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仲心宛琴

36、见证

　　“叮——咚——”
　　校园里仿古的钟声宣告了一上午奋战的结束，原本安静空旷的操场一下子变得喧嚣不已。急于吃饭的学子们拎着书和盒饭行色匆匆，当然更多的是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的阵势。
　　“哇哦，李嘉真幸福啊，去考艺术生这几天都不用来上课。”
　　“就是，不过我真不明白，佳萌钢琴弹那么好为什么放弃去考啊？”
　　“是呀是呀……”
　　…… ……
　　艾千千，洛可，还有郑佳萌三个人正向食堂走去。艾千千和洛可高谈阔论，说得眉飞色舞，而郑佳萌则一直保持沉默，听她们闲聊。
　　“哎，佳萌。”艾千千捅了捅有些失神的郑佳萌，“怎么一直板着脸，你家那个呢？”
　　“啊？”郑佳萌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应了一声。
　　“大冰山莫天遥啊。”洛可也凑了过来，“佳萌你好强，快说说你是怎么越过马其诺防线的？”
　　“你们啊，遥他……”郑佳萌有些无奈地应付着两个八卦的密友，把头转向一边，突然之间，她便怔住了。
　　她们正走在种满银杏树的林荫道上，树影疏疏咪咪，蔓延着轻风。
　　迎面，那个女孩失魂落魄地走来，漂亮的脸蛋儿显得十分憔悴，怀中紧紧抱着两个装满可口食物的饭盒，像小心翼翼的可怜的小猫。
　　擦肩而过，郑佳萌偶然瞥见了女孩的目光，一闪而逝落荒而逃，带着惊惶伤痛。
　　与那天在遥的身旁，一模一样！
　　“咦，是路小蛮哦。”洛可看着那娇小的身影远去，“佳萌，她是莫天远的GF吧，怎么不合你打招呼啊？”
　　“是啊，她好奇怪欸！”艾千千附和着，却发现郑佳萌的脸色很难看，不由吓了一跳，“佳萌，你怎么了？”
　　“不，没，没事。”郑佳萌无力地掩饰着，她，真的只是天远的GF么？
　　食堂。
　　艾千千和洛可一直在咬耳朵，偶尔抬头，看一眼无精打采扒啦几口饭的郑佳萌，又赶忙把目光移开，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
　　“哎，你们两个。”终于，郑佳萌放下筷子，叹了口气，“愿不愿帮我个忙？”
　　“什么啊？”四只眼睛外加四块镜片齐齐看向郑佳萌。
　　“是关于遥。”郑佳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觉得他并不喜欢我，虽然他对我很好，可是，我真的感觉不到他的爱，总觉得两人在一起，根本无法……好像隔了很远！”
　　“你怎么会这么想？”洛可皱着眉头问。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总是隔着什么，中间还插了别人！每一次看他的眼睛，从来，从来都感觉不到那种，那种感情……他好像，好像喜欢别人！”
　　“谁啊，你想叫我们查出来？”艾千千看着郑佳萌黯然的眼睛，有些无奈。
　　“不，是确认。你们不觉得，路小蛮很奇怪么？”
　　“路小蛮？”艾千千差点惊叫，“你怀疑她？她不是和莫天远在一起么，那一对可是公认的金牌情侣，情比金坚啊，怎么会插到你叫莫天遥那里去啊。”
　　“就是爱，”洛可附和，“虽然以前有传过他们的绯闻，可那都快一年了吧。佳萌，你是不是太敏感了，莫天遥莫天远是孪生兄弟，偶尔三个人在一起也很正常么。”
　　郑佳萌依然无法释怀，犹豫了片刻，便把那天莫天遥发烧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心里堵得慌，“她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逃避，我的直觉告诉我事情不会那么单纯，路小蛮看遥的那种眼神，那种眼神……他们之间的那种感觉，我根本插不进去，我好像是外人！”
　　……愕然半晌，艾千千试探着着问：“这么说是挺奇怪的，佳萌，你要我们去确认路小蛮和莫天遥之间的关系？”
　　郑佳萌点点头，目光阴沉，“我不想，遥被抢走……”
　　“知道啦，佳萌，包在我身上，真看不出来这个路小蛮，想兄弟通吃啊！”
　　“过分欸，佳萌，交给我们，我们一定帮你！”
