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杉禾

18、幻珠

　　“这……”赵颦儿将将军送出何府，略忸怩了下道，“让你白跑了一趟，不过兴许下回我的婚礼你也可以来上一来，我倒是很愿意逃婚的。”少女身居高位，实在拉不下脸去道歉，只得开玩笑般的说了这话，还朝将军炸了眨眼，面露俏皮，但接着少女回望何府，看着这场她无法阻止的婚礼，面露悲戚。
　　将军便从少女的哀戚中看出了些别的，其实赵颦儿也约莫不会真的逃婚，她全然寄希望于让刘沁得到幸福，便是觉得自己得不到吧，只是这件事情也是强求不来。
　　这时赵颦儿忽然脸色大变，拉着将军藏在了何府周围的轿子后，将军看到是个长相俊朗的年轻人正从何府出来，将军明明没见过这个人，却依稀觉得有些熟悉，那年轻人刚走出来，便立马有仆从迎上去道：“世子，马车已备好了。”
　　“真是奇了怪了……”年轻人念叨着什么，亦回望了一下何府，手中摩挲着什么，表情似是不甘，只是最后还是跟着那仆从上了马车。
　　赵颦儿这才拍着胸脯从马车后探出了头，将军了悟的看着她，原来这便是她的未婚夫了，是她不喜欢却也讨厌不起来的那个人，只是这人看起来真是不错，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听说还很喜欢她。
　　赵颦儿恶狠狠的瞪了将军一眼，提着裙子走开，只是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来，拔下一根朱钗塞到将军手中：“这是你的酬劳和封口费。”继而扮了个鬼脸，便跑掉了。
　　将军笑着看了看手中的朱钗，摇了摇头，复从怀中拿出一个珠子来，那珠子呈乳白色，看进去灰蒙蒙的，一点也不晶透，却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将军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出刘沁，自然是真的，当然也不是多了不起的手法，左右就是要用到这颗珠子，将军得到这颗珠子，也已经许久了。
　　将军从前也是参加过婚礼的，那当然不是天宫中的婚礼，而是在地上，那时青丘的狐族族长很是敬佩他，硬是通过杂七杂八的关系联系上将军邀他前去参加他女儿的婚礼。
　　狐族不比白泽，虽在部族外设了结界，但从来喜爱人类，那结界也便时灵时不灵，也经常有族人跑出去同人族欢好一阵，虽然最后结果大多凄惨，但狐族从来乐此不疲。
　　将军本来没打算要去，只是王奇道：“青丘狐族不也是上古流传至今的大族嘛！”
　　将军心头微动，他那时刚刚失去记忆，正是两眼一摸黑的时候，便去了。
　　青丘在峦峦丘陵中，而青丘狐族不愧上古大族之名，婚礼很是盛大，有无数妖族前来庆贺。
　　那天的天气应该很好，可将军却不大记得具体的情形了，好多人送了礼物，狐族族长也总是乐呵呵的，但这些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上古妖族还剩的已经不多了，也大多都不怎么来往，将军并未见到其他上古大族的影子。
　　狐族未参加当年的达观之战，也未参与过曲埠之战，不过他们族中倒是时时有那么几个出格的，行些离经叛道的事来，可谓天性如此，只是他们一族都很聪明狡猾，十分会把握好一个“度”字，绝不做有违天理的事情，至多就是在那边缘疯狂试探，却打死也不迈出一步，对天帝的命令也总是殷切遵从，从不逾矩。
　　这次婚礼的新娘名叫彩铃，将军记得，只因这个姑娘也做了那么件偷梁换柱且离经叛道的事情。
　　婚礼当天，新娘子覆着大红的盖头，被牵入大堂，便要行那夫妻交拜之礼，大家都满怀期待，满屋子的喜庆，将军却忽的抬头看了眼房梁，不过他很快便低下头去，大家的注意都在新郎新娘那儿，也没人瞧见将军的异样。
　　只是当那新郎官牵到新娘的手时，忽然面色大变，扯去新娘的盖头，厉声喝问：“你是谁，彩铃呢？”
　　满座皆惊。
　　将军当然没有半点惊讶，他若有所思的往上看去，紧接着便传来一阵笑声，似乎还有铃铛轻响，房梁上的女子翩然落下，她也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巧笑倩兮，她绕着新郎转了一圈，衣摆华丽的舞出一个波浪，她举起食指指着新郎的胸口道：“不错不错，这还差不多。”
　　“彩铃？！”新郎吃了一惊，但还是无可奈何的揉了揉那女子的头道：“你呀，现在可以举行婚礼了？”
　　彩铃笑着点头，于是那名“假新娘”将盖头摘了下来，交给了彩铃，退到了一旁，彩铃将盖头半盖在头上，似是无意的瞥了将军一眼，然后便火急火燎的拉着新郎完成了拜堂，似是片刻也不想耽搁。
　　妖族没有凡人那么琐碎的规矩，是以这就算礼成了，之后将军趁着狐族族长高兴，借了他们的一些记录古书来查阅，只是没过多久，狐族的族长之女，也就是那位才成了亲的彩铃便前来拜访。
　　“奴家这次前来，是同将军道谢的。”这彩铃倒是开门见山，盈盈拜了一下道，“多谢将军前几日没有拆穿奴家。”
