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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   公元878年随着黄巢起义,兴盛了两百多年的大唐盛世走向了灭亡,各地起军反叛,战争的号角一旦吹响便如燎原之火势不可挡,天下大乱,个地方割据势力鳞次栉比,相互征战,终于907年曾参加黄巢起义的朱温灭掉了唐朝自立称帝建立后梁,天下又一次兵连祸结进入乱世,史称五代十国。
      公元923年,与后梁对峙多年的李氏家族灭掉了后梁,李克用长子李存勖建立后唐定都洛阳,925年后唐庄宗李存勖发兵攻打前蜀,前蜀皇族王氏投降,前蜀覆灭。
      公元926年,李克用养子,晋王李嗣源被排镇压兵变,却反与变兵合流,结束了李存勖的荒唐统治
      种因
      连年的战争带给人们的是无法磨灭的恐惧,转眼之间国破家亡,妻离子散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多少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征夫远去,多少妻子哭干了一世的眼泪,却再也等不回已人鬼永诀的丈夫,又有多少孩童在恐与饥饿中痛苦的哭嚎,只是再也没有父母怜爱的回应,多少生灵就像暴风中无法自已的沙砾一样化为尘埃,憎恨在一些逃过一劫的人心中不断滋长积蓄着更加残酷的争斗,而有些人选择逃避忘却苟延残喘无可奈何……战争席卷着四夷,无情的屠戮苍生,无数的冤魂飘散,无数的生命只能无谓的祈求上天……
      每一次的乱世都会迫使宗教大肆繁盛,对于现实的失望,使大量的人选择皈依佛教,选择修习佛法,盼望洗刷罪孽来生得以安度。‘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而一些相对富足的官宦子弟或是世家大族便选择修今生的道家,毕竟炼丹是个极其烧钱的事!凝重的钟声在深山中幽幽回荡,频频的诵经之声飘过经历了血雨腥风的战场……现实给不了的,皇帝给不了的,宗教通通可以给予。
      南诏蜀中密林之地便有这样一座洞天仙境----惑明山,立派百余年来,始终保持与世无争,不明道路的人也是很难找到进山之路的。山中云蒸霞蔚蔚然成风,弟子们各自修习功课不曾倦怠,上清殿前一位短須道人肘架拂尘,静视而立嘴角微扬,各位长老有些已经仙逝,有些选择去云游,还在观中的也不太想操心,所以如今这偌大的天清派基本就是他在主事,看着被自己整辖有序的众人非常得意!
      “槐杨师父!”他正在得意的欣赏着自己的成果,旁边一个七八岁的小童子挎着个几乎跟他差不多高的食盒,一脸委屈的看着他。
      “怎么啦~”心情甚好的槐杨道人非常温柔的低头回道。
      “咱们的师尊真的是传说中那个能飞天遁地,动于阴阳,神觉万物,提挈天地那么厉害的人吗?”小童儿回过头看着身后远处药圃里,一名青衣男子,面颊消瘦,正蹲在地里认真的翻腾着他刚培育出来的新药,右侧额前上一片雪白的头发,连同其他发丝被束于一根孔雀纹样的乌木簪下。就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药农。“师尊呀……!他曾经真的是非常非常厉害呢!不管是小的时候,还是后来长大以后!”
      槐杨也转头看向那边,像是看到失去光泽的惊世美玉,眼里好像满是遗憾。
      “我怎么看都不像啊,每天就是种地,采药,画画!连饭都不会做还要我们大老远的送上山顶!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人呀!”小童看着自己那个沉重的食盒非常不满。
      “他以前做饭很好吃的,每天也会练功,也很开朗,之所以成了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一个人……”
      “一个人?让师尊武功全失!?那一定是个坏人喽!”
      “坏人?呵!”槐杨低头轻笑,“恐怕,是爱人吧!”
