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不眨眼》择离

49、番外一·跳下去吧

　　我和梦境一起出游。傍晚，疾风暴雨来袭，黑暗从头顶骤然延伸到天际，我又开始怕了。

　　梦境总能看出我的不适，她抬手摸了摸我的头，然后牵着我的手快步朝炊烟升起处走去。真好，有炊烟就有人，说不定还能在火边喝上一碗烫呼呼的粥。

　　脚步声啪塔啪塔，雨声也没有完全掩盖。

　　梦境的衣服湿了，贴在身上，风很大，湿了的衣服也吹得猎猎作响。湿衣服贴在身上，真的很冷，梦境边小跑边抖了抖，可还是一直拉着我朝炊烟处走。

　　雨这么大，炊烟还是袅袅升起，只不过寻常的炊烟大多泛着如雾般的白色，远处的炊烟，隐隐冒着黑气，也不知是不是夜幕将至导致的错觉。

　　朝着炊烟的指引，我们找到了一座两层的小木屋。

　　说实在的，这小木屋着实不起眼，但因为接下来还指望它为我们遮风避雨，就觉得它尤为美好。

　　小木屋的木头偏黑，但又不像紫檀，反而像是被烟熏黑的一般，踩上去隐隐觉得不踏实，仿佛多来几个人，楼梯上的木头就要断了。

　　梦境在我前面，我还在上楼梯，她已经在敲门。

　　也没听见里面有人应答，门已经开了。

　　我跟着梦境进到屋里，一眼就看到了女主人——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女性，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穿着普通的麻布短衫，束着普通的发髻，上面甚至没有簪子，只有一根竹筷，还是用过很多次那种。

　　但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妇人，开口却惊人。

　　“买鬼呀？瞧瞧，这批都是新送来的，这只怨气最足，看看？”

　　直到这时，我才瞧见妇人手里还拿着一支竹烟袋，吸一口吐出一口浓烟，然后用烟袋扫过屋里横七竖八的杂碎鬼，又指了指装在琉璃罐里的精致鬼。

　　姑且这么称呼吧，想来能被装在罐子里的鬼总比随便放地上的鬼金贵些。

　　妇人身后还站着的一个中年男子，他不说话，只低头看着方才妇人指向的鬼，频频点头。

　　那只鬼，看起来怨气确实很足——现场只有三只鬼被封装在琉璃罐里，只有装那只鬼的罐里不断冒着黑气，黑气里头时不时炸出点火光，感觉像是要把自己活活炸死——什么仇什么怨……

　　“我们……不是来买鬼的……”

　　梦境怯怯地看向了妇人，手还不忘拉着我的手。

　　“那就是来躲雨的？随意。”

　　妇人指了指一旁的矮榻，看样子是随意坐的意思。

　　这是个好商家。

　　似乎，卖猪肉和卖鬼也没什么不同，都是谋生罢了。

　　梦境拉着我坐了下来，说要和我玩游戏。梦境肯定觉得我还害怕，所以想分散我的注意力。她一向这样的。

　　梦境玩得很开心，笑得也很开心，我也跟着笑。肚子有点饿，但是不妨碍我们继续开心。

　　“哎呀！你让让我。”

　　梦境大概是又输了一次，有点不开心，轻轻推了我的肩膀一下。

　　我想吓吓她，于是，我直接向后倒了下去，却没有直接倒地，而是压到了什么。

　　哦，一只鬼。不知身后何时来了一只鬼，他被压得吱哇乱叫，我想，这也叫得太假了。

　　我假装倒地，那是逗梦境，梦境知道被逗以后，会假装生气，可能还会打我一两下。这样的话，我们都会很开心。

　　但是，你一只鬼，谁认识你，你装疼，有人在意吗？无人在意，你装给谁看？

　　“……”梦境看着我身后，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眼睛瞪大之后就没回归正常。

　　“晦气！走走走！”

　　妇人突然一脸嫌弃地看向我和梦境，指了指门，意思是让我们走。

　　我刚才压死了一只鬼。猪肉被压一下，扶正了还能正常卖，鬼被压一下，彻底死了，就卖不了了。

　　“那只最弱，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妇人身后一直一声不吭的男人，在我们出门的时候小声对妇人说了一句，身后的门“嘭”地关上了，妇人有没有再说什么已不得而知，但她应该是同意男人的话的，毕竟，她没有让我们赔偿。

