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杉禾

62、再见秦云

　　用亭梧的话来说，怀夜的魂魄虽然拼起来了，但仍不完整，消耗太多，最好的办法就是投入轮回，靠人世日月滋补修养，既是如此，南疆就不用再在冥府停留，更何况，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南疆并不怀疑亭梧所说关于怀夜的事情，在亭梧后来所说的那个计划里，怀夜回归是非常重要的一环，亭梧并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作假。
　　南疆去走了毋悔道，只是在他看来，毋悔道并没有色彩斑斓的水光，也没有透明水道，更没有记忆的片段，他只看到一条黑漆漆的路，伸手不见五指，但他从头到尾走了一遍。
　　活着又是强大妖族的他走毋悔道当然没用，他只是想走一遍怀夜走过的路。他想怀夜走这条路时的心情该是有多痛苦多急迫，让他甚至没有察觉自己已经死了，而亭梧自然也没有告诉他。
　　接着南疆抽剑斩断了冥府正殿写着长灵殿的匾额，吓得路过鬼怪嘤嘤哆嗦，之前南疆在鬼城消散之际见过的那位黑子试图阻拦，但自然是拦不住的，便只得放南疆潇洒离开。
　　欢离找来时，亭梧正摊在正殿后头一张软塌上，让齐岸给他削苹果吃，欢离气笑了，干脆也一屁股坐下来，抢了瓣苹果道：“您可真是淡定，家都快被拆了还坐在这吃苹果。黑子受伤了，这得算工伤吧？”
　　亭梧啊呜一口咬过齐岸递过来的苹果，满不在乎道：“拆了就拆了呗，拦他做什么？”
　　欢离截过齐岸手上那一瓣苹果咬的嘎嘣响顺手撸了把齐岸的毛，气愤道：“您肯定没说呖血果的事情，靠冥府鬼气和您神力孕养一千多年才能产出一颗的呖血果都给怀夜用了，您说您这是图什么啊？！”
　　亭梧眯着眼看着最后一片苹果进了欢离肚子，语气十分不满：“图我高兴。”
　　大约是被亭梧语气里的森然吓到了，欢离立马站了起来，语气变得十足的谄媚：“不愧是英明神武的冥主大人，做的决定就是这么有深度有内涵，让人意想不到，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情要做，大人您慢慢休息，我这就先走了！”
　　满意的看着欢离消失在视线里，亭梧抬抬下巴努努嘴对齐岸道：“岸岸，再给削个苹果。”
　　其实南疆自小在北海的熏陶下，脾气已经是难得的好了，他私下认为自己只把人家匾额砍了而不是把冥府给劈开已经很给亭梧面子，离开冥府后，他立刻就回了天宫。
　　天宫一如往常的清冷，但不同以往的是，南疆第一次在天宫感到了刺骨寒意，他万万没想到，在宫门前迎接他的，竟是天帝。
　　已有千年未离开他莲华殿的天帝，竟然亲自在宫门口迎接他。
　　大约天宫中所有人都觉得他该感恩戴德，只有他想要冷笑，不过他想到亭梧与他说的那些，他便只能忍着。
　　天帝表情一如既往的威严，几千年来从未改变，他淡然道：“你都想起来了？”
　　南疆深吸一口气，行礼道：“是的。”
　　“都说了，你我之间大可不必行此礼数。”天帝虽这样说着，但是直到看到南疆真正跪拜下去才上前将人扶起，满意道：“你既然选择回来，孤想你心中已有了决断，你且放心，你为天乾一日，孤便一日不亏待你。”说完这些，天帝飘然离去。
　　南疆心中当然已经有了决断，除了面对怀夜的问题，他一直能够坚定信念，笔直向前，无论前方何等凄风苦雨，不曾动摇。
　　南疆走入宫门，他依然在林立的墓碑间感受到了熟悉亲切之意，但这次他没有选择无视，他挨个走过去，挨个的拜了拜，他想他现在大概能知道这些墓碑下究竟埋着些什么人，只是不知道北海在不在其中。
　　待走过宫门，南疆便见到了王奇，这位昔日好友假装不在意的喝着酒，只是酒全撒在了衣襟上，南疆其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但王奇好似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跑过来拍了他肩膀一下道：“嘿你可算回来了，你头上这簪子挺别致哈。”
　　南疆却并未如往常那般与他谈笑，于是王奇尴尬的收了手，又小心翼翼的看了将军一眼，一副“我早就跟你说过”的样子道：“你看你一直不听我的，我就跟你说这记忆不要比较好吧？”
　　南疆看了王奇半晌，终于问：“那次天宫之变，你根本不了解是吗？”
　　王奇根本不能忍受他八卦之王的称号受到挑衅，满脸愁苦的蹬了蹬地，最后十分不甘愿的道：“是，我那时候不在天宫，天帝又不许大家再讨论，阿辰也不告诉我。”
