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与影子》顾见月

5、005

　　王楚凝吃过感冒药简单洗漱了下，回到房间躺着休息。
　　说是休息，其实手头的工作非常多，两个助理、各级部门主管都有层出不穷的事情找她。

　　感冒药起效后，王楚凝倚在床头，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王楚凝忽然惊醒。
　　她有些惊慌地拍开床头灯，一摸额头，全是汗。

　　床头柜的电子时钟显示已经是凌晨两点半。

　　王楚凝的脑海中浮现方才梦里的人，笑着送她联姻嫁进裴家的父母，一次次在她面前晕厥的亡夫。
　　还有她匆忙仓促、混乱不已的前半生。

　　王楚凝不愿意再去回忆细节，让自己回到现实。
　　她想到裴泽，快速揭起薄被上的毯子披在肩头，开门出去。

　　门一开，就看到书房还有灯光漏出。

　　王楚凝站在门廊下，视线越过暗淡的客厅直达玄关。

　　玄关灯亮着，昏黄的光芒落下来，裴泽的鞋子还在。

　　王楚凝轻轻推开书房门，见到了趴在电脑前睡着的裴泽，电脑屏幕暗去，书桌上摊开了七八份文件，分别是近五年的公司年报。
　　她忙将肩头带有余温的毯子盖在裴泽背上。

　　-

　　裴泽在主卧房门开启的瞬间就醒了，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枯坐在书房这么久。
　　他原想去跟她打个招呼，然后离开。

　　可是，单单是“离开”这两个字，只要在心里转个念头，就变得如此沉重。
　　所以他打开了公司年报，一份接一份，一年接一年。

　　从这些年报中，裴泽知道了在王楚凝上任后，如何大刀阔斧地进行人事改革、财务调整，如何在万和众利的良好基础上升级品牌，提升品牌影响力，如何有序稳定地扩张，如何在一年半的时间内实现净利润翻倍……

　　越是深入了解这些，裴泽就越是无法轻易地离开。
　　他第一次忘记了王楚凝是什么的外貌，第一次如此地崇拜她的头脑。

　　当王楚凝将毯子盖上来的刹那，裴泽反手握住她的手腕。
　　细窄纤巧，凝脂温热。

　　“吓到你了？”王楚凝意识到他的手劲很重，以为是吓到他了。

　　裴泽不会承认，他只是借故想要……
　　这是不对的，他快速地松开手，恼然，低声说：“对不起，大嫂。”

　　对不起，我不该一次次违背自己的初衷；
　　对不起，我不该放纵自己再靠近你。

　　可是我做不到，所以越加对不起。

　　王楚凝并不清楚他想的这一切，以为他在为自己的出手而道歉：“没事，又不疼。”她转转手腕，“太晚了，你去沙发睡？真抱歉，我这里没有客房。还是你回去？”
　　她苦笑，“你还是第一个来家里过夜的人，之前一直没想过要弄个客房。”

　　“第一个”这样的字眼足以引发裴泽内心的巨大波动，他微仰头，后脊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对着她弯起唇角浅笑：“是么？”

　　所以拖鞋只是准备给临时来的人？
　　家里的亲戚之类的吗？

　　裴泽自然是选择睡沙发：“你去睡吧。我洗把脸在沙发躺会儿就行。”
　　他反手将毯子打开，站起身，裹在她纤细单薄的肩头。

　　裹住的一瞬间，不自觉地用了点力气。

　　裴泽魂不守舍地想，如果他是这块毯子多好，就可以紧紧地抱住她，甚至被她抱住。

　　王楚凝搂住胸前的毯子一角，语气柔和地说：“刚睡过一觉，倒是不太困了。”

　　深夜时刻，裴泽低眸看向电脑以及文件，忽然纵容自己问了一个好奇已久的问题：“大嫂，你不考虑再婚吗？”

　　王楚凝淡笑：“怎么突然这么问？妈妈让你问的？”
　　她伸手将文件合拢，将电脑合上。

　　裴泽反身靠在桌沿，两条长腿随意地交叠，低眸观察脚上的男士拖鞋，语气尽量淡地说：“没，突然想到的。毕竟我大哥也离开这么久。”

　　听到这里，王楚凝的手一顿，而后继续快速折上文件夹。

　　裴泽没有错过这一幕，他想，她心里是一直都有大哥吗？

　　当年裴家和王家是联姻，王家资不抵债需要钱，裴家需要一个儿媳妇，一拍即合。
　　裴泽记忆中，大哥和她应该见了没几次就结婚了，大哥说过很中意她，但是两人感情几何，外人无从知晓。

　　王楚凝嫁到裴家后，一家人对她都很好。

　　裴泽知道母亲很感激王楚凝愿意嫁给大哥，甚至感恩她愿意年纪轻轻地守寡，所以在大哥离开后，真心真意地将她当做亲生女儿对待。

　　可是王楚凝是怎么想的？

　　裴泽一直不知道。

　　王楚凝将文件夹全部放回去，手掌按在硬壳的尖角处，压得掌心肉都疼了才说：“你大哥跟我结婚的时候说……”

