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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江家大少爷 ...

  •   南疆隔了那么多年才去冥府,不是因为不想,只是因为害怕。
      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天乾将军啊,此刻却真的怕了。
      三千年前的记忆他刚拾起,可却鲜活的好似昨日,他的族人们,北海、闻涛、轻欢……仿似昨日还在与他说这话,转眼回头,却发现一个人都不见了,便连怀夜也将要抓不住了。
      怀夜走过了毋悔道,那会否就他一个人会记得,记得清晰,便成了切肤之痛,但他竟是觉得这样也不错,从此便只他一人会痛,深入骨髓、刻入血脉、至死不忘。
      他想怀夜记得,又盼着他不记得,想他忘记,却又盼着他不忘。
      他想自己何曾是这样的人,那般犹疑那般优柔。
      可是没办法,这个人是怀夜啊,是与他一起长大的怀夜,是待他赤城却爱他普通的怀夜,是承他一诺苦等三千载的怀夜。
      只因他是怀夜。
      头几年南疆身边有秦云,小孩看出他有心事,便时常讲故事与他听,他不让秦云看话本,秦云便自己编,乃至他后来剑法有成,也成了位了不起的说书人,他说的故事里,也曾有那么几篇,是关于怀夜的。
      后来秦云勾搭上流沙,两人相伴走过天涯海角,只是每到七月十五,秦云都会回来,再同他说一段故事。
      因着有先前白夏的遗憾,秦云便至到老,南疆才算有些宽慰,他总算能将过往的那些伤痛,稍微弥补了一些。
      秦云逝去那日,南疆去看他,他就在菶萋与流沙待过的那件小屋里,表情幸福而满足,流沙多年相伴,以妖力让自己容颜同他一起一点点衰老,于是守在秦云塌边的,不是曾经那个带刺的女童,而是一位耄耋老妇,只头上,仍带着那只点翠头花。
      秦云弥留之际劝南疆宽心,又劝流沙忘了他。
      只是南疆和流沙,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后来南疆便一个人在等,他曾想过怀夜等着他的那些岁月,他自己想来极为痛苦,但真轮到他来等怀夜的时候,他发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虽然每天都很漫长,毫无起伏而又缺乏生趣,和他在天宫的日子差不多,只是现在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怀夜,便于这思念中生出细密的忧愁,但这忧愁中却还有隐隐欢愉。
      他想这每一天,都是与怀夜更近一点,虽然不确定是哪一天能再见面,但他确信他在一点点接近那个日期。
      因为有了期待,日子便不再那么难熬。
      春去秋来,年岁更迭,转眼已过去五百年,一日寒冬,白家生了个男孩。
      据说白家夫人在生这孩子前一夜做了个梦,梦里有人跟她说她肚里这孩子名叫阿夜,白家夫人十分信这鬼神之说,与丈夫合计了一下,便给孩子起名江夜。
      江夜从小便不太爱笑,下人都知道这位爷惯常冷着一张脸,但却是主子里最好说话的。
      江夜爱好也奇特,大约受了他母亲的影响,自小酷爱看些鬼神志怪之说,但也有些不同的地方,他喜欢坐在自家花园的廊道边看书,这样一抬头,他就能看到满园的花朵,当然也不是时时都能看到花朵,但坐在那里令他心情舒畅。
      江夜十二岁的时候,园丁在他经常坐的地方的花坛里发现了一株茁壮成长的小树苗,那是一棵不知怎么在这里落地生根的桑树。
      园丁立刻就把这棵树扼杀在了萌芽状态,结果没过几天,还在这位置,又长出了一棵新的桑树苗,园丁大感疑惑,恰好被要过来读书的江夜撞见,园丁便将这桑树的古怪说了出来,结果江夜非但没觉得灵异,还让园丁将这棵桑树留了下来。
      在这天晚上,江夜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站在一条河边,河上飘着许多花灯,河对岸站着一个人,他看不清面貌。
      但他就想到对岸去,去看看这个人,这个想法一出来,便在心底疯狂滋长,等他回过头来,他已经出现在过河的桥上。
      这河原来是有座桥的,他一开始都没发现。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即便这样,他仍是觉得高兴,他也如愿看到了那人面目,是与他构想里完全重合的容貌,他害怕那人会走,于是跑上去拉住那人的手。
      那人任他拉着,表情却并不开心。
      他不想看那人这幅样子,他焦急开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惊到了,他分明是没见过这个人,却像是十分熟稔,感觉已与他在一起很久。
      那人不说话,只看着他,眼底是他从未见过的眷恋。
      然后那人朝外走,他想拉却怎么也拉不住,心底除了无力伤感竟生出微微恨意。
      然后他醒了。
      江夜第二天能清晰记得这个梦,他梦里见过的清晰容颜却变得异常模糊,他也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仿若有个名字就在他心底等着被记起。
      这个名字会令他辗转反侧患得患失,它似乎曾给他许多伤心,却也曾给他无限快乐。
      可他记不起来这个名字。就像隔了一扇窗户,他清楚的知道窗户后面有什么,却怎么也推不开这扇窗户。
      江夜后来有时仍会想起这个梦,梦里的情感似乎都非常遥远,于是他渐渐忘却了这个梦。
      时间总是最无情的东西。
      此后江夜便总是在那棵桑树旁看书,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棵树让他觉得很是亲切。
      江夜父亲是个不大不小的地方官,也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夫妻俩感情极好,是以他父亲并未娶妾,江夜陆陆续续有了三个弟弟妹妹,生活温馨富足。
      江夜再长大了一些,忽然对铸剑有了兴趣,每天去坊间学习,按理说他是要子承父业的,再说也没有哪个官宦人家会让自家孩子去做手艺活,但江夜的父母出奇的开明,并没有阻止,江夜也学的愈发认真起来。