      “爱人…?是什么意思啊?”小童放下食盒一脸茫然。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哦。”槐杨蹲下来坐在石阶上。
      “那还请槐杨师父长话短说!”小童一拱手说的十分可爱。
      “呵!”他被童子的可爱逗笑了,“那一年,我们一起上山,大师兄七岁得名槐荫,我槐杨六岁,师尊最小只有四岁,得名槐楠,之后便跟着各自的师傅修习道法,直过了二年来了更小的人儿,从哪以后,他的生命便与我们不一样了……”
      …………………………
      薛横字槐楠(淮南子:横四维而含阴阳宏宇宙而章三光 )纯阳命格,五行缺木,入观这一年又是木运不吉的年份,师长按槐字排下便给了他这全木的名字。爷爷是李克用旧部,唐末李克用因镇压黄巢起义立了头功,受封河东节度使占据了中原最肥的地界,本是西突厥别部的他赐国姓李。随着朱温灭唐自立,他便打起匡扶李唐王室的旗号,与其征战。薛横的爷爷在战役中不幸战死,李克用便收留下其子女,更是将其女儿封为郡主,多加疼爱,其子世袭大将军爵位,不久李克用去世,之子李存勖为与朱氏抗衡,安抚周边小国,后将这位郡主送与西边的蜀国和亲,第二年派遣这位将军也前去蜀地,赐予王爵名为安抚,实为监视,走时薛将军带着一个两岁的小孩子,便是薛横。
      梁徇字成敏(墨子:年逾十五则聪明思虑徇通矣) (上古天真论:昔在黄帝 生而神灵弱而能言 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蜀国最小的王子,元阳命格,所以从出生就经常会见到冥界之物,虽找了一堆法宝精器,邪祟不能近身,但有些恶鬼长得着实太难看了,经常吓得哇哇大哭,国王王妃非常担心,先是请道长来看,后又请了替身上山均是不行,道长说是命格所致改不了,若是有个纯阳命格的人能一直跟着,那些邪祟便不敢近身了。正巧王妃的哥哥是中原派来的安西王,他唯一带在身边的世子就是纯阳命格,已在山上修习两年,于是就把刚满三岁的梁徇也送上了惑明山,交于六岁的薛横照顾。两人便于一个师父门下修习道法,果然有薛横在的地方梁徇就看不见鬼了,于是便开始了九年同寝同食同练,通通在一起的生活……
      “表哥~”伴随一声奶奶的呼唤,一个粉团般的小娃娃冲了过来,一把抱住薛横。“怎么了?”薛横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梁徇,宠溺的接住跳上来的小人儿。自从他被姑姑送上山来,便永远缠着自己……

      一 重逢
      -------薛横字槐楠(淮南子:横四维而含阴阳宏宇宙而章三光 )
      月明星稀,又是一年重阳节。薛横背着自己的诊箱跟在一位贵公子身旁,这人乃是吏部侍郎家的三公子庞文庞梓鉴,事实上也曾是薛横的病人,现在还算半个徒儿。
      年初开春庞文因患桃花疯闹的全府上下不得安生,太阳一从山上冒头,他就觉得浑身燥热,非要脱光衣服站在水缸里才能平复一下。正巧赶上薛横巡诊路过此地,看见告示就前去问诊,可巧刚到门口就碰见庞文在发病,一个郎中被他骂着赶了出来,那嗓音真是急躁愤怒的紧,从内院透墙而出。起初薛横也只是兴趣使然,只在医书上读到到桃花疯,还从未见过真的,才想着来看看,心道“果然如书中所述啊!”
      便迈步走进,门房看见此人刚要阻拦询问。管家刚送走前一个大夫还没回到内院,上眼一看,此人虽一身简单青色交襟素衣却透着淡淡的沁人心脾的草木之香,脸上无甚特别的表情却能让人看了便心神安定,一双玄色瞳仁精明澄澈,侧背着一个不大的楠木诊箱,腰间一枚精小的翡翠平安扣,周身自带光辉大家风范,让旁人肃然起敬不敢随意进犯,便知不是凡品!应该不再像是之前来的那些个只想骗钱的胡庸医,连忙上前深施一礼到“这位医家,您是来救我们小少爷的吧,来来来里面请。”说着就忙把薛横往内引,薛横也是不卑不亢的还礼跟上,管家疾步向前,一边走一边絮叨:“一看您就不是凡人啊,您可是快救救我们家小少爷吧,自打惊蛰后就说有点燥热找了几个大夫都是只管一时,两三天反复了就更重,这断断续续的已经一个月了,最近更是止不住了,天一亮就……”管家走的很急,说话间就已经走过两进院。
      过了角门来到内庭,满院狼藉,地上泼的到处是水,几件衣服湿皱的被人扔在一边看着甚是委屈,一位少年眉清目秀的正赤条条的站在盛满水的太平缸里,只是此时这脸上的表情甚是狰狞,发冠不整披散着半湿的头发,也不知是水还是汗,还在不停的咒骂“热死我啦,一帮废物没一个顶用的,都给我滚……”三个家丁按着缸,还有一个不停的拿着瓢往他身上浇水。旁边不远处站着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妇人,被四个丫头掺着还觉得有些站不稳,老人家手里攥着香帕泪眼婆娑,嘴里好像还念着什么。在她旁边是一位中年妇女眉头紧锁,却看不太出是焦急还是烦怨,身后静立着两个丫头,把头压的低低的,非礼勿视。