　　南疆心想，你当然不能再天宫，你在天宫北海还怎么“偷偷地潜入”呢？
　　“那你当年带回的那些白泽族人呢？”
　　“当然是交给天帝啦。”王奇有些莫名，“天帝说有些话要问他们就带走了啊，最后应该也都给放回去了吧，怎么了嘛？”
　　南疆心中很是无语，难得王奇活了这么多年一直保持了一颗赤子之心，实在太不容易了，南疆问：“那你怎么知道要拦着我不让我找回记忆？”
　　王奇道：“听说当年你与北海展开了殊死搏斗……天哪她可是你族人诶，殊死搏斗还不悲惨？！”
　　南疆甘拜下风。他知道王奇心性，自己所为不会期满，所以万幸，王奇与天宫之乱没有什么关系，不然他真不知该以何种面目来对待王奇。
　　王奇下面仍要值班，将军告别他后去找了司命。
　　司命也在等他。
　　“你想问什么？”司命坐在一根丝线上，眼睛依然像是紧闭着的一般。
　　“他确实还在吗？”南疆并未指名道姓，但他相信司命能听懂。
　　“还在。”
　　自将军听到司命这声“还在”，他才终于感觉到一丝暖意，血液在四肢流动起来，能听到心脏“砰砰”的跳动声。
　　过了许久，南疆终于从这失而复得的喜悦中缓解过来，他望向司命：“你为何要帮我？”
　　司命向来很得天帝信任，原因无他，对司命而言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唯一重要的便是王奇，而王奇此人大约每年的愿望都是世界和平，不会希望他想起从前与天帝做对，所以南疆还想再问上一问。
　　司命眼睛睁开一线，她道：“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他。”
　　南疆不知道怀夜在什么时候帮过司命，怀夜的记忆里没有，他的记忆里也没有，唯一有交集的大约便是怀夜教王奇折草蝶那么一桩事，但他并不怀疑其中真假。
　　司命从不说假话。
　　那大概是在怀夜不经意间，帮过司命什么吧，毕竟，他是那么那么那么的好。
　　南疆并未在天宫待很久，或者说他并不想在天宫多待，菶萋的消失也没有在天宫激起多大水花，天宫一如往常的冰冷缺乏生气。
　　南疆去了白云镇，过去三年，秦云已经长大很多，见到南疆便开始放声大哭，先前南疆答应过他很快会来找他，结果他一等便是三年，这孩子满心以为自己师父遭遇了什么不测，脑子里悲情剧本大概已经脑补了十万字，要不是他娘拦着他连坟都立好了。
　　南疆第一次见这么实诚的人，一时不知道是该先安慰一下他还是该教训他满脑子死师父的大逆不道思想，毕竟他深记得怀夜对他说过要想好了再说话，便颇有些为难，怕一开口这孩子脑海里的小剧本更加有恃无恐。
　　可南疆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呢，秦云哭着看了看他身后：“那位萋姨没来啊？”
　　南疆琢磨了一下，想起来他大概问的是菶萋，当年的小孩儿已长到他肩膀，果然如他所说长得很快，南疆便拍拍他肩膀道：“还记得我当年同你说过的，要去见一个人？”
　　秦云点头：“你还说要带他来见我呢。”
　　将军一窒，颇有些黯然，也不知怀夜什么时候能养好，秦云还能不能见到，不过他现在已经记起了当年对怀夜的承诺，他现在既然收了秦云为徒，自然会好好教导，他想了想道：“那个人才是我一直要找的人，只是我也许久没见过他了……”
　　秦云似乎一惊，然后支支吾吾道：“师师父你……你放心，只要还活着……总会见到的。”他说完这句话，偷看了下南疆的脸色，还是忍不住道：“但师父你这样算不算始乱终弃啊？”
　　南疆：“……我跟菶萋不是你想的那个关系。”
　　“嗷。”秦云点了点头，然后不确定道，“师父你不会骗我吧？”
　　南疆：……
　　经秦云这么一提醒，南疆便把去拜访一下菶萋提上了议程，秦云害怕他再一去不回嚷嚷着要跟着，但听说是去找萋姨的又打起了退堂鼓，一般情况，这种相好的不跟自己好了跟别人好之后再见面，肯定是要好一阵腥风血雨，他们镇王胖子和李翠花就是这样的！
　　南疆本也打算带着秦云，告知了他父母后便带他上了路，为了消除误会在路上把他们的事大致说了一下，心说这样秦云该理解一点了吧。
　　然而南疆万万没有想到，秦云听完后震惊道：“所以说，菶姨她拼死救了自己的情敌？实在太令人钦佩了，原来话本里这种咬碎牙往肚里咽还舍己为人大度相帮的白莲花设定是真的啊！”
　　南疆：“……我觉得你以后还是少看点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