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垣记》喜鹊报灯花

4、第二章 墨夕

　　（3）七灵·戊寅年·四月四｜傍晚｜东寰山下小村庄

　　小婴儿进入了姐姐的身体。

　　她现在很满意。

　　她来到村庄后，被从未闻过的香味吸引，一路穿花拂叶来到此地。这里似乎是小村子的尽头，茂密的梨花树下有一座幽雅的小屋，飘着淡淡的炊烟。她趾高气扬地飞进小屋第一眼见到这个女孩的时候，女孩正在灶间唱着歌做饭。歌声很好听，悠扬悦耳，充满喜悦，跟地府成日回荡的哭腔完全不一样；锅里的汤很香，尽管这是小婴儿第一次闻到食物之香，但感觉就像屋外梨花一样淡淡清甜。

　　女孩看到她的时候，新奇地向一旁玩耍的弟弟道：“阿泉快看，好漂亮的小蓝鸟！”

　　叫阿泉的小男孩跑过来，张着可爱的眼睛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接着嘻嘻一笑，想要来抱她。

　　“喔哦——”小婴儿扇动翅膀灵活地避开了，“干嘛呀？”

　　“咦，它还会说话呢！”女孩的注意力顿时不在做饭，更加有趣地看着弟弟追着小蓝鸟跑。小男孩咯咯咯地笑着，小婴儿被他追得满屋子乱飞。

　　“搞什么，追我干嘛？”小婴儿有些不满，可这时仔细看着女孩月牙般的笑容，她开始观察这具身体。

　　虽然这个女孩干瘦了点，但是不难看，而且小婴儿要是活着，也跟她一般大。还有，这家人虽然表面看着穷，但是有书和笔墨纸砚，墙上挂满了清秀的书法画作，床上还摆着一副未完成的山水，深灰著石绿，胭脂点红花，金、银粉勾线添辉，颇有意境。然而近看她发现底下遢着线头，原来是一副绣花。小婴儿不由被深深吸引，她肯定这个女孩心灵手巧。

　　小婴儿在屋子里飞了一周，接着回到女孩身边，一圈、一圈地围绕着她，想再把她看得清楚明白些。

　　越看越中意。

　　晶莹剔透的淡蓝灵气随着它的翅膀莹辉般洒下，渐渐围绕了女孩周身。女孩不禁惊讶，伸手去接捧，欣喜于小蓝鸟的美丽。弟弟更加欢喜，忍不住蹦跳起来。可不一会儿他发现小蓝鸟不见了。

　　莹辉暗淡消逝后，女孩脸上停留的欣喜多了一丝愕然。接着，她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胸前别的一朵白色梨花跌落一旁。

　　小婴儿附身于她了。黑白无常来时已晚。

　　只不过，她发现好像一时吞不了这个女孩的魂魄。

　　女孩自身的魂魄仿佛异常强大的样子。

　　小婴儿大声地对黑白无常说道：“我很喜欢她，我要留在这里，你们走吧。”

　　犹自奇怪不解的弟弟听到姐姐的身体里发出声音，这才发现突然出现的黑白无常，跑过来对着他们一顿“啊吧啊吧”，又指指自己的姐姐。

　　白无常听了半天：“哦，原来是个哑巴呀，他想说什么？”

　　“你是蠢货吗？”黑无常用招魂幡锤他脑袋：“这个哑巴竟然能看见我们！修士都看不见我们！”

　　“啊！”

　　“可能不是凡物，快走！”

　　黑无常抢先逃走，突然环视着外面的村庄。

　　白无常才赶出来：“黑大哥，怎么不走了？”

　　“不妙啊。”黑无常像感知到了什么。“明明是俊秀的修炼之地，可附近气息不大对啊……算了算了！我们还是保全自己走人吧！”

　　急匆匆地打道回地府。

　　弟弟着急了，跑出门去追。这一跑惹来了邻里的注意，大家纷纷把头探出院子门。

　　“呀，阿泉这孩子怎么了？”

　　“不知道啊，跟见了鬼似的。”

　　邻里们担心，一起跟了上去。同时，姐弟俩的家中传来喊声：

　　“快来，他姐姐墨夕昏倒了！”

　　最后，邻里们在村头把弟弟拖了回去，把昏倒的姐姐抱到床上。有人叹气：“这个墨雨山怎么回事，好好一个教书先生，现在书也不教了，儿女也不管了，一跑就是好几天不见踪影，到底要干嘛去？”

　　“别提了，近来跟吃错药了一样，不是说去找那个什么地图？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哎，什么图不比儿女重要啊，真是不懂他。”

　　一直到晚上，姐姐才醒过来。

　　她的名字叫墨夕。

　　那个哑巴弟弟，叫墨泉。

　　姐弟俩喝了邻居大娘熬的鱼汤来饱腹。村里略懂医术的大夫半点毛病没看出来，大家才放心离去。

　　姐弟俩犹自说着白天的事，依然不乏兴奋之色。

　　“我们家来了一只蓝色的小鸟，可漂亮了！”墨夕指手画脚比划着，墨泉在一旁点点头，小手不断比划着。墨夕又说：“可是，它好像像我飞来的时候，跑到我身体里来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看错。”

　　“有这种事？”

　　邻里们听了半天她的描述，纷纷说没见过这种鸟。

　　墨泉又比着手势。墨夕翻译道：“阿泉说，他还看到了一个黑衣人和白衣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很匆忙地走了，他本来还想问他们知不知道小蓝鸟去哪儿了。”