　　郑佳萌苦涩地牵了牵嘴角，转头望向窗外，遥，你爱的人是我，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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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的齿轮一刻不停地转动，过了今天，到了明天，然后这样继续无止境地下去，永不停息。
　　随着天气一天天炎热，期末考试也临近了。忙着复习功课的路小蛮，渐渐开始疏忽感情，除了偶尔与病休在家的莫天远发几条短信，两人也不常见面。
　　感情，似乎悄然地起着变化。原本活泼闹腾的莫天远已变得沉默得可怕。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呆呆地望着路小蛮，仿佛要将她的影子锁在那双眼中，可是，与日俱增的，却是他的哀伤。
　　这种变化，路小蛮不是没有感觉到。开始思念从前那个天远，又依恋眼前这个与他的兄长日渐相似的人，在矛盾中徘徊，她自己都迷失了。
　　那场盛大的爱情游戏，似乎正在渐渐接近尾声……
　　只是……
　　与天远的感情，似乎已植在血液里。然而，那不是爱情，她知道，那，宛如亲情！
　　于是在这种煎熬中，路小蛮迎来了高一的期末考试。
　　考场上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所有人都在埋头做试卷，对着满目的数学符号，扶着一个个厚厚的酒瓶底，笔尖在纸触上“沙沙”地响着。
　　数学一向是路小蛮最头疼的，平时被“龟仙人”教的头晕眼花，到了考试当然什么也写不出了，咬着笔杆发呆，她郁闷得几乎想交白卷了。
　　“呃，龟仙人会不会被气疯……”她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拿出橡皮在上面写上数字，准备掷个色子好歹把选择题蒙完，正在这个时候，考场的门“呯”地巨响，以熟悉的姿态被人一脚踹开！
　　！！！
　　所有的考生都已惊恐的目光盯着门外，连监考老师也被吓得一弹而起。
　　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办事依旧不经过大脑，此刻却一脸冷傲的莫天远。
　　莫天远丝毫不理会满是诧异的目光，径直走到路小蛮桌前，也不管她的试卷仍是一片空白，抓住她的手，霸道地说：“跟我走！”
　　路小蛮呆呆地看着莫天远，这小子怎么跟上次玩同一招，找死呀！“我……我……”
　　“跟我走！”莫天远执拗地重复，几天不见，他又消瘦了不少。
　　心，就在刹那间软了，路小蛮微微颔首，起身，“好。”
　　空白试卷，扰乱考场……被无视掉的监考老师忍无可忍，“唰”地拦住了正欲离开的两人，“站住！现在是考试时间，你们两个……”
　　“老师，我交卷……”路小蛮无可奈何滴看了一眼桌上的试卷。
　　“交卷？”监考老师瞟了莫天远一眼，他倨傲地斜着她，紧紧地抓着路小蛮，“现在还没到可以交卷的时间，你们……”
　　莫天远突然拉了一下正准备解释的路小蛮，丝毫没把监考老师放在眼中。
　　“她家里有人出事了。”冷冷甩下一句，他带着路小蛮扬长而去！
　　监考老师看着两人的背影，郁闷。“这年头，老师真难当啊……”
　　…… ……
　　两个人一直到出了校门，才渐渐放慢了脚步，站在校外的那颗大榕树下，彼此对视着，却都沉默了。
　　半晌，是路小蛮先打破了沉默。“那个，你干嘛说我家里有人出事了，我家里哪有人在啊！”原本该问他怎么了，可为什么出口的却是这样一句话？路小蛮低下头，睫毛在风中微颤。
　　“小蛮……”莫天远的嗓音压抑着什么，努力掩饰却依旧充满苦涩，“……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死了！”
　　明明是一句玩笑话，可是说出来却那么令人心疼，路小蛮抬头，低低地问：“天远，你……你怎么了？”
　　莫天远咬着嘴唇，很久很久，突然抱住路小蛮，单薄的身体居然在颤抖！
　　“陪我去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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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节的海，蓝得像一望无垠的天空。