      少年听到脚步声抬头正好看到管家带着薛横往自己跟前走,一手死死抓着缸沿,一手指着薛横“你!又是哪来骗钱的,赶紧给大爷滚,要不……”薛横从容的向侧半步避开指尖,左手抓住庞文手腕寸关尺轻轻一搭脉,右手轻启诊箱捻出银针,只是轻轻一扎,庞文便蔫了下去,顺着缸边往里滑,晕了。“麻烦抬进去吧。”薛横回头向管家吩咐道,一旁的老夫人才反应过来,“神医啊,神医您救救我的孙儿吧,这可是我的命根子啊……”四个丫鬟忙掺着向前。
      “我定当尽力。”
      原本在院中的一票人转换战场到了屋内,小厮们却还是不敢懈怠,怕一会儿少爷突然弹起伤着老夫人,个个面色凝重,准备随时冲上前去。
      薛横坐在床边仔细切着脉,露出的右手小鱼际旁一道长长的疤痕,因为半晌都没有言语,一旁的老夫人实在忍不住了问到“神医,我孙儿的病可还有救啊……”说着便又抹起泪来。薛横半天不说话并不是因为心中没数,而是因为从未见过!于是不免起了好奇之心想多“把玩”片刻。薛横撤了手站起来抱拳拱手“老夫人,不瞒您说,小可不才,只是在医书上看过此症,不敢言救,此症名为桃花风乃是去年秋冬积下的浮邪,借着春生之气发出,我猜小少爷应该是喜食鸡肉辛辣等热性食物……”
      “对对对,我家少爷最爱辣子鸡配烧酒”旁边那个刚刚浇水的童儿道。
      “那便是了,看少爷这年纪应该还未婚配吧,本就是阳盛的年岁,又喜食热性之物这体内肾阴不足,浇不灭这邪风贼火,才发了这些许日子的症,我尽力而为。”说完便写下方子,刚要停笔,旁边老夫人开口“神医您不用给我们家省钱,只要能治好龙骨鹿茸都不是问题!”想起师父说过“人参杀人无过,大黄救人无功”这尚书之子,想来平时就锦衣玉食惯了,自己开这些药全是泄泻之药,可是此症又切记不能再用补益之药……
      最后在药方最下写十年以上党参四两烧成灰制药引。药方递出嘱咐即刻煎制煎了送来。转回床边把庞文身上被子掀了,取出银针从头到脚扎里个遍,薛横想着机会难得,把书上记的方法对症的全试一遍那才最好!最后把着胳膊从肩头捋到指尖,几个来回手的颜色就变得青紫起来,取出砭石刀烛火上一烤,在三个指腹上划开,黑紫色的血开始渗出,用手顺着手轻轻顺下粘稠的浓血便被挤了出来。
      “这样应是解了,之后便用药就行了。”薛横道“过不了多久令郎就会醒转过来,服了药调养一月便可大好了。”
      “哎呀!我的梓鉴有救了,这可真是太好了,这些天可真是要了老身的命了······”老夫人颤抖地向薛横施礼,薛横忙上前搀起,“老夫人不必如此,医家职责所在······”正说着,身后传来微弱的动静,庞文微微的挣了眼睛,好半天才找回了神志,悠悠的问道“太阳下山了?”“小少爷,是神医救了您,现在可感觉好点了?”接话的正式刚刚那个小童儿,应该是庞文的贴身亲唤。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哎,你可算是醒了,急死奶奶了!”老夫人上前坐在了床边。庞文刚想动发现自己身上扎满了针,疑惑的看了看薛横。“公子且再躺一会,等药煎好这针就能拔了。”正说着,门外尖细的一声“回老夫人,夫人,药快煎好了,我来问问这药引子是现在放了吗?”“火先灭了就可以放了,盖上盖儿焖半刻就端来吧。” 薛横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整个内院,送到小丫鬟耳中。“是” 薛横听药以煎得,便给庞文起了针。
      “公子即以安然醒来,在下也就告辞了,我会再开两方并一些禁忌,按日服用便无大碍了,只是公子今年要少食辛热之物,有恐将来之祸。”说完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不行不行,大夫你不能走啊!”庞文听着急忙坐了起来,“您要是走了我再犯怎么办啊!您的医馆在哪,我好找您啊” “我只是一个云游方士,本为找寻走失的家弟,行医问诊也只是顺便赚个路费。今晨刚到贵地,便在城门告示上看到了您家在寻医,就直接过来了。”
      “那您也还没有找到下榻之所吧,不妨……”老夫人刚想说可以让管家帮忙找一家干净可靠的店就被庞文抢了“对对对!不妨您就住我们家吧,我这院里就我自己,您就住我旁边这屋!晨晓,快去把旁边那屋给收拾出来!” “得令!”刚刚负责泼水那小儿一溜烟的就跑了出去。老夫人自是疼孙儿的就也没有阻拦“也好也好,这样可是更方便了!”