　　裴泽偏过头，意外她居然愿意开口说这些事情。
　　他几乎屏住呼吸，生怕自己打断她的话语。

　　王楚凝苦笑，声音很轻：“他说，要让我做无忧无虑的豪门少奶奶，裴家做珠宝生意，世界上最好的珠宝玉石，只要我想要，他就给我找来。他还说，他会好好活着，好好照顾我。”

　　裴泽不禁咬住牙关，为他大哥，也为她，更为自己。

　　王楚凝摇了摇头，微微转身朝他摊手，满脸无奈：“现在你也看到了，珠宝玉石我是没得到，得到了一屋子的业务报表。”

　　裴泽注意到她右手掌心的痕迹，是用力按出来的，他心疼地想要关心，却无从谈起。
　　“大嫂……”

　　王楚凝回到刚才的问题：“我不会再婚了。我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心思。最重要的是，没有人靠得住，除了我自己。”

　　说完，她笑了，释然了。

　　都说在家靠父亲，出嫁靠丈夫，老来靠子女。
　　王楚凝的父亲靠不住，丈夫死的早，膝下也无子女，这辈子她也只能靠自己。

　　裴泽如骨鲠在喉，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

　　“没关系。”王楚凝道，她知道裴家每个人都在意这个问题。

　　从她的角度，这是裴家对她的提防，她不意外，也不在乎——
　　换做是她，她也不会把一盘子业务交给一个要出嫁的前媳妇，这不合情理。

　　后半夜。

　　裴泽洗了脸，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熬过夜色最浓郁的时刻，见到了微渺的晨光。

　　黎明如约而至。

　　裴泽却陷在混沌之中，无法不能破开迷雾前行。
　　他和王楚凝在不对的时间，不对的关系中，除了他摆正自己的位置，否则就只能一直在死胡同里兜圈子。

　　早上七点，王楚凝醒来，行至客厅，沙发上只有叠好的毯子。

　　餐桌上有感冒药、感冒冲剂，以及一张黄色的便签条。

　　“大嫂，我先回去了。感冒药和冲剂分好了，你带一部分去公司，感冒好点的话，也记得泡一杯冲剂。记得吃早饭，我明天去公司找你聊入职的事情。——阿泽。”

　　王楚凝拿起装药的袋子放进包里，顺手将字条团成一小团丢进垃圾桶。

　　-

　　裴泽一大清早回家，泡个澡舒缓，换身衣服陪父母吃早饭。

　　柳玉关心他昨天跟王楚凝聊的情况。

　　裴知谦也道：“听你妈妈说，你拿创业方案给楚凝看了？怎么说？”

　　裴泽刚解决掉一碗粥，满脑子想的是不知道她吃过早饭没有。
　　他抬头朝着爸爸笑了：“跟大嫂说好了，明天联系她去公司入职，做珠宝设计开发。”

　　“嗯？”柳玉反应极大地放下筷子，手搭在儿子手臂上，“真的假的呀？你不要骗妈妈哦。”

　　裴知谦虽然反应不大，可是眼里带了笑意：“好。那你就让楚凝安排。”

　　裴泽拍了拍母亲的手：“是真的。我昨天在大嫂家里还看了分公司这几年的经营规划策略，这五年的年报季报。之前我对公司不了解，现在我觉得既然万和众利已经是国内最好的珠宝企业，我为什么不加入学习点经营管理思路？如果我未来想要单独创立珠宝品牌，这也是一次很不错的学习历练。”

　　柳玉夸张地又拍了一记儿子的胳膊，对丈夫笑着说：“你听听你儿子说的话呀，一套套的。”

　　裴知谦端起咖啡举了举杯子：“好，欢迎你加入公司。虽然不是去集团跟着爸爸，但爸爸依旧很开心。好好和楚凝一起发展万和众利，希望爸爸能以你们为骄傲。”

　　裴泽举起咖啡杯，做了个碰杯的动作。
　　今天的咖啡味道不错，丝滑，甘苦。

　　他想，只要放下过多的个人情绪，和她成为并肩作战的人，似乎也不错。

　　柳玉问道：“明天就去公司啊？今天呢？今天陪妈妈去逛街好不好？”

　　裴泽微笑：“妈，我昨天跟大嫂聊了很多。虽然她没有说我什么，可是我明显觉得我的市场嗅觉和敏锐是远不如大嫂的，我想以后我不能只坐在工作室设计，还得多跑跑我们万和旗下的品牌珠宝门店柜台。”

　　柳玉问道：“让你去门店，你大嫂说的啊？”

　　裴泽道：“没有，她没提，我也没说。是我自己想去看看。”他看向父亲，“爸，你觉得呢？”

　　裴知谦道：“不错，看来昨天楚凝和你聊得很深入。不过，既然要去，就别只是看两眼，多花点心思，晚上回来我们聊聊。”
　　儿子愿意去销售第一线，他这个当父亲的自然是支持。

　　柳玉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楚凝那边部分职位进公司，第一关也是去走访门店吧？”

　　裴知谦道：“不仅是走访，还要轮岗。楚凝在员工入职培训这一块做得很好，她的想法没错，坐办公室的人也得知道一线销售的情况，否则怎么能给到一线销售最有力的支持？”

　　裴泽可以感觉到父亲言语间对王楚凝的赞赏，他想，看来他昨天见识到的王楚凝依旧是一小部分。
　　他忽然对明天的入职越发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