳。临朔偕同两名弟子用力控制发狂的少年，见陈轩璃护在沈聆霂身前：“留儿，救治聆霂伤势要紧，不要胡闹了！”陈远闻同样呵斥一声，疾步而上封住沈聆霂几处穴道，将她抱起匆匆朝大殿外去。陈轩璃小跑着跟在身边：“爹爹，把霂姐姐接到我房间去吧！我去找大夫！”
　　说罢回头扫视大殿，目光滑过钟复恒，最终还是锁定了墨夕。
　　“跟我去五禽堂！”她一把拽起墨夕。
　　墨夕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只能被她拉着跑。
　　两个女孩的身影从沈聆霂眼前掠过。双目越来越弱的一开一合之间，沈聆霂最后所见，是少年在捆仙绳和临朔的束缚下声嘶力竭痛苦大喊的模样。虽然因神智暂时受损，她听不清什么，但好像那少年最后喊的口型是“何苦活着”，那个扭曲的面庞，那样的场景似乎很熟悉。
　　她想起来，孟留夷死前也是这个样子的。
　　于是又想起月色下打开父母坟墓的场景。
　　内心一乱，她真正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