      “公子是想要让这个病去根儿了!?”薛横没有应住下的话头儿,反而问起这个。众人都是不解。“那是当然!不然留着解闷啊!神医啊您可是得给我治好了啊!”庞文急道。
      “既如此,烦请公子答应我两件事,做得到我便住下帮公子调好这病症。若是公子做不到,这病治不好我也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就只能告辞了!”
      “您说您说,别说两个,十个都行”
      薛横轻笑“第一,这一月之内不能吃肉,不能喝酒,不食辛辣,可能做到?”
      “一个月?……一个月整吗?完了就能吃肉了?”庞文眉头微紧,沉吟一会儿仿佛是在给自己下定决心。“那第二呢?”
      “这第二,公子今年都不能吃鸡肉羊肉。”
      “什么!”庞文瞪大了眼睛,随即五官就都拧巴到一块去了。看的薛横也觉好笑。“神医,这样就能彻底医好了?”老夫人迟疑的问。“正是。公子肝阳上亢,心火甚旺,而鸡羊性热实在不能再吃了,若是这一年好生调理,彻底解了热毒,补益肾阴便再无大碍。”
      “哎呦,小祖宗你是不想好啊!这一月的罪还没受够吗!赶快答应了好好将养!”
      半晌,庞文攒在一起的眉头随着一声恨恨的叹息疏解开来,“好吧好吧,不让吃就不吃,不就是一年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夫我可是最爱吃鸡肉的!这我都答应了,你可得彻底给我治好啊!”
      “这是自然。” 薛横答到,转身面对老夫人“那小可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多有叨扰之处还望见谅!” “老夫人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咱们梓鉴总算是好了。”站在一旁的夫人满脸堆笑地附和。老夫人和庞文则像没听见一样吩咐着下人们料理后续。
      折腾了一大上午,和府上下皆是疲累,连月的紧张也解了,顿时倦意袭来。管家带着薛横来到厢房,此间屋就在小少爷正屋的左翼。通透明亮,装潢的相当别致,说是原来庞文就住这间,大小姐出嫁了,才挪到了正屋。
      屋内还有两三个粗使丫头在做最后整理。薛横随管家迈步进屋,正面对一方梨花书案,上置笔砚若干,兽性水滴做的灵动,摆在一个南瓜纹大笔洗旁,只是看上去许久未动了,一对水晶琉璃镇尺映着日光冷冷的闪耀着,像是低调的的炫耀主人既贵且富的品味,桌角上一大花瓶正插着两支现剪的桃花。书案后是整面墙的大书柜,密密麻麻放着许多书本典籍,还有些难得的竹简古本。薛横暗念‘没想到这小子竟不是个纨绔子弟,这些书要是都读过,算不上学富五车也能算满腹经纶了呢!’ 右手墙上两幅字画虽看不出是哪位大家之作,但笔锋流畅,气运生动,也不为一幅佳作。窗前一张不大的茶几,看上去是榆木整雕,上置几个通体光泽的油滴建盏。左手边一幅四折山水画屏风半掩着后面的卧室,一张雕花枕屏床十分惹眼,上挂暗纹青纱帐,床帐左手一个双开门暗刻顶箱柜,窗下一面大铜镜,照的出整个人,一个大漆制的盆巾架子,铜盆里水波荡漾还微微冒着热气。
      整间屋子装饰的十分简单,没有金玉满堂雕梁画栋,但是每一件都可说的上价值不菲,看得出庞文在家是相当受宠。薛横粗略看过心里便有了大概。丫头们把床铺铺好,换了足够的香烛便告退了,出去后边回头边聊起来:“这野郎中,医术可能不错,但是肯定没见过咱们小少爷这些个宝贝,但凡是个识货的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是说啊,就单说那镇尺或者那床就够他全家活两年的了!” 只是他们并不知,薛横出身王府,还是王爷唯一带在身边的世子,姑姑还是他国王妃,见过的好东西恐怕比他们吃过的米还多吧!