　　邻里们奇道：“黑衣人？白衣人？咱们这儿这么偏僻，连东寰山上的修士都不怎么来的，谁会来这儿呀？”

　　墨泉只能摇头。

　　邻里们在村里找了一晚上，也没见到什么黑衣人白衣人的踪影。

　　看着姐弟俩坚持的态度，又想起墨泉在村口追着什么，邻里们也百思不得其解。有人忽然害怕地说道：“不会是什么邪物吧？墨先生不是说，外头可不太平！”

　　“谁知道呀！”

　　“不管了，只要咱们这儿太太平平就好了，希望外头的邪物可不要来我们这儿。”

　　说着，都先后回家去了。

　　邻居大娘还在，她一边给两姐弟煮东西吃，一边道：“咱们这附近是修行之地，要是真有什么坏东西来，我们也不怕。再说，万一是什么仙物呢！好了，不怕。还有啊，这几天你们爹不在，大娘会照顾你们，给你们做饭。”姐弟俩感恩不已，本来被村民说得有些不安，这下又放下心来。

　　邻居大娘走后，墨夕又开始回忆。想起小蓝鸟突然消失在她身体里，她也有一点慌张，可身体也确实没觉得哪里不舒服：“等爹爹回来再问吧，爹爹什么都知道。”

　　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她看着还有一点点就绣完的山水，还是熄灭了烛火，回到床上睡觉。

　　“爹爹说要去找另外一块布，两块布合起来，就能看到完整的地图。”她说着，墨泉听着。

　　“他说穿过地图上画的地方，好像是叫’少郁原’，然后找到一个叫’桃垣洞’的山洞，再穿过它，我们就可以回真正的家了。可是，为什么这么久还找不回来？爹爹去哪儿找了呢？大娘说，外面很危险，有妖怪，还有很可怕的’天之子’。”

　　就着窗户穿进来的月光，她看着墨泉摆手势。

　　“是呀，希望像你说的，爹爹会安全地回来。我也会努力保护已经找到的半块布的。”

　　又一阵手势。

　　“我也不知道，爹爹说，穿过布上画的最尽头的地方，就能回家，那就真的是吧。”

　　她不知道“最尽头”具体是什么样子，但是她很期待去地图上画的地方，听说那里一路都开满了桃花，想来是很美的景色。

　　她还在继续想着，时而担忧。

　　不一会儿，宁静的夜里传来弟弟轻轻的鼾声。

　　……………………

　　小婴儿依然在努力地吞掉墨夕的魂魄。

　　“怎么回事？醒着的时候不理我，睡着了还是不理我！”小婴儿十分奇怪，“为什么别的重灵就能很快地借身还魂，我却只能傻傻地待在她体内，又出不去！”

　　她不禁愤怒，哇哇地大叫，把姐弟俩惊醒了好几次。姐弟俩终于感到惊吓，把门窗关得死死的。

　　最后，小婴儿失望了，万分后悔。

　　重灵之魂一旦进入他人肉身，便无法自行离开，哪怕并未吞噬宿主的魂魄。

　　她对这具肉身的喜爱转成了厌恶。

　　“完了，怎么办啊？”

　　她深深地哀嚎。

　　（4）七灵·戊寅年·四月二十｜傍晚｜东寰山下小村庄

　　一晃小婴儿已在墨夕身体里待了十来天。百无聊赖之中，她听村里人说了不少奇闻异事，其中有种妖怪叫作“天之子”，已作乱十多年了。

　　这帮怪物在村民的眼里是万分可怕的存在，据说来去无踪，虽然总共只出现了没几次，但害死了不少人，还能够吸走死去修士的修为，至今没有修士能够制服它们，哪怕是那些登天试上拿过第一的高手们。

　　“那妖怪长什么样？”

　　“已修成人形，戴着兽脸面具，手臂会伸长，还会喷火！”

　　“那火是有毒的！听说，连黄家庄都做不出解药！就连那个望天教的严雳总师，上次带徒弟出去撞上这群怪物。徒弟都死了，自己也中了毒火，靠了黄夫人的药暂时挺住，但我看呀，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望天教？

　　小婴儿跟着墨夕望着村外不远处的东寰山。修士界最大的四个门派之一，就座落在那上面。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我们遇上这群怪物啊！”

　　听了这些话，小婴儿反而开始期待它们的到来。

　　“只要她活着，我就无法脱身；可如果她自己命尽了呢？我就能出来啦！”

　　之后到了这一天，“天之子”真的来了。

　　但是她又一次失望了。

　　那个时候墨夕正在河边洗她那副已完成的刺绣。这是她的巾帕，今日干活时弄脏了，只好出来洗，顺便打个水。

　　刚打完水，她看到了一群不知何时出现的陌生人，人人都戴着兽脸面具。看样子它们正遥遥望着这里。

　　有火的味道传来，热烈刺鼻。

　　“是……是……”

　　她手上一松，“咚”的一声，泼了一地水。

　　她拔腿就往家里跑，半句话喊不出来。但是不到半路，一团火就飞进了村庄，瞬间弥漫。

　　墨夕立刻就被熏晕了过去，晕之前才喊了一句“阿泉”。

　　她家早塌了，梨花树被尽数吞没。

　　邻居大娘把她拖进了水缸里，盖上盖子。然后外头一声惨叫。

　　这是墨夕完全失去意识前看到听到的，小婴儿也陷入了黑暗，只能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

　　一直到墨夕眼睛再睁开，已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总之，小婴儿知道墨夕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