　　看不到地平线，海天连成了一线，海鸟怪叫着，在未知的地方起飞，飞往未知的地方，一切都很平静。
　　浪，随着海风翻滚着，一下一下拍打着沙滩，那些溅起的水珠在空中完成生命最后的舞蹈，折射着阳光的七彩。
　　海的热闹是充满寂寞的，宿命的美丽勃发在那巨大的无涯之中，那么博大那么深沉，包容一切又吞噬一切，从来不顾及生命的渺小与壮丽。
　　面对无垠的海，才会明白，原来海风是叹息。
　　莫天远牵着路小蛮的手，静静地漫步在沙滩上。他们的背后留下了一串如珍珠般的足印，很快又被海水洗去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慢慢地，走着，任由海风把身体冰凉。也许这样才能体味到温暖的可贵，彼此明明在一起，却天涯相隔般，他的心，那么远。
　　“为什么带我来看海？”
　　终于问出这个问题，心却是碎裂的疼痛。牵着自己的人英俊而帅气，拥有着琉璃般的瞳仁和栗色的短发，手指上的戒指是他的誓言，耳朵上的宝石耳钉是自己的承诺。他是莫天远，莫天遥的弟弟。
　　可是这个人，又怎么会是莫天远？莫天远是那么阳光快乐，他却如此忧伤沉郁；莫天远毒舌甚至啰嗦，可他这么温和而沉默；莫天远调皮喜欢抬杠，像个恶魔，可他如此温柔体贴宛似天使……
　　这人，怎么会怎么会是莫天远？
　　“因为我喜欢。”
　　莫天远停下了脚步，目光迷茫地望着不断拍击沙滩的浪花，薄薄的雾气氤氲在他的瞳仁里，一种令星辰失色的美丽。
　　海风徐徐吹动莫天远的栗发，迷失了高贵，他缓缓地转身，认真地望着路小蛮。多美，站在这海之涯，如同童话里的小美人鱼，款款而来。
　　然而，怎能希望她像小美人鱼，那么不幸福的童话！
　　“把手伸出来。”
　　莫天远平静地说，苍白的脸色，脆弱得像碎了的雪。
　　顺从地伸出小小的手，路小蛮疑惑地望着莫天远，不明白他的意思。
　　出乎意料，并没有什么惊喜，莫天远咬着薄挺的嘴唇，突然之间，他竟然褪下了路小蛮的戒指！
　　那个他要求她永远不准摘下来的戒指！
　　“天远！”蓦然之间惊慌失措，路小蛮的心狂跳起来。
　　然后，莫天远把自己的戒指也摘了下来，放在手心。
　　两枚戒指闪烁着柔和的光泽，在莫天远的手心拼成了一颗心，永生相依而又永远分离。戒指的救赎，也是两个挚爱的灵魂的救赎。
　　莫天远呆呆地看着戒指，那是他的承诺他的证明，他明白。十指缓缓收拢，那些棱角刺得手心疼痛，一种名为绝望的感觉漫入心底，一点点，撕心裂肺。
　　深深吸了口气，莫天远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决绝地向着大海，用力地将两枚戒指扔向了未知的深蓝！
　　“天远！”路小蛮眼睁睁地看着，泪在刹那狂涌而出，攀着莫天远的手臂，惊慌失措！“天远，你干什么，为什么丢掉它们，为什么！”
　　“为了……许愿啊。”莫天远抬手，温柔地擦拭着那些纤小的泪珠儿，哀伤地微笑，“笨呐，这有什么好哭的。”
　　“许愿……”天远，你在撒谎……“许愿要在许愿池里投硬币，你怎么能把我们的戒指……”
　　“你不觉得让大海听见我们的愿望更好吗？”莫天远依然温柔，这种温柔却让路小蛮胆战心惊，“小蛮，你的愿望是什么？”
　　路小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紧紧地抓着莫天远的手，她除了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等不到回答，莫天远轻濡着路小蛮的发丝，眼中的水雾更朦胧了。
　　“我的愿望是，我的小蛮可以很快乐很幸福！”
　　一瞬间，幸福和苦涩同时击中了路小蛮的心，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不曾间断地坠落，往事在记忆里奔涌，窒息的爱就那么残忍地掏空了身体！
　　深爱自己的少年，他的爱太沉重，沉重到两个人都无法负荷！
　　“天远……”喃喃着，路小蛮突然转身，疯狂地冲进了大海！海水漫上她纤细的腰，打湿她的鬓发，她都不管不顾，她只要找回那两枚戒指，爱的戒指！
　　巨大的浪像要把路小蛮吞没了，她被海水冲得睁不开眼睛，可是，她要找回她和莫天远的戒指，不顾一切地要找回那个承诺！
　　“小蛮！”
　　莫天远心疼地喊着她的名字，也走进了海里。浪一下一下撕扯着他单薄的身体，他亦如此疯狂，如此不顾一切，挣扎着走向他挚爱的女孩，然后紧紧地抓住她，再也不放开！