      “有劳了!”薛横十分恭敬的向管家道谢,反而让管家觉得这个年轻人可真是不错,先是医术了得,又谦逊有礼却又能不怒自威,居然三两句话就降住了小少爷,然而对钱财好像又看的很淡,如此青年才俊真是当今不多见啦!“哎呀,应该的应该的啊!您救了我们小少爷可就是救了我全府上下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少爷这院里除了晨晓…哦,就是刚刚那个,除了他是少爷贴身的小厮还有两个小子,两个丫头 ,您都可以随意差遣,要是他们管不了的事您就让他们到前院叫我,一准给您办好!”
      “不敢不敢,已是多有打扰了,只有一事!”
      “神医请说!”
      “本人自幼便在山中随家师修道,所以坐卧时间与他人不同,习惯睡子午觉,所以还请您与各位知会一声,以防不便,多谢多谢!”
      “这都好说,只是……那您这晌午的饭时……?”
      “午觉醒了用,烦您差人放在桌上就行。”
      “好好好,那您没什么吩咐我就下去了,这连月来小少爷折腾的不像,还有好多事得去处理。”
      薛横道了辛苦,管家便反手带了房门出去了。薛横喝了口茶,来到床边,放下诊箱从袖口里扥出一个牛皮包袱边,顺着往里摸,先是掏出了一个精致细长的缎面颈枕,然后又掏出了一身里衣。换好之后用铜镜旁的水草草擦了一下,摸了摸脖子上戴的玉坠,心下微沉便放了帐子睡下了。
      ……李存勖夺得天下之后,变得十分自傲,因其酷爱戏曲,还时常身穿戏服自己登台,而后更是将宠爱的伶人封官进爵,上有好之下必甚焉,梨园之风吹遍京城。李嗣源夺取皇权后,杀贪腐,褒廉吏,除伶官,重文教,注意体恤民间之苦,继位几年以来,民生恢复,中原之地的百姓们也得以过上了几年太平日子,只是一生征战已近暮年的李嗣源,倦意渐露,权臣安重诲把持朝政,次子李从荣骄纵不得法......
      皓月当空,街巷商户门口遍插茱萸,雄黄酒烈,酒香与药香弥漫在整个夜空,好像可以暂停秋日的萧瑟与曾经战火的肃杀。庞文在一旁聒噪不停,而薛横却根本没着耳朵去听,只是大概知道是要带他去什么阁楼听曲儿,什么厉害的名角儿逢年过节才开嗓之类的。薛横满心满念的只有他不知所踪的弟弟,来此地也有半年之久了,也以诊病之名走访了不少地方,庞文也帮忙问询了周所有朋友们,也没打听到半点消息…想到此便又习惯性的摸了一下胸前的玉坠,自下山以来这三年也走了不少地方,甚至探寻两国交战之地却还是一场空,薛横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失望,但是这失望每每袭来都让薛横不敢去想‘他,还在人世吗……’然后又马上坚定的否定自己。面对全家被斩流放,而自己也已无心报仇的现实下,他便是自己活在世上的唯一原因了!心念如此‘也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师父……”庞文看到薛横的动作神态,知道他又在想念自己离家出走的弟弟了,赶紧扯开话题继续扇呼到 “师父啊,这天阙楼可是这京城最红的戏楼了,征战这么多年还能听见这么动听的声音真是宛如梦境啊!”
      “是啊,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还有你们这样的天天醉生梦死……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薛横摇头轻笑。
      “哎嘿!正是因为适逢乱世,才要今朝有酒今朝醉,不问明日命何為!”庞文满不在乎的摇头晃脑,突然一指 “呀!到了!”
      说话间已经走到近前,欧体楷书三个大字‘天阙楼’,红底描金好不气派。隔着一进院能看进里面起着个挺高的二层小楼,虽是不大却非常讲究,四挑檐上分别挂着一支铜铃,下坠朱红流苏随风摇曳,声音想也是清脆悦耳,只是现在院内伶官们唱念之声,观客们叫好之声太过嘈杂无情淹没了这抹灵动!庞文忙拉着薛横快走两步,薛横扶着药箱被拉的不情不愿又无奈的只好跟随。
      “哎呦喂,我真是不明白!说好了出来听曲儿的,还非得背着那破箱子!您是怕戏子唱着唱着晕死过去让您救啊!”
