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杉禾

36、考验

　　将军将秦云带回了客栈，菶萋回了自己房间，将军便琢磨着给弟子这唯一的徒弟一份见面礼，他备好纸笔，写下“秦云”二字叫小徒弟临摹，自个儿外出了一趟。
　　将军很快回来，看小徒弟果然在认认真真誊抄，不由点点头，然后问：“今天先学到这里，你可知道镇子东面有个小土坡？”
　　这秦云当然知道，青云镇里里外外他哪里没有跑过？
　　将军点头道：“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赶去那里，我在那山坡的山腰和山顶两处各放了一件东西，你且去那里选一份带回来，你拿到哪件，哪件便是你的了。”
　　秦云连连点头道：“师父放心，弟子一定速去速回。”
　　将军不放心道：“记住，要量力而行。”所谓山顶两处，自然有一处是不易拿到的，是挂在山坡坡顶陡的那一面的树上，对秦云小小身板来说确实有些困难，但只要他肯动动脑筋，也不算难，将军这是送礼，但何尝不是一次考验，不过事先也在小孩儿身上埋下术法，以免人真的出事。
　　将军原以为小孩儿起码要两个时辰才能回来，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小孩儿就摇摇摆摆的回来了，分毫也没伤到，而他手上拿着一个长方形盒子，盒子外面包了一块布，上面写着“云”字。
　　将军看到小孩儿手上拿的便明白了，无语道：“你为何只到半山腰就回来了？”
　　小孩儿奇怪道：“不是师父你说量力而行嘛？”
　　将军道：“你没有余力上山？”
　　小孩儿道：“有啊，但你说只能带一个回来啊。”言下之意，既然只能带一个回去，自然就带第一个找到的回去。
　　将军道：“一般越难拿到的东西才会越好啊，这东西可是要送你的。”
　　小孩儿偏过头去：“为什么越难拿到的东西就越好呢，在我眼前的就是最好的啊。”
　　将军愣住，这话其实很是纯真，但未尝没有道理，将军摆手道：“罢了罢了，便就是这个吧。”
　　小孩儿欢喜打开，便见盒中躺着一把木剑，但既然是将军送的木剑，当然也不是普通木剑，乃黑檀木所做，水火不侵，小孩儿一见是剑，心中更加欢喜，将军却若有所思。
　　从何时起，就在眼前的反而怀疑，反而要弯弯绕绕无数阻碍才好，可若是最好的便真就在眼前呢？
　　门口的阿南若不是障眼法……那店主的身份，他自己的身份，就很令人深究了。
　　拜师礼送了，小孩儿很满意，将军大约也算满意，离饭食还有些时间，不如带小孩儿去吃顿好的。
　　将军跟小孩儿一说，孩子眼睛一亮，但很快皱眉道：“萋姨也去吗？”小孩儿不愿喊菶萋师娘，他娘只得退而求其次。
　　将军问：“你不喜欢她吗？”
　　小孩儿点头，也不怕将军恼怒道：“她不喜欢吃娘做的饭菜。”这个理由太过实在，将军也无力反驳，大约在亲近之人眼里，那人的所有都是好的，你若是不喜欢，那自然也不值得我喜欢。
　　确实还是个孩子，可将军当然也不会把菶萋单独扔在隔壁。
　　将军道：“我们是要一起的。”
　　小孩儿不情不愿道：“那行吧，我要吃大餐！”
　　将军自然应允，便去隔壁喊上菶萋。
　　将军和菶萋都是修行成妖又入了天宫的，即便带了个秦云拖油瓶，在天黑前赶到永辰郡也不在话下。
　　三人找了郡里最好的酒店福满楼，这福满楼人多生意好，三人到时已没有位置，店口小二看两位举止不凡，谈吐极佳，便收了轻视只心，但又见二位不是本地的，便商量道：“小店真的订满了，不如客到对门看看，那也是本地极不错的酒店了。”
　　将军本身也并非认准了这家，闻言就准备走了，转身时便闻到一股子浓郁的胭脂气，而将军并未多想，直带着秦云往街对面走去，只菶萋奇怪的回头看了看。
　　三人没走几步，便听闻有人追来，拦住三人，将军一看，可不就是之前福满楼的小二，小二行了一礼道：“怠慢贵客了，我家老板请你们过去。”
　　将军可不认得什么福满楼老板，但既然人家请来，当然也不会露怯，便跟着小二进了福满楼，这老板竟还十分大方，给三人准备了包间，且装饰考究，古玩字画应有尽有，还都是出自大家之手。
　　小二让将军先行点菜，老板事忙得空便来，将军倒是不管这老板来是不来，兀自点菜，秦云就更加没兴趣了，心里只盘算着待会一得吃几碗饭，又如何雄赳赳气昂昂的跟他父母兄弟夸耀，唯一有些在意老板身份的便是菶萋，不过也只略微想了想，她多年未沾凡尘，将军也不是惹是生非之人，自然无事，再者凭将军的本事，在凡世中还真就没什么在怕的。
　　不得不说，福满楼的菜品真是不错，秦云吃的都顾不上说话，将军便也只能无奈道：“慢些。”只是小孩儿听进去多少真的很有待考究，而菶萋也做足了师娘功夫，全程忙着倒水夹菜，她只觉得将军很喜欢秦云，既如此，做做好人装装样子倒也无妨。