　　“放开我！天远，我们的戒指，戒指……”
　　“小蛮！”
　　莫天远双手抓住路小蛮的肩膀，任凭她挣扎，冰蓝的泪如死去的蝴蝶坠落，与海水融为一体！
　　“放开我啊，天远……天远……”
　　浑身湿透的两人，早已将世界遗忘，任海浪嘶吼着汹涌，承受遍体冰凉的洗礼，如斯单薄又如斯凄美。
　　海里，莫天远托起路小蛮的下颔，用力地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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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激烈的感情在浪中翻滚着，奔腾着，金色的激突与蓝色的绚丽狂澜疾扑，交织成撼天动地的安魂曲。
　　莫天远终于抱着路小蛮上了岸，筋疲力尽的两人瘫倒在沙滩上，耳边还充斥着海的嘶吼。海风吹得通体冰凉，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传递着早已远离的温暖。
　　莫天远的承诺，还是埋葬在了没有尽头的大海中。永不分离的戒指，宛似永生相依的两个灵魂，记录过爱情，让地老天荒做见证！
　　也许没有什么能够永恒，但需要记住“曾经”。
　　伸手，莫天远将浑身湿透的路小蛮拥在了怀中，悄无声息地笑了。
　　就这样，小蛮，对不起，就这样丢掉我的承诺。我答应过你会好好活下去，可是，我已经守不住这个诺言了，对不起。
　　昨天，我在家里突然昏倒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快要死了！纵然我想反抗也不行……小蛮，我从来没怕过死，可是，你让我不舍得死了。
　　“小蛮。”莫天远冷得浑身发抖，可仍尽力地拥着怀中的女孩，用瘦弱的背脊为她挡风，他的泪在海里，爱，在心里。
　　“小蛮，如果我背叛了誓言，你会怪我吗？”
　　路小蛮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泪眼朦胧地仰起脸，却已痛得支离破碎。轻抚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莫天远，你仍那么远……“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你一定要做到！不可以……不可以失约！”
　　失约意味着什么？一想到就会想要窒息，路小蛮攥着莫天远的衣服，不知道如何表达她的疼痛。
　　莫天远……莫天远……就算你不是他，我也会心痛，我不要你受伤，不要你有事！也许，也许我早就爱上了你，可是我不知道……
　　“小蛮……”冰蓝的泪坠落在如樱花枯萎的唇上，苦涩的感觉漫进了女孩的身体。莫天远在流泪，可是他的脸上却带着微笑。
　　他的笑容太柔和，那双眼睛浅浅弯出如月牙一般的温暖而静谧，暖着女孩的心，可他自己却已冷得咳出血来。
　　“小蛮，我爱你，所以我不想看到你痛苦，我希望你快乐，我希望你还是从前那个你。”
　　“假如有一天，我离开这个世界，我也不会遗憾，因为我们相爱过。我只想祝福你，找到你的幸福，有人可以不像我这样让你哭。”
　　“我也许很自私，如果我死了，唯一的请求，不要忘记我，请一直，一直把我放在心底。”
　　“我会祝福你和你的爱人，但是，请一生一世不要忘了我！”
　　他苍白的嘴唇如莲花的开落，摆脱不掉的悲哀带走了他的骄傲与飞扬，比大海更深沉的瞳仁，冰冷颗颗死去，谢幕的葬礼！
　　油然而生的恐惧，在突然之间袭击了路小蛮。那少年用生命燃烧的爱太灼人太纯洁，已让她不忍谛视。他愿用生命交换她的幸福，而她连心也吝啬得无法完全交出！
　　如果莫天远知道了真相，他，会不会痛苦得连死亡都不能解脱？
　　可是，该怎样来说爱你，天远？
　　“天远……”吮着少年脸上的泪，苦涩的幸福的泪，愿那个谎言永远沉没！从现在起，试着，一心一意地爱他，爱莫天远！
　　“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爱你，天远，答应我，不要放弃……”
　　“对不起。”
　　“我爱你。”
　　海是见证，天是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