      薛横并未搭话。二人已迈步进了门,庞文回头跟晨晓喊了一句让他可以自己去玩,不必跟着,一个时辰后来接就是了。
      三开的门脸儿,进到里面,一个门大的百花雀鸟屏风隔断了视线,旁边零星摆着几张小茶桌,坐在几个文人样男子,只是衣着打扮不甚富贵。绕过屏风便走到二进院,迎面便是个二层的戏台,左右观之,回廊甚宽,观客们有些座于回廊内,有些则坐在院内,桌上皆是茶水果点齐备,所有座位排布皆成凹字型排布包围戏台。台上正演着一曲 “飞仙”,扮演嫦娥的伶官眼波流转,十分惹人生怜。而戏台之上的二层阁内,坠着一层轻纱,烛光暖黄映出两个剪影,一座一站,看装束是两个非常讲究却没有太多累赘装点的女子……薛横正抬头看着二楼,旁边的庞文胳膊肘一个劲儿的捅自己“唉唉唉!师父!我说的就是她!”说着也使劲往二楼看。“这天曲班儿来了我们这不到两年,就已经红遍了这七八个州县,更是再去年年底买下了这三进院,盖了这楼,取名天阙楼,全是靠着这个角儿,如今呐是红了,这脾性也是娇贵了,只逢节假才能听见她下来唱一曲了!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买到今天这上等座次,就是为了看他!来来来师父,这儿!”两人跟着伙计来到预留好的桌次,就在戏台前左手第一桌,虽不是正对但视角也可说是非常好了,桌上四个茶盏,伙计走过来迅速的在他二人前倒上刚煮好的茶。
      “这是…?”明显还有两个空位,薛横就随手一指对面的空盏问了一句。“哦哦,孙尚书家的二公子和孟将军家的小公子,就是上次一块儿帮您找弟弟那俩小子!你可不知道现在这天阙楼有多贵!我自己包一桌实在是有点心疼,况且之前说是敏姬病了,大半年都没开过嗓,这是病愈后第一次登台,他俩自然也是不会错过!”
      “敏姬…?”薛横听见这个名字不由得攥了一下拳头!右手上的疤痕也跟着紧张的皱起。
      “是啊,大家都这么叫她,艺名呗!一个戏子给自己起这么个名字倒也稀奇!”
      ‘敏儿……是你吗……?’薛横听到这个名字后便再也无法平静的欣赏,他的敏儿自幼精通音律歌喉婉转,堪称奇才,却从未学戏,对于完全没有音乐天赋的自己都会被他打动,可是一别经年……会不会是你……!
      没过多久其余那两位便也来到。“你俩可真耐得住性儿,比我还晚!”庞文埋怨着。薛横只是礼貌性的点了下头。
      “哎呦,这离敏姬下来还早着呢嘛!其他人我都听的够不够了!有什么打紧!”
      “就是就是!”后面任凭三人说的再热火朝天,周遭叫好之声此起彼伏,薛横再也听不见什么,只是一双眼紧紧的盯着二楼帘后的那剪影,仔细的想看清这眉眼轮廓,然而时过境迁当年二人分别之时还都未到束发(15)之年,而如今自己已经弱冠(20)一年,六年光景改变了太多太多,如今这样的自己剑法全废,无家无业漂泊江湖,他还愿不愿认……
      一幕幕回忆拥挤的填满了大脑,敏儿抱着琵琶一曲《鸥鹭忘机》弹得风雅悠扬,宛若鸥鹭缓飞,又有海天一色…… 每次练琴都是自己陪着,薛横作画,梁徇弹着琵琶。画面好不恬淡怡人。曲毕,梁徇总是蹦跶着到自己身边半挂在胳膊上问道“表哥我弹得的好听吗” “当然好听,我家敏儿弹得琴杨贵妃都比不上!”……那一颦一笑,那一声声稚嫩的呼唤都让薛横无限怜爱……
      “敏姬退席了!”刘家小公子兴奋的指着二楼,也许是因将门之后所以脾性不缓。
      “着什么急啊,她扮好还得好一会时间呢!对了,她今天还是唱《百花亭》吗?”庞文往嘴里扔着零嘴,含糊不清的问了一句。
      “是啊是啊!不是你定的座席吗?连戏折子都不看!”
