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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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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苏州城,顾府。
“少爷,您这样也太不厚道了!”
“谁让你请大夫的,你当本少爷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吗?”
“可那姑娘看起来伤得不轻。”
“小样儿,还敢顶嘴?扫帚呢,看我不打死你的!”
上邪能朦胧睁开眼,完全是被某人的大嗓门震的,毕竟是死了三千年的人,这突然鼻子底下又能喘气,难免有些不适应,头晕眼花,胃里翻江倒海,故而扒着床沿哇的一声就吐了。
紧接着,就听到一阵死了爹娘般的哭腔,“哎哟,我的苏州特供毡毯!”
小厮还是个有良心的,急道:“少爷,人都吐血了,别管那毡毯。”
那少爷撒泼地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道:“把大夫请进来,千万别让人死在我这儿。”
一口淤血吐出,上邪的脏腑才好受些,就是脑子仍是一团浆糊,看人还是重影,半丝力气都没有,只能任人摆布。
大夫号了半天的脉,突然吓得蹦离了床边,结巴道:“她她……她没脉象!”
这话吓得地上的少爷立马跳了起来,凑上前查看,然后一脚踹在大夫屁股上,“又想骗本少爷银子是不是?这眼珠乱转、生龙活虎的哪儿死了?”
大夫鼓起胆子,欲上前再号一次脉,却被上邪挥开了手。
“不用了,我没事。”
那声音虽有些嘶哑,却极为好听,抠门少爷听得一愣,心想:这声音比我昨日听得当红花旦唱的曲还悦耳。
这般想着,他不由地多看了榻上人两眼,心里又嘀咕:人生得也美,就是太美了些,跟祸害一样,还有点眼熟。
他挠着头,冥思苦想愣是没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人,只听有人叫了他一声,“顾二三。”
“嗯,我在,”这完全是下意识回答,好像很久以前回答过千万遍一样,连他自己都诧异了,瞬间皱起眉头发问:“你怎么知道我叫顾二三?不对,你认识本少爷吗?”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上邪险些以为重生的是他,不过很快就察觉此处并非仙界,眼前这二愣子也不再是仙君,眼睛一转,当即改口,笑道:“顾少爷的名字谁人不知?”
她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毛病还真是前世今生都不变。
这话让某位少爷骄傲地抬起下巴,昂首挺胸地胡吹道:“那是,在苏州城谁不知道我顾二三?”
上邪一瞬愣了,“这里是苏州城?”
顾二三:“不然你以为是哪儿?”
“等等,”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虎着张脸道:“别和本少爷废话,看见没有?这是你签的卖身契,自愿入我顾府为奴六十年,任劳任怨,不可有二心,期间所得一律归顾府所有。”
上邪一脸震惊地瞧着他,“这么多年了,你这抠门坑爹的本性真是一点都没变!”
“嗯,”他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转瞬察觉不对劲,吼道:“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诋毁本少爷。”
上邪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重生归来就见到这么个货,她都一阵脑壳疼,恨铁不成钢道:“你说这卖身契是我签的,你可知我叫什么?”
顾二三不由语噎,和小厮两人大眼瞪小眼,这……这当时就顾趁人昏迷按手印了。
某人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凶神恶煞道:“那你说,你叫什么?”
上邪没想到反而给自己挖了个坑,完全把她问愣了。
是啊,她到底叫什么,上邪?邪帝?至少世人千百年来都是这么称呼她的,很少有人问过她到底叫什么。
“南遗爱。”
顾二三:“什么?”
“我的名字,真正的名字。”
顾二三眼冒金光,匆忙找了支笔,心满意足地在卖身契上补了南遗爱三字。
上邪:“……”
让顾二三知道她的名字简直就是个错误,某个吝啬鬼以庸医的借口用两个铜板就把大夫打发了,然后义正言辞地告诉她,作为顾家的家仆,必须改名叫顾遗爱。
要不她刚刚重生,还没办法熟练地掌控身体,她非上去揍得他连亲爹都认不出。
好不容易等到顾少爷磨叽完离开后,上邪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顺手拿过摆在床边的一面铜镜看了眼自己,险些吓得把镜子摔了。
怎么会和以前长得一模一样?
她身上那些陈旧伤为何还老老实实待在原位,就连左心房缺的东西都一样?
她不是被碎尸万段了吗?
她不是被挫骨扬灰了吗?
她不是被乱剑斩得连魂魄都支离破碎了吗?
心好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
门再次被推开,方才那名小厮端了热水和干净的衣裳进来,安慰道:“你别介意,咱家少爷除了抠门一些,脾气差了一些,没心没肺了一些,还是很好的。”
上邪嘴角直抽,“我还是第一次听有人夸人,能把人夸得一无是处的。”
小厮格外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顾家下人虽然少了些,工钱还经常被克扣,但少爷待人是极好的。”
确实,那人极重情义,比世上很多人都强。
上邪不知想到什么,伤感低眉,“我知道。”
小厮还来劲了,较真道:“你不知道,少爷是个情深义重的人。”
上邪:“我真的知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小厮和榻上人对视了一眼,瞬间脸就羞红了,他从未见过那般好看的眼睛,像星辰坠入深湖化开一圈圈涟漪,“我我……我叫小样儿。”
上邪一阵牙疼,“啥?”