　　这福满楼老板还真是个妙人，待将军等人吃的差不多了，所谓酒足饭饱宾客尽欢之时，才施施然出现。
　　将军还是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脂粉味，接着一个中年女子推门走了进来，她脸上的粉铺的很厚，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白，让人生出违和之感，单看五官倒还算清秀，只被这脸上的脂粉遮蔽了下去。
　　将军恍然记起，他原是真的见过这个人的。那致幻毒药、地下交易场、红昭阁、东市，原来这人自那天后逃到了永辰郡，开了一家饭馆名为福满楼，且同她过去所经营的所有东西一般，十分出众。
　　这女子身段丰润，可想见年轻时候的万种风情，她盈盈拜了一下道：“妾身林竹韵，见过天乾将军，将军可还记得妾身？”
　　林竹韵知道将军身份并不奇怪，当初她同蛇妖能立马撤退，就是有所准备，可秦云第一次听到这称呼，对小镇上的人们来说，将军一词可是比天还要遥远的存在了，秦云两眼冒光的想，不愧是他的师父呢，竟是个将军哩，虽说天乾将军这个名号从未听过，但爹爹说不定会知道，定要回去好好问问！
　　将军道：“自然记得，只是没想到林老板这次见面不但不逃，还有胆子与我面对面交谈。”
　　林竹韵笑起来，脸上厚厚的脂粉似乎随时都可以抖落下来：“那日逃时将军没追，便是允我活着，既是允我活着，便是不打算再追究，妾身说的可对？再说我现在可是时常去仙女祠祈福，以赎己罪。”
　　将军不语，菶萋很是好奇：“仙女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竹韵直言道：“当年我犯事为将军追拿，幸得将军绕我一命，是以这桌饭菜权当我谢将军不杀之恩。至于那仙女祠，便是本地最有名的祠堂，供奉着一位白布遮眼的仙女，据说十分灵验，能为人驱祸除灾。”
　　将军这么一听，哪还不知道里面供的便是司命，这些年司命安排他处理的凡间祸事，想来也有这仙女祠倾听民意的功劳。
　　菶萋奇道：“你知道我们的身份，却为何不怕？”
　　林竹韵道：“原来这位也是，妾身有礼了，您说笑了，似妾身这般恪守本分的凡人，前不久还把仙女祠修缮了一番，布粥济民，广结善缘，得见您二位，自是三生有幸，便知妾身先前努力没有白费。”
　　将军道：“怪不得，原来林老板是有底气见我们的。”
　　林竹韵道：“这是自然，我先前就说过，命才是最重要的，活着，黑的也许会成白的，而死了，却是什么都没有了，这个道理如此浅显，方郎却不懂。那日我若真的如他所言，伤了街上数十百姓，那……”林竹韵看了眼在将军与菶萋之间满脸迷茫好奇左看看右看看的小孩儿，接着道，“您未必还能容得下我。”
　　将军点头：“你说的不错。”
　　林竹韵道：“不过妾身一直有一疑问，当年我们所做柯梦，虽伤人身，却终究未害死过一人，只是这世上多的是富商买凶，奸臣当道，好人蒙冤，甚至有朝代更迭战事四起百姓涂炭，为何这些将军却不管管？”
　　将军想了想道：“我只做司命所托之事。”
　　林竹韵追问道：“那司命所令便都是对的吗？”
　　将军道：“凡我所见，皆是对的。”将军即便对司命信任，却也不是司命说什么便做什么，当然也会有自己的考究，他停了停又道，“这世上自然并非河晏海清的一片，但我若是眼见你所说那些，便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林竹韵不满意这套说辞，便连将军也不能满意，他久在天上，确实不知司命都是以什么标准洞察先机，继而让他去消灭苗头的，司命每次都会同他说原因，可确实没有理过一起民间官家之事，而近乎都是关于妖的。
　　这顿饭吃完，林竹韵与先前毫无差别，倒是将军皱起了眉头，秦云看着将军的样子，先把到嘴边的问题咽了下去。
　　菶萋问了仙女祠的地点，三个人便往那处走，那仙女祠就建在城里，只一个小地方，来上香拜求的人却很多，到了晚上也还有很多人。
　　将军就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看，那供奉的石像还真有几分司命的样子，仙女祠后面有条河，正有人点燃河灯写下愿望放入河中，远远看去，烛光潋滟，便如缀了金粉的绸缎，美丽绝伦。
　　秦云一下子目光就被吸引过去了，但也只是觉得好玩。
　　菶萋便问：“我们可也要去点上一盏？”
　　将军摇头。
　　菶萋眸光流转：“无所求？”
　　将军道：“我所求之事，岂会借助虚无缥缈之力，当靠我双手取得。”
　　这话说的自信之极，听来也狂妄之极，菶萋眼中露出钦慕笑意。
　　秦云高叫：“师父威武！”
　　天上的天乾将军，自然是威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