　　“你不必言谢，我不过不想多管闲事。”
　　“于将军而言只是一件闲事，于奴家而言，却是第一等的大事，所以奴家必须得谢。”说着那彩铃掏出一颗珠子道，“这颗幻珠送与将军，此物乃我狐族妖力所结，摧动此珠所化幻境精妙绝伦，常人难以识破。”
　　“怪不得当日我也只是略有所感，狐族幻术当真厉害。”将军了然点头，却没有收下幻珠，“可是我不明白。”将军不明白的，自然是彩铃为何要谢，为何说这是她第一等的大事。
　　彩铃微微一笑，她眼角上挑，眉目含情，顾盼生辉，是十足的美人，但将军却只觉得刻意，彩铃见将军皱眉，收起那身媚态，这倒不是她想如何，只是习惯如此，彩铃认真道：“奴家前几日若无那么一试，必将抱憾终身，即便嫁了也会心存怀疑。”
　　将军仍是摇头，彩铃捂嘴笑道：“不管是谁都会想知道，你爱的那人爱不爱你，而他能否能在人群中第一眼便认出你罢。”于千万人中，只一个自己，于那人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将军懂了一些，于是他伸手拿过那颗珠子，接受了彩铃的好意。
　　彩铃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将军背后的书阁问：“将军可是要找什么？”
　　将军连日翻阅并未有何收货，便摇头道：“我想找一些关于白泽一族的资料。”
　　“原来如此。只是白泽一族向来隐秘，所传不详，狐族对此也知之甚少，怕是要让将军失望了。”
　　将军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彩铃瞧了一下将军的神色道：“不过奴家好像瞧见过，古时白泽一族并不如此神秘，是在达观之战后当时的族长才带领族人归隐长水的。”
　　“你可知道为何？”
　　彩铃摇头：“具体为何奴家不知，不过关于达观之战一直有个说法，说天帝那边有能人相助，而蚩尤那方的大将却不明失踪，天帝才能最终获得胜利的。”
　　“怎么说？”
　　“天帝那边的能人奴家无从证实，不过蚩尤大将失踪恐怕是却有其事，直到现在民间还有恶龙吃人的故事，那便是根据蚩尤的兄弟应龙改编而来，只是应龙在达观之战时便不知所踪了。”
　　当时将军听到并未留心，只是现在将军拿着这颗珠子，回想起这些话，便同韩澹的故事相互应证起来，果然该真有那神秘的第三人，而这人也大有可能便是白泽族人，只是这个人的名字，也被抹去了。
　　这个名字，和南疆的名字，既然都系出一族，那么它们被抹去的原因会否相同呢？
　　只是就连上古大族都知之不深的事情，韩澹是从何得知的呢？
　　看来初禾所知，远比她说出来的要多，只是她为何要借由韩澹的口告诉自己这些呢？
　　无名村庄那些人，想方设法让将军知道这些过往，又告诉他怀夜的事情，究竟是什么目的呢？
　　看来这次回去，他又会有许多新的问题需要去寻找答案。
　　将军乘着夜色回到无名村庄，照例又给门口的狗腿驴加了份夜宵，心说这驴和狗的性子果真该互换一下。然后再往村子里走，村子里很安静，少有人声，没有月色、没有星光，将军行在这样的村落里，恍惚间生出这是一座死村的错觉。
　　回到客栈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睡去，连店主都不在门口看着满园黑色，黄狗也不见了，唯独一个人还醒着，将军就是要找这个人，而这个人显然也在等着将军。
　　夜鸦仍旧站在屋顶，似在瞭望，冥主就站在那一地紫黑花前，那花在夜色下愈发显得黑沉，冥主伸出苍白的手抚摸着那花的叶片、花瓣，直到将军行到他身后，冥主站起来转过身看着将军，奇道：“久闻将军一身仙法了得，怎会耗了如此多的时间？”
　　将军平静道：“我去确认了些事情。”
　　“哦。”冥主优雅的再次转身，黑色的衣摆转出一道风来，银色的长笛随着他衣摆飘起，闪着点点微光。将军细想起来，那彩铃穿着嫁衣舞起来的样子都没有这冥主随意一转的美丽，不过赏心悦目归赏心悦目，冥主可不仅仅是美丽这般简单，只见冥主指着这片黑花问：“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将军道：“不知。”
　　冥主轻笑道：“这呀，便是夜昙花，传说中只开在冥府的花。”
　　将军问：“是你带来的？”
　　冥主摇头，有些答非所问道：“将花种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怀夜。”
　　怀夜？他为何要将夜昙花种在这里？
　　将军正在思索时，冥主忽的开口问：“你见过阿七了？”
　　将军想了想，暂时放下了夜昙花，答道：“如果你说的是小七，我见到了。”
　　冥主并未否认将军的这个说辞，只是问：“那她的回答呢？”
　　“她说‘不曾’。”
　　“‘不曾’啊……哈……”冥主似乎笑了一声，“她真是一点儿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