小厮:“顾小样,就是大小的小,模样的样,那个儿是……”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上邪捂着眼,突然有些欲哭无泪,绝望道:“我可算知道你们为啥是主仆了?”
小样儿:“为什么?”
上邪:“这名字起得都一言难尽。”
小样儿:“是吗?我觉得挺好的,朗朗上口,还好记。”
上邪:“……你开心就好。”
几日休养后,想当年叱咤风云、搅得三界不得安生的邪帝竟然拿着把破扫帚站在顾府的庭院里,成功沦落为扫地下人。
某位少爷大摇大摆坐在走廊下的老虎椅上,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嗑着瓜子,发牢骚道:“不是我说,给你准备的丫鬟装不是挺好看的吗?干嘛非抢小样儿的破衣服穿?”
上邪心情不甚美妙,“习惯了。”
她阴沉着脸,重生归来没一件称心如意的事情,除了额间祸世纹没了,不至于走在大街上就有人惊呼一句“邪帝重生了”,顶多算个生得祸国殃民的妖孽,可若是遇上个三千年前的熟人,除非瞎子认不出她。
再加上这具身体的法力微末,不足原来的千分之一,虽然捏死像顾二三这种傻帽绰绰有余,但仙界的人一旦发现她,无疑是等死。
小样儿从后院匆匆跑来,一脸焦急,“少爷不好,老夫人又病了。”
顾二三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撒丫子奔向后院,边跑边喊:“请大夫了吗?还不快点,一个不够,多请几个来。”
上邪站在原地看戏,没想到这货还有挥金如土的时候。
待到她扫完地路过后院时,便听到一阵声势震天的骂人声。
顾二三:“你个庸医,给本少爷滚,什么叫寿数将尽、药石无医?”
大夫:“顾少爷,老夫人这不是病,确实是年岁已大、心脉衰竭。”
顾二三:“你还敢说,滚滚滚!”
上邪站在门口偷偷瞥了一眼榻上满头华发的老妇人,不由地摇了摇头,“还真是,无疾而终之日近矣。”
这于凡人来说,已经是极好的结局了。
小样儿不知何时凑到她身旁,急忙做个噤声的动作,“小点声,千万别让少爷听见,老夫人可是少爷的命。”
上邪:“没想到他还挺孝顺的。”
小样儿:“那当然,顾家人丁稀薄,少爷自幼无父无母,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祖孙两相依为命,感情自是旁人比不得的。”
听到这话,上邪不由想起一个从小抱她玩、给她摇破浪鼓的白胡子老头儿,那是个老没正经的东西,偏偏最疼她,时常偷下凡间给她买冰糖葫芦,没一点当师祖的矜持。
小样儿:“老夫人之前得了一场大病,请了多少大夫都瞧不好,少爷就去城外的仙君祠拜了拜,第二天病就痊愈。”
上邪听到仙君二字,不由眉头一跳,“这么神!既然如此,让你家少爷再去拜拜不就行了吗?”
小样儿:“你刚来,不晓得咱家少爷的禁忌,他平生最厌恶神仙,听到仙界二字膈应得浑身都不舒服。”
真是世界之大,什么臭毛病都有。
上邪嘀咕道:“他不就从那儿来的吗?”
小样儿是个耳背,“你说什么?”
上邪:“没事,你继续说。”
小样儿:“赶巧的是,自少爷降生,顾家没少修仙之士登门,皆是说少爷仙缘深厚、根骨奇特,硬要拉去修仙,偏偏咱少爷不领情,来一个打一个。你瞧那门口,常年摆把扫帚!”
上邪心道:多年不见,顾二三这混账脾气越发刁钻了,活脱脱的欠抽啊!
屋中传来声音,“小样儿备马车,少爷我要去仙君祠。”
顾二三出门前不知抽哪门子风,还硬把上邪拉上了车,她也便借此机会看了看苏州城的街道,只是时过境迁,早已不是当年的苏州城了。
出城两里地,便到了所谓仙君祠,实际上就是座香火供奉的庙,殿中立了尊三丈高的仙君雕像,规模委实不小,信众更是络绎不绝,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上邪还没进门差点被香烟味熏出来。
显而易见的是,顾二三对此地的膈应程度一点不比上邪轻,好似世上神仙都和他有深仇大恨似的,在门口徘徊半天,终于一咬牙一跺脚,糟心道:“你们在这儿候着,本少爷自己进去。”
上邪求之不得,吊儿郎当地站在门口,明明一副登徒浪子的模样,却引得过往的小姑娘时不时回头,还有抛媚眼丢手绢的,果然脸还是很重要。
她视若无睹,隔着层层浓烟研究那尊仙君像,左手持剑,腰佩檀木珠,“瞧着有些眼熟!”