      “我知道敏姬开嗓的时候都已经定的差不多了,我这还是高价从别人手里买的呢!那管得了她唱的什么,只要是她唱什么不行啊!肯定都好听!”
      “对了对了,我听说她之所以特别爱唱这百花亭就是因为她情郎哥哥经常拿她比为杨贵妃。”
      “嘿!那这哥哥岂不就是把自己比了那唐明皇!也是个有种的!还是说也是个扒灰的故事……哈哈哈哈……!”台上弄参军演的正酣,参军、苍鹘科白颇为正宗,演的诙谐幽默妙趣横生,引得台下笑声掌声不断,气氛慢慢渐入高潮。
      ‘杨贵妃……那不正是自己经常夸敏儿的比喻吗!?只是那时的自己并不知杨贵妃最后的结局,也不觉得是她红颜祸水,只知她与唐明皇是神仙眷侣,这动人的故事一百多年以来还被广为传唱’
      “来了来了!”庞文也按捺不住心情道。
      先两个太监装扮的人上场,一场铺垫完毕,随着一声娇媚动人的叫板声响,四平调起,一名美色伶人头戴凤冠,身穿蟒袍,披云肩,系玉带缓缓开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 ……玉兔又早东升……”席间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像是怕扰了贵妃雅兴。
      薛横在台下看的五味杂陈,面对这个油彩下已经成年模样的人,他不知道是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敏儿。三年时间的跋涉,无数次失望,在终于看到曙光的这一刻,薛横却感觉如此虚幻,他怕!怕不是,也怕是!若不是又要去何方寻找,若是!该以何面目相对……薛横仿是错觉觉得“贵妃”时不时的在看向自己,却又捕捉不到眼中丝毫的情绪……
      台上之人嗓音清澈悠扬,身姿婀娜柔婉,将杨贵妃等不到良人的那种羞怒交加,万端愁绪无以排遣之态淋漓呈现,引得众人纷纷站起来叫好。一曲唱罢,掌声雷动,无数公子哥往台上扔着自己带的贵重之物,台下有小学童前来收捡。
      敏姬协班组一众人上台谢礼,只是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个字,只有一直侍立旁边的那位娇俏小生代为应答。
      演出结束已近亥正,众人开始纷纷离席,而薛横却还呆呆的望着空空荡荡的台上,眉头紧锁一动不动,紧握的指尖几乎要将手心扎出了血……
      “师父!师父?……走啦!”庞文与那二位公子寒暄感叹几句已将他二人送走,回过头来看见薛横还是傻楞着,便轻声唤之。“看傻了!怎么样,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好!一曲便征服!爱上敏姬了吧!嘿嘿!刚开始还说不来……”庞文正说着,台后走来一人,正是一直陪侍在敏姬身边那位清秀小生,因今日并未上台,所以只着便装,清瘦但俊俏确实容易被当成女孩,径直朝二人而来。
      “哎呦!这不是小夜莺吗?您有事吩咐?!”庞文上前搭话,面对一个戏子如此语态也真是屈尊降贵了,看得出是真心喜欢吹捧。
      来者轻施一礼,“请二位贵公子安,我家班主看这位先生,医者模样又气度不凡,想问可否给我们班主诊一诊脉,众所周知之前班主患了咳疾,一直未见大好,不知您可有空。”虽是询问,语气之间却不容反驳。
      “劳烦前面带路。”薛横强拉回思绪,佯装镇定轻轻还礼对答。
      “我师父的医术天下第一!您放心!”庞文一脸骄傲拍着胸脯打包票。
      一路前行穿堂过院跟在旁边的庞文小声念道“师父啊,您这诊箱背的可真是太妙了!说实话 我还从未见过敏姬台下未着油彩的样子呢!”虽然声音小却难掩内心的无比激动。
      “二位,到了。”不多时三人走到一间房门外,“只是我家班主说只见大夫一人,请您随我到傍边饮茶休息。”小夜莺应该是听见了庞文刚刚的言语,特意回头对他强调。庞文难掩内心的失望,全然表现在了脸上,小夜莺直觉得此人好笑。
      “好”薛横已经无法正常的思考,只得以最简单的回答。心念一沉,暗暗的将神觉调稳,抬手轻启房门。屋内正对一方矮塌,垂曼细珠帘,而后端坐一人还是刚刚台上的装扮,只除了凤冠蟒袍,这脸上却还是被油彩掩盖。帘前也早放好一桌一椅。
      “敏……”薛横本想开口知会一声,开口了却不知该叫什么,也就作罢,走至近前坐下拿出脉枕,“少有得罪,还请班主伸手以诊脉。”
      一只粉白细长的右手翻腕伸出,一只精致护腕映入眼帘,白色孔雀灵动的附于红色帛锦之上,银线带着贝珠的白色光泽,看得出这护腕虽不新,却定是被主人十分爱护收藏。这绣工!这图样!