　　卖猪肉和卖鬼，还是有差别的，鬼太脆弱了，猪肉则比较顽强。

　　那只鬼，是一只男鬼，被压之后，全身陆陆续续变成了不同的整块——或许是一只小臂，或者是一颗肾脏，或许是一粒眼珠——它们纷纷脱离连着它们的虚幻血肉，独自朝门外跑去。

　　稀奇，当真稀奇，一只一下子变一群。

　　不一会儿，原地已经没有鬼了，连那些独立的脏器都全部逃走了。作为整体的鬼逃不了，只能等待被买卖，可是整体碎了，独立的脏器却都逃了。

　　不得不说，这趟出游，真是长见识了。虽然害怕，但收获却不小。

　　我们被妇人赶出了屋子，幸好雨已经停了。

　　不多时，我们找到了一个小镇，没几条街，但总算有了落脚的地方。

　　进了一家酒楼，被小二带进包间。原以为可以安稳等饭菜，但是，乌压压进来一群男人，他们脸上都带着让人略感不适的笑意，齐齐看向我和梦境。

　　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时，已经有一个男人撩起自己的裤腿，指着自己的小腿给我看。

　　这地方的人，莫不是还卖自己身上的肉？！

　　光是想想，都令人头皮发麻……

　　于是，我仔细看了那只小腿，只见它颜色紫黑，和大腿的肤色简直不像是一个人的。他看着我嘿嘿一笑，颇为得意地放下了裤腿。

　　随后，剩下的人十分有默契，有的撩衣服下摆，有的撸袖子，有的指着自己的眼睛，总之，他们特意让我看的部分，都和他们身体的其它部分看起来格格不入。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们不是在卖自己身上的肉——独立的脏器们，找到了宿主，占据了宿主的意识，找我寻仇来了。

　　来者不善。

　　我和梦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牵起彼此的手往外跑。这还不逃，更待何时？

　　我们虽然见妇人视鬼如猪肉，可我们本身还是怕鬼的——虽然亲自压“死”了一只，还是没法等闲视之。

　　但逃跑是一件很难的事，尤其同时被三四十只鬼追。跑不了，只能打。

　　也不是没有打过架，但是，打鬼还真没有过。我带了剑，但剑斩在鬼身上，似乎没什么用——要么是空空划过去，要么是刚被斩断，斩断的部分又重新长了出来……

　　但鬼似乎也没有一举杀死我的想法，他们看起来很享受追打我们的过程，看着我们面如土色地逃命，他们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甚。猫戏老鼠的恶趣味，竟然发生在鬼和我们身上，此刻有些同情老鼠。

　　这趟出游，真是惊心动魄。

　　我们一路逃，它们一路追，上山，下河，过街，躲避……似乎都没用，去哪里，它们都如影随形。不过，虽然几次差点吓破胆，但其实，它们除了冷不防出现，看着我们冷笑，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动作。

　　换句话说，虽然此刻我和梦境因为逃亡，全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地方，看起来狼狈至极，但是，它们没动我和梦境一丝一毫，就连它们数次朝我们伸出的利爪，也从未真的抓在我们身上……

　　此刻，我才知道，有些东西，光是存在就够骇人了……但是，妇人却一点不怕，这是关键。

　　好巧不巧，又过一座桥后，在桥墩处见到一个摆摊卖字的书生，他看看我们身后，又看看我们，立马收起摊子就跑。眼见他还有空收摊子，我觉得这人难说知道点什么。

　　于是，我缠了上去。书生却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朝我丢了一个物什就溜走了，滑得像条泥鳅……

　　我看着手里一柄巴掌大的剑陷入了沉思，这莫不是能变大？不然，怎么用？

　　然而，当身后的宿主再次追过来时，我抱着放手一搏的心态，把剑藏在手心朝它胸口划过去之后，却见到它的胸口裂开了一道小口，裂口开始溢出黑色粉末，粉末并不往下坠，反而如烟似雾一般往空中飘去。

　　又来了数只鬼，我如法炮制，于是，片刻之后，我头顶上方已聚起了一团黑色烟雾，它们被风缓缓吹向上空……鬼们的克星，竟是这柄不足巴掌大的剑。

　　黑色粉末散尽，宿主们只剩下一个空壳，须臾，空壳也消散了……

　　我们的逃亡终于结束。

　　不得不说，猪肉与鬼还是不同。

　　猪肉的话，炸着吃烤着吃煮着吃，都香喷喷，尤其加点白菜剁馅包饺子，是难得的美味。但，鬼这玩意儿，活着的时候看着吓人，消散的时候看着也难以下口。

　　所以，买鬼的人，买来作何用？

　　应该不是为了一饱口福吧……

　　人生，不该只是为了吃喝玩乐，所以，买鬼的人，想来必然有其它追求。

　　不知何处传来香喷喷的味道。
　　“起床吃饺子啦！”

　　梦醒了，梦境在眼前，手里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猪肉饺子。

　　许久后，我站在洗怨池上方时想，咬咬牙跳下去吧，硬着头皮打一场，再出来，说不定还有热气腾腾的饺子……

　　人生啊，需要硬着头皮做的事情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