小样儿:“自然,这可是仙君元城子。”
上邪:“元城?他都称上‘子’了?”
在仙界唯有德高望重之辈,才能以“子”相称,上邪在世时,仙界能称上“子”的,不超过三人。
祠堂中,顾二三拉着仙君祠的老主事,吵得脸红脖子粗,“为何我奶奶的病还没有好……”
他偷瞄了一眼门口的上邪,“我明明已经按照卦上说的做了。我把她捡回了家,也救活了。”
老主事:“顾少爷,仙君对虔诚之徒从来有求必应,老夫人的病确实已经好了,如今之所以卧床不起,是阳寿将尽的缘故,这阴曹地府所管之事,除非……”
顾二三:“除非什么?”
老主事:“入仙界,求长生不死之药。”
听起不来就巨不靠谱,好吗?
顾二三当即就怒了,“你逗本少爷玩呢!”
老主事:“顾少爷别急,老朽说的是实话,过几日便是百年一度的仙门大开之日,世间修士皆会去通天道试炼,谁能走完那十万仙阶,便可入仙界。顾少爷不妨去试一试,若肯散尽万贯家财,诚心求药,神明定会应允,否则的话,老夫人实在回天乏术。”
顾二三气得一脚踹在一旁的石桌上,疼得嗷嗷直叫,竖起中指对着老主事。
老主事还火上浇油道:“望顾少爷三思,以老夫人的性命为重。”
顾二三险些气得呕血,偏偏这老主事打不得骂不得,最后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气呼呼走了。
上邪万万没想到,这事到最后倒霉的竟是自己。
翌日,顾府门口。
上邪抱着府门口的石狮子,死都不撒手,鬼哭狼嚎,“我不去,不去,死都不去。”
顾二三当真变卖家当,雇了辆最便宜的马车,轻装简行准备去仙山求神药,掀开车帘,一板一眼道:“你是我顾家的家仆,本少爷让你干啥你就歹干啥,哪儿那么多不情愿?”
小样儿在一旁好言相劝,“少爷此次出门就带了咱们两个,这是委以重任啊!”
去他娘的委以重任,她除非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上赶去仙界找死。
上邪差点心塞得飙出眼泪,“我不管,我就是不去仙界。”
顾二三:“嘿,你以为仙界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十万仙阶爬不爬得上去还不一定呢,你们两就负责给本少爷赶个马车、做个饭。”
街上突然响起一阵敲锣打鼓声,街头巷陌的百姓纷纷出来瞧热闹。
“抓住了,抓住了,浮生远的仙君亲自下凡,把南荒那只作恶多端的鲲给抓住了!”
“前面的顾家公子把马车往边上挪挪,别挡了仙君的路。”
一声响鞭开道,街的另一头出现两排浮生远的弟子,人群顿时沸腾了起来。
两匹浑身雪白的仙家苍云驹拖着一辆玄铁打造的囚车,囚车内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污血沾了满脸,根本看不清模样,被满是倒刺的锁魔链捆住手脚,冰冷的倒刺深深刺入血肉里,囚车里的鲜血溢到地上,淅淅沥沥撒了一路。
囚车外满布着黄色的咒符,捆了一圈又一圈的玄铁链,重重防护,即便那少年已奄奄一息,却依旧怕他会破笼而出。
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咦,怎么是个人?不是魔兽吗?”
“那是鲲,不是魔兽,据说还是神兽呢!”
“那他还护着南荒的那群畜生?”
“邪帝不知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要不是他一直守在南荒,天帝早灭光了魔兽。”
“不对啊,我听说三千年前众仙家就已经把大荒山夷为平地了,据传大火烧了整整三个月,百里之外都能听到魔兽的哀嚎声,凄厉异常啊!”
上邪不知自己是如何冲入人群,慌乱地抓住说话人的肩膀,她只觉得自己身上很冷,血管里的血冷到几欲凝固,开口时声音不住颤抖,“你再说一遍,南荒怎么了?”
那一刹,她只看到眼前的人在张嘴说话,完全听不清在说什么,耳畔嗡嗡作响,整个人像聋了一样,只依稀听到火海和死绝两词。
“……那群畜生还挣扎着想逃出来,众仙家就候在外围,用剑将他们逼了回去,都活活烧死了。”
“可惜,总有些漏网之鱼,就是被这笼子里的家伙藏在南荒深处。”
她一个没站稳,猛然向后倒去,一口血顶到了嗓子眼,偏又吐不出。
不是说只要她死了,就放过他们吗?
不是说魔头伏诛,绝不株连吗?
仙道正首,替天行道?
都是笑话!
天大的笑话!!
幸亏随后而来的顾二三一把扶住了她,“喂,你怎么了?”
良久后,上邪目光才有了焦距,看清了眼前人后,压下脏腑里涌上的那口血,“没什么,我们去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