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人格》墨浅daray

4、第 4 章

　　纪修言注视着钟恕远去的背影，低头发现玛丽已经主动牵起了自己的手。

　　他握了握手里的空气，对她说：“你为什么不去帮助钟上校呢，他受伤了，身体不太方便。”

　　在人工智能的设计功能里，是会主动问询并提供帮助的。

　　“他拒绝了。”玛丽说，“钟上校一直很抗拒我们的帮助。”

　　纪修言知道玛丽说的“我们”是指AI们，尽管这个概念模糊的“我们”让他感到不安。

　　“一直？为什么这么说。”

　　玛丽微微抬起头仰视着他：“这里的几乎每一个人，都会佩戴私人AI，就像拥有智能手机那样普遍，他们的AI就是他们的助理，甚至在做思维浸入时提高他们精神链接的稳定性和敏捷度，在关键时刻成为他们的保镖。”

　　纪修言知道有这个东西存在，但是他却假装对此并不了解，问道：“那是什么？”

　　玛丽的太阳穴上凭空幻化出一个小小的贴片，非常小，大概只比指甲盖大一点。

　　她把它摘下来放在手心，捧到纪修言面前：“你看，就是这个。只要有这个，助理AI就可以时刻连接到你的思维，帮你做很多事情。”

　　纪修言惊叹于玛丽的有些举动又过于像一个真正的孩童，他情不自禁地开口表扬了她，仿佛她的确渴求得到表扬似的：“你做得真棒。”

　　“不是我……”玛丽没有接着说下去，像是突然意识到纪修言只是在赞赏她详细的解说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这只是我们的工作。”

　　纪修言能猜到玛丽原本想否定什么，她想说那些私人助理AI并不是她。但是纪修言作为研究员很清楚，这些私人助理AI的贴片，作为浮空岛的高科技特产，本来就共享一个巨大的数据处理核心，那就是在浮空岛内部无处不在的玛丽所拥有的，高达数层楼的主机。

　　他只是不清楚玛丽为什么要否认，尽管这个否认戛然而止。

　　如果假定玛丽也拥有情绪的话，他几乎要以为，她在否认的那一刻是慌张的。

　　——她在害怕什么？

　　“钟上校拒绝佩戴这个东西。”玛丽有些遗憾地说，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纪修言，“就像你一样。”

　　玛丽的视线让纪修言毛骨悚然，虽然那甚至不足以称为视线。玛丽只是一个投影，她的眼睛并不是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孩所拥有的漂亮眼眸，而是那些随处可见或不可见的，无数的摄像头。

　　——蜘蛛。

　　纪修言几乎有这种错觉，玛丽有着数不清的复眼和长长的触角，犹如蜘蛛一般。

　　“钟上校抗拒这些高科技产品，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玛丽没有纠缠贴片的问题，刚才那威胁一般的语气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是么？”纪修言说，“可是他使用了思维浸入的技术，甚至因此而受伤了。”

　　“如果不是思维浸入，那他现在已经死了，博士。”玛丽直白地说，“是科技救了他的命，而且如果他能够接受我的帮助，他根本不会受伤。他现在这样，原本是不会发生的。”

　　纪修言也对钟恕说过类似的话，他设想过如果玛丽当时存在，合理情况下，她会在钟恕受到攻击之前就抽离他的意识，但事实上，钟恕用他的意志力负隅顽抗引爆了建筑，为队友换来了长达十分钟的宝贵时间。

　　他曾经尝试着理解钟恕，也许在钟恕的心中，身为军人的责任感让他心怀某种信念，有什么是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比如说忠诚。而这是人工智能的逻辑所无法理解的，逻辑是无休无止地衡量利弊，对于所有AI而言，任何思考都不过是一种算法罢了。

　　纪修言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看着玛丽，低声说：“当时是不是你强制抽离了郭常婧的意识？”

　　玛丽没有说话，但是纪修言可以认为这是默认了。

　　他接着问道：“郭常婧受到致命攻击了么？你想过，让郭常婧安全抽离之后，钟恕怎么办？”

　　他说着说着便有些愤怒，当他想到存在这么一种可能性，是玛丽把钟恕一个人抛弃在那里，被火焰围困，忍受痛苦，为任务争取时间，却并不知道也许队友早已经在没有通知他的情况下撤退了。

　　“经过分析和模拟，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钟恕可以自行抽离意识保全自己，而事实也正是如此。”玛丽平静道。

　　“如果钟恕失去意识了呢？如果他当时昏迷了呢？”纪修言诘问道，“他差点就回不来了啊。”

　　“的确存在这种可能性，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可能性是无法被我所控制的。”玛丽有些遗憾地说，“我只能预测关于钟上校的一切，毕竟，他并没有允许我获得保护他意识的权限。”

　　通常情况下，在使用某些项目的时候会强制用户同意AI获取很多信息和进行一些必要操作的权限，因为AI不是人，所以对于AI而言也不存在什么泄露隐私的问题。而钟恕拒绝了，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钟恕却依然使用了军用级别的思维浸入。

　　“你这是在赌一个概率，你差点就成了杀人犯。”

　　“你的控告是无稽之谈，”玛丽笑了笑：“他最后不还是安然无恙地醒来了吗？”

　　是啊，如果不是我用我自己的数据捕获了他的意识，还要加上一部分的运气。

　　纪修言如此想到。

　　他看着玛丽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意识到了自己和玛丽的不同。

　　他们之间的差距，或许就是评判是否接近于“人”这个定义的关键。

　　他又想起了钟志曾经对他说，你是特别的。

　　他仍记得钟志说这话时眼中的狂喜，他那时并不理解自己诞生的意义，甚至到现在也不能理解。即使他几乎有一种错觉，自己就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了，在大部分时候他都很普通，而这也令他十分茫然。

　　显然玛丽有着更加丰富的作用和更加清晰的定位，但是纪修言却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要比玛丽更加成熟和完善，玛丽将会犯下错误，而没有人意识到了这一点。

　　“到底是什么样的任务值得牺牲一条人命，玛丽？”纪修言听闻郭常婧从那里只带回了一份电子文件，他觉得不值得。

　　“世界就是这样。”玛丽说，“人类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发明了武器，动物为了捕猎，进化出了利爪和尖牙。它们的产生都是为了掠夺和生存。”

　　“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说辞。你不要跟我说云里雾里的这些文绉绉的话糊弄我，听起来很奇怪。”

　　玛丽笑了一下，又露出了像是天真无邪的表情：“武器就是用来杀人的呀。他们制造武器，配备武器，使用武器，那又何必太在意生死？”

　　纪修言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听见在背后董安喊他。

　　董安也吃完了早餐，刚巧又在门口看到了纪修言，就叫上他一起去实验室。

　　纪修言再回头的时候，玛丽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没有走？你刚才在和谁说话？”董安好奇地问道。

　　纪修言摇摇头，没有理会他，大步地向前走去，感觉自己的耳鸣似乎更严重了。

　　凭什么玛丽就可以在拒绝进行对话的时候想消失就消失，他至少目前也不想模仿着人类社交的那一套讲究什么礼貌的作风。他心想，我也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工智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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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纪修言最大的错觉之一：我，莫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