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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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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男人。”
是个……男人?!!!
如果顾然现在手里拿着瓜,那估计瓜已经掉到地上摔个稀巴烂了。
男人?这么男人!
顾然都觉得很吃惊,虽然他不清楚面前这位婉君姑娘讲的具体故事细节,但是方元帅的大名还是听说过的,方元帅的爱情故事也是听说过大概的。
传闻中,方元帅是民国时期的著名美男子,历史课本上留下的照片,都是年轻且风度翩翩的样子。黑白的照片没有过度的修饰,但是也没有现在的照相技术清晰。
但依旧是只要翻开那页书,都会引起小姑娘惊呼一声的长相。
历史上对他的评价非常正面,抗击侵略者的民族英雄,功成身退遁入空门的隐者,深情而专一的未亡人……
也正是因为他本人的诸多闪光点和传奇经历,才使得以他为原型的小说火得一塌糊涂备受瞩目,如今还被搬上了荧幕。
“你说……什么?”婉君姑娘大受打击,完全是不可置信!她自己是男是女,是男扮女装还是女扮男装,难道她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我没有必要骗你。”许越则道:“我们在拍摄这类有着历史原型的电影时,是一定会去拜访历史原型任务的后人,去取得拍摄许可的。包括剧本也是给老人家看过的。”
“方老也看过我们这部剧的原著小说,小说里的女主角沈婉君便是一个女子。方老说,世人若皆以为沈先生是女子,那便如此吧。”许越则将当初拜访老人时,与老人的谈话娓娓道来。
“方元帅受老元帅阻挠也并不只是因为拒绝家族联姻,而是老元帅知道了沈先生的真实性别。当初是方元帅以外室有孕为由,答应老元帅一定会有孩子,才能和沈先生成功结婚。”
“但实际上方元帅所说的外室的孩子,是他挚友的遗腹子,方老也是在方元帅出家之前,才从父亲那里获知了全部真相。”
“方老曾说,沈先生曾留下手书,其中提到他最大的遗憾,便是因为自己身为男子,所以到时方元帅与他在一起时,压力重重,甚至被老元帅打断一条腿,遭受了不少磨难。若自己是女子,那么也不会拖累方元帅终身。”
“他名沈万钧,但宁愿自己永远是沈婉君。”
方元帅还是少帅时,是老元帅唯一的儿子,当时军阀割据,方家富贵已极,所谓联姻不过是图个门当户对,便是方少帅另有所爱,疼爱儿子的老元帅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说半个不字,
可偏偏他爱上的人,是个男人。
在当时那个年代,这种事不能说没有,但是一般人也不过是将他当做玩笑,“玩玩”可以,认真是万万不行的。更何况方少帅态度坚决,甚至说出了只愿娶一人为妻这种话。老元帅气得很了,没收住手,才打断了他的一条腿。
当时即便是医治及时,并未造成残疾,但是后面阴天下雨时,方少帅断过的腿难免会痛痒。
沈先生大约也是觉得,娶男人为妻的名声并不好听,若他日方少帅名声能够流传于世,便是从此再没有自己的姓名,也是心甘情愿的吧。
当年的他大概不知道,待到后世的某一天,这个世界会以更加包容,更加开放的目光去平等的对待所有人。世俗的眼光也不会对他们产生偏见,人们不会再在乎性别,身份,而是真正去歌颂一份至死不渝的爱情。
平心而论,哪怕是现在的社会,也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方老先生也宁愿这部剧里,他的“母亲”依旧是一个传说中坚贞不屈的伟大女性,也不愿让他的真实性别作为炒作的爆点,作为人们品头论足的工具。
所以……
“所以,真正的沈先生,应该是一位男性,您呢?您又是什么?”许越则这样问道。
是啊,自己到底是什么?
她难道不一直是一个女人吗?
她记得初初登台时,那个对着她发痴的英俊公子哥;她记得自己为了保持身材饿得难受,那个跳墙为她送糖饼的少帅;记得他红着脸悄悄牵起自己的手的温度;记得他用坚定的眼神告诉自己,无论自己是何种身份都会娶自己的。
她记得自己为他断腿而流过的泪,记得公公婆婆的刁难,记得那些贵妇人的排挤,记得他离去是最后回望自己的那一眼。
她记得……
她记得自己被人推下枯井,记得自己被敌军抓获的绝望,记得自己曾假意投降被软禁在了自己的院子,也记得那盏被打翻的煤油灯里滚烫的灯油与漫天的大火。
可这些……怎么就不是自己的了?