      因着江夜经常往坊间跑,便认识了很多人,其中便有一位韩先生。
      韩先生是后来搬迁而来,曾中过进士却不得用,随后便落脚此处,做了名教书先生,两人相见恨晚,竟成了忘年之交。
      韩先生说他在写一本书,一本关于第一善人怀夜的书,江夜大感兴趣,约好书成之后一定让他先行拜读。
      到了江夜成年,家中长辈给他取字无争,而韩先生的书也终于写成了。
      接到消息的那天风大雨大,但江夜仍是撑伞出门,路上被雨水和伞面遮掩了视线,让他在街角撞上了一个人,雨水也撒了对方一身,他没站稳,对方扶住他,但用的力气却很大,把他抓痛了。
      虽然觉得痛,但江夜没有喊出来,他惯常就是个很能忍的人,只是皱紧了眉头,对方似乎意识到了,立马松开了手。
      这时候江夜才看清了对面的人。
      那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公子,穿一身黑衣所以也看不出来被雨水打湿了多少,但他鬓角头发都湿了粘在脸上。
      这个年轻人相貌俊朗,眉峰上扬,这人若是能表情柔和些,一定能很招人喜欢,只是现在,这个年轻人眉眼微垂,唇角崩的很直,颇有些冷酷的意味。
      江夜最在意的还是这人的眼睛,他眼里的情绪复杂的让人读不出来,但江夜仍然看出他的哀伤。
      被撞了又被溅了一身水并不会令人哀伤,可能会令人生气,或是令人讨厌,却不会像这样,延伸出菱角分明的裂痕。江夜对这人没来由的好奇,更奇特的是,他觉得这人似曾相识。
      江夜很快就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他确实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这人长得这样出色,若是见过,他肯定能记得。
      他们就在雨里看了对方很久,还是那人先反应过来,连句抱怨也没有就撑伞离开,江夜赶紧说了句抱歉,那人脚下顿了顿,又似乎没有,便继续往前走。
      江夜只当自己遇到了一个怪人,便也收拾好心情,朝与那人相反的方向走。
      江夜走到韩先生门口收伞,忽然一个东西从怀里掉了出来。
      那是一个木头做成的书册项链。
      江夜盯着这个项链看了一会儿,这不是他的东西,也不是家里人的,出门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东西。
      然后他想起来刚刚遇到的那个年轻人,那次相撞,还有那人扶着他时手间的力度。
      他想,这应该就是那个年轻人的,只是他没来得及问那个人姓名,也不知道他住址,这个东西该如何归还?
      江夜大概万万想不到,他觉得很难见到的那人就站在对面屋舍的屋檐下,呆呆看着他。
      那人一身黑衣站在屋檐下,就连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衣服也浑然味觉,不知何时,他旁边站了个红衣女子,扎了个马尾辫,看起来十分利落,她问:“您不打算与他相认?您明明等了很久了。”
      黑衣男子道:“这样也好。”
      红衣女子道:“您当真甘心?”
      黑衣男子看着江夜走入房间,似是打算走了,撑开雨伞走入雨里道:“那又不是多么美好的过去,忘了就忘了吧。”他受过的伤我来替他记得,他受过的委屈我来替他讨回,他受过的苦痛便由他忘却。
      这样很好。
      红衣女子看着他走开,忽然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是多冷情一个人,原来这样柔软的呀。”
      江夜此时已从韩先生手中接过那本书。只是看到书名,江夜便怔住了。
      韩先生挠着头道:“我本来是想写怀夜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提起笔来就写出了这些故事,就像我的手自己有意识一样,只是这些故事跟我们所听说过的大不一样,不过我查了许多史料,这里面的事也不见得不可能发生过的。”韩先生很是不好意思,复又担忧道,“也不知道会不会让人们喜欢。”
      那书名写着“白泽异闻录”五个字。
      江夜便翻开了第一页。然后看着看着,他忽的泪流满面。
      “上古有大妖白泽,居于长水之畔。长水,苍华之南,商丘之北,地之中也。
      白泽其族,不喜交游,偏安长水,皆负学识。
      其族中村舍俨然,有良田美池花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至深处,有一石屋,乃族长居所,屋前种有一树,甚为族长所喜。”
      韩先生惊呆了,他不太明白江夜为什么要哭,他明明只看了第一页,明明只有简单的背景介绍,而江夜看起来也并不打算往后翻看的样子。
      韩先生有些尴尬,他特意指着书上一个地方道:“这里说是有一棵树,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树,我明明也没见过那个地方,但这场景就像是刻在我脑海里的一样。”
      “桑树。”江夜道。
      “什么?”韩先生明显愣住了。
      “是桑树。”江夜重复道,“那个石头屋子前面种的是桑树。”
      “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夜仍在簌簌落泪,但他紧锁眉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听了韩先生的话,他回答道:“我好像去过的。”
      韩先生只当是午夜梦回,就如他自己一样。
      可韩先生并不知道,江夜脑海中的画面远比他描绘的更加细致,江夜甚至看到了一个个白泽族人,他甚至还能叫出他们的名字,大家都满脸和善的看着他。
      然后,在石屋前,他终于看到了梦中那人的样子,而他也终于记起了那人的名字,他唤那人“阿南。”
      他梦中的人,有着和他今日遇到的黑衣男子一样的面容。
      “嘭”的一声,那扇紧闭着的窗户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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