      “敏……”薛横确信这就是他的敏儿,再也难耐,只是一字已是满眼泪光,直直的盯着帘后之人,呆呆傻傻不知所措。
      “先生不诊脉吗。”一个稳重磁性的男声响于帘后,对于这个陌生好像又熟悉的声音薛横更是茫然,讪讪的搭上了右手三指,手侧的伤疤便暴露在帘幕之前,只消这一眼,那护腕的主人便以知晓,欲撤回右手,却被反应快的薛横反手抓住,薛横不敢再抬眼去看这人,但是也不想再松手,只是紧握着,只是握着,两个手心的温度互相交换,薛横的呼吸心跳都在颤抖,像是一瞬间就回到了小时候,总是就这样牵着,那时的他们从没想过有一天这手会分开,分开那么久,那么远……
      帘内人没有躲闪没有抗拒,两人就这样一个手心向上放着,一个手心向下握着,空气尴尬的凝滞了,隐约好像能听到其他屋里庞文在大笑,或是戏班中他人的言语……半晌过后……“先生不再看看左手吗?”那并不熟悉却不再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
      薛横愣愣的松开了手,左手换出,果然另一只护腕上绣的是蓝绿色的孔雀,石青与石绿颜色的丝线中点缀着金色熠熠生辉。
      “怎么这么凉!”薛横再次搭上手指惊的发问,因为指尖下的皮肤冰凉不似活人体温。没有直接答话,而是轻轻的撤回了手。问道“今日天色已晚,先生明早可有时间前来仔细相看!?”
      “有!有!”薛横没有思考直接答道。
      “那好,明日辰时,我在这等您!先生慢走,不送。”
      ‘……这是下了逐客令!’薛横呆了一瞬心道,本想直接问一句,‘你可是敏儿!?’却又不知该如何相认,深深地看着帘后这云髻轻散的人影,慢慢的站起身收好东西退了出去,在关上门前轻轻念道“敏儿,等我!”
      门扉轻掩,薛横长舒一口气,转身慢慢的向前走去,漫无目的不辩方向,感觉恍如隔世,终于那晶莹的泪滴落下,滑到扬起的嘴角。他笑了,笑的心花怒放。他哭了,哭的涕泪交流……
      “庞公子真是风趣幽默,与您相谈甚欢,期待下次见面……”
      “是吗是吗!?小夜莺你也是很招人喜欢啊!没想到在台上那样风流蕴藉,台下这样平易近人呢!”小夜莺带着庞文走出,正看见薛横愣愣的站在院中微微仰头看天,“师父!”庞文忙要走上前,刚跨出一步,又转身回来恭敬地告辞道,“那我们今日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谒。”
      “夜凝霜重,二位公子路上小心!”
      薛横听到叫自己连忙收回思绪整理好面容,“我们回去吧。”
      二人出来,晨晓早已准备好了就等两位,“哎呦!我的爷!怎么才出来啊!我看着人都散了!刚说再不回来我就带人冲进去了!”晨晓迎上来见二人无恙,也就没在多说,上了车庞文好奇的问东问西,但是见薛横像是中邪一样,好似魂飘天外,但是又好像喜不自胜,一会儿又愁眉紧锁……这可真是稀奇的吓人!自己这一向淡定从容的师父才见了敏姬一面就丢了魂,不免有些担心!“师父,您没事吧!?”
      “我没事!”
      “那敏姬……”庞文知道自己刚刚问的那些话估计是一句没被听进去,也就试探的问一下。
      “他……我现在也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更不知道我能不能治好!”薛横想起敏儿冰凉的左手不免拧紧了眉头。
      “什么!?师父您都治不好吗?那,那,那这敏姬以后还能不能再唱了!”庞文惊讶的瞪着眼睛满脸遗憾。
      “这两天我会再去看看。”而后两人便安静了,一个闷闷不乐的想着怕是以后都听不到敏姬的戏了,一个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明天再见第一句该说什么……一路无话回到府中各自回房继续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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