她记得的这些东西,真的是曾经发生过的吗?又或者,只是一个无聊的游魂的无聊空想?
她的身影正在晃动、渐渐又变得透明。因为她自己都在怀疑自己的存在,怀疑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
“那你说,我到底是什么?”沈婉君带着不甘,这样问。
“你是《旧梦错》这本小说的女主角,沈婉君。”许越则回答道。
而不是真实世界中,那个一直被隐藏在历史之后的,沈万钧。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许越则的回答,正像是凿开了幽闭房屋的窗,一缕光撒了进来,也让眼前女子的记忆渐渐清晰。
“多么可笑,我竟只是一本小说中的人物,我被人虚构出来,填充完整,却以为自己才是真实,对真正现实中的人进行驳斥。”沈婉君面带讥讽的笑意,那是在讥讽自己的自以为是。
顾然和许越则两人默然不语。任谁发现自己的存在只是虚构,自己的记忆只是被人编造都会崩溃。
《旧梦错》这本小说十分贴近史实,剧情的描写与人物的刻画都非常的细致。曾经也被搬上过大荧幕,喜爱这本书的,喜爱这段历史的,喜爱这部电影的,那些无数的人们,催生了沈婉君的诞生。
所以她视自己为真实。
可这种被人的愿力和期望所创造出的生物,毕竟没有真正的灵魂,所以她不是鬼,没有鬼气、阴气、煞气……她的存在就像是一段虚幻的投影,而投影注定是没有过去与未来的。
而当她自认为自己是鬼魂时,顾然驱鬼镇邪的手段便对她产生了效果。当她认识到自己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时候,对自己的否定也注定了她的消亡。
在一阵夜风中,红衣的女子朝着那口枯井,头上有明月投光,身后有观众两人,她轻轻抖起水袖,身姿婀娜,步履蹁跹,戏腔婉转,最后唱道:“将军你偏抛下人遁空门,徒留得妾身独自盼人归,又遇上豺狼虎豹把命催。”
红衣的身影来于虚无,最终归于虚无。
“那么,这件事就算是解决了吧?”许越则叹了口气。虽然解决了问题,但是他想起最后沈婉君的表情,心口还是觉得略堵。
在这个顾然的心魔幻境里,他竟然意外地知道了当年自己投资失败的电影真正失败的原因,也是一场缘分。
“不,还没结束。”顾然沉默了良久,突然道。
他在回应之前许越则的那句话——事情还没有真正解决。
“什么?”许越则满头问号,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寻找可能出现的敌人。
“不是这个意思。”顾然拍了怕许越则的肩膀,示意许越则看他。
顾然个字不矮,但是许越则更高,两人靠近的时候,许越则微微低头,正好可以和顾然对视。
“沈婉君将虚构的故事当做自己的真实,我又何尝不是,将自己的梦当做了现实,沉溺其中。”顾然直视着许越则的双眼,不肯放过其中一分一毫的情感波动。
“我们似乎早就认识,什么时候?”顾然问道。
“你五岁的时候。”许越则答道。
“我的爸爸妈妈,是在我五岁那年,和我……失散了吗?”顾然接着问道。
“……是。”
“你撒谎,他们不会跟我失散,他们是……”顾然顿了顿,还是强迫自己说出了那个词:“他们去世了,是吗?”
“是。”
“原来如此。”顾然努力笑了笑,但是落在许越则眼中,只是扯了一下嘴角,没有笑意,只有满脸的苦涩。
原来如此,所以他即便拥有了父母,也相处生疏。即便他有了父母,也无法依赖父母。
他从五岁开始,便已经不懂得什么是依赖了。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顾然看到了身边的诸多不合理之处,可是真正看破这是个幻境,还是因为沈婉君的变故,这让他意识到,也许自己也并不是真实的,或者,他所在的环境并不是真实的。
“周奕尘说,你引动了幽冥判的神力,幽冥判赏善罚恶,本来你没有罪孽,不应该被反噬,可是……”许越则想起了周奕尘当时说的话。
“可是,你心中自认自己有罪。”这是顾然自己给自己定的罪,他认定了自己当年孱弱无能之罪。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顾然已经自己“觉醒”,许越则也将周奕尘所说之言带到。如何破局而出,是否破局而出,选择权又交到了顾然的手上。
没什么可犹豫的了。沈婉君尚且不要虚幻的真实,何况顾然,他又如何会沉溺在心魔中的父母所给的虚假的幸福中?
他于万物崩裂声中握住了许越则的手。
“哥哥,谢谢你来找我,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