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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温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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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建庄之时,仙榴岛上寻不出一块大的空地建两个山庄,便只得分开在岛的东西两边各自建庄。其实仙榴岛陆域面积并不大,不足一千万亩,可是岛中却有一条名为路遥江的大江横穿而过。而从位于岛的东侧的宇文山庄前往西侧的皇甫山庄,必须渡江,因而玫儿一行人的行程必须经过两昼一夜。
此时,他们已经抵达路遥江,江面水影浮动间倒映着西天的残阳,夕阳染得水面一片殷红,而此时皇甫家的护卫仍未抵达,皇甫家和宇文家专属的画舫也不见踪影。纵然疑虑,玫儿担心延误救治,仍然坚持搭乘最后一班客船赶路。
乌柿嬷嬷基于安全考量,反对玫儿的意见。芸香是个丫鬟,从来没有主见,一直以姑娘的意见为意见。于是玫儿看向宇文槿。
宇文槿低头,看着那出落得越发娇美的脸庞上带着七分倔强、三分哀求,心底暗暗叹息:她一直知道自己是拿她没办法的。于是他径直上船同船主要了三间雅致舱房,不是他不担心她的安全,只是很多年前就了解了她的善良。
安顿好她之后,他躺在自己舱房的软铺上,听着船底流过的欸乃水声,心绪不禁有些飘散。
彼时,他只有十岁的稚龄,因为父亲经商失败,家中破产。母亲含泪将他卖到了宇文山庄,告诉他这是为了他好,然后狠心地离开,连新家的地址都不告诉他。虽然宇文山庄并不曾亏待他,还请人教他读书习武,但是总是有寄人篱下、低人一等的感觉。十岁的他就被迫长大,明白自己必须要出色才对得起老庄主的收留。所以他拼命地读书习武,常常弄到一身的伤,他也怕给别人带来麻烦,也没有告诉别人,只是自己默默地承受伤痛。
两年后一天晚餐的时候,进门的那刻,老庄主和管家都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医的关系,她就发现了。她放下手中的木筷,径直走到他身边,踮起脚尖探上他的额头。然后神情严肃地说:“你发烧了怎么不说呢?伤口发炎了呐!不能怕吃药就不说自己病了啊!”温暖的灯光下,他没有辩驳。只是心里突然温暖了起来,原来,还是有人心疼他的,还是有人以为他也会任性,会因为他的任性斥责他的呵。
之后,她理所当然地承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白天不许他在大太阳底下练功,晚上不许他念书到很晚。在她小小的坚持下,他的心上的伤慢慢平复了。即使当初是父母无情的抛弃,他也开始感激上天因为他们的抛弃让他遇见了善良的她。
只是现在的她,让他无所适从。玫儿啊玫儿……
夜已深,但船身随水微晃,不好入眠。玫儿打发芸香同乌柿嬷嬷去睡觉,自己则斜靠在床铺上翻看医术。一个多月前玫儿从乌柿嬷嬷那儿拿来的功课便是这本医术,扉页记载:“习此书所记载医术熟练者,即是扁鹊再世。”医术前二十章全是由第一任庄主夫人亲自撰写的奇方异草,后五章是由这百年来继承次医术的后人添加的。而最后一章,则是她的爹爹在临终前撑着最后一口气补充的,内容是他和娘亲中毒的症状以及他费尽全部心力研制出来的药方。可惜爹爹当时为了保全毫无内功的娘亲和娘亲肚子里七个月大的自己,在赶回山庄的路上输了八成的真气给娘亲,等他研制出药方之后,剧毒早已侵入心肺,一个月之后便去世了。娘亲的毒虽解,却因伤心过度,在早产下自己之后也追随爹爹而去。
掩上书卷,水嫩的樱唇却逸出一声叹息。为何总是有人为了权势谋害他人呢?当年的爹爹,如果不是东方的盟主,便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了吧?粗茶淡饭,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地相伴一生,这样的生活才是幸福吧?
正在暗自神伤时,忽然听见门栓在悄悄地响动,玫儿心惊,按捺住惊慌的心情,手探向袖口。门栓“咔嗒”一声落下,舱门被推开,玫儿迅速起身洒出手中的瞬息散,同时柔嫩的嗓音发出尖叫:“槿……”
宇文槿赶到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黑影倒下,他探手点住了黑衣人的行动穴之后,奔向跌坐在地上的玫儿,双手捧起她惊魂未定的冰凉脸颊:“玫儿,我在,不怕……”
温暖的掌温安抚了她的惊慌,再也顾不得其他,她扑进他的怀里,双手圈抱着他的健硕的腰间,身子微微颤抖,小声地啜泣,泪水濡湿他的前襟。
“玫儿……玫儿……”他一声声地唤她的名,似是怜惜又似是叹息。宽厚的掌轻抚她的发,轻轻地拥紧她单薄的身子。
芸香和乌柿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英挺的少爷背对着她们拥着娇小的玫儿姑娘,两袭白衣相拥,看起来很是般配,让人不忍心打扰……芸香暗啐自己,玫儿姑娘对她再三说过他们只是兄妹,自己又在乱想什么呢?而乌柿嬷嬷到底是宇文山庄的老人,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沉稳地开口:“少爷、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见乌柿嬷嬷的声音,宇文槿发现怀里的人儿慌忙松开圈紧的双手,胸前温度骤失,原本埋在他胸口的螓首抬起,翦瞳泪水盈盈,慌乱的表情。他心里微叹:“玫儿……你就这么介意被别人知道你对我的依赖麽……”
克制着重新拥她入怀的冲动,他转身指着地上的黑衣人对乌柿嬷嬷凝声说道:“有人企图谋害玫儿。”表情前所未有的阴沉。
之前看到的一幕太让人吃惊,所以芸香和乌柿到这会儿才发现地上昏死过去的黑衣人。乌柿嬷嬷闻见了空气残留的瞬息散的气味,谨慎地开口:“瞬息散的功效只有一个时辰,是不是先把这个刺客绑起来?”
宇文槿起身,俊颜紧绷,大步迈到那个倒霉的黑衣人前面,抬手运功废了他的武功。纵使是中了药效极强的瞬息散,黑衣人仍露出痛苦狰狞的表情,看得芸香害怕的背过身去。
宇文槿单手拎起黑衣人的领子:“你们照顾好玫儿。”说完就踏出了舱房,隔了一会儿,听到隔壁舱房重物落地的声音,正准备安慰玫儿姑娘的芸香听了不由瑟缩了一下:“姑娘,你没事吧?”自小跟着姑娘的芸香从没见小姐这般哭过,想来这回是真的受惊了。
“我没事,你们回吧。”此时的玫儿早已抹去眼泪,清丽的脸上只有微红的眼眶看得出刚刚哭泣过,然而柔嫩的嗓音微哑,听起来很没有说服力。忠心为主的芸香和乌柿不肯离去,于是主仆三人点灯直到天明。
天甫亮,船伙计吆喝着客船即将靠岸。一旁矮几上打盹的芸香、乌柿转醒,看见姑娘仍是呆坐在软铺上,神情怔忡。从小看着姑娘长大的乌柿嬷嬷不忍:“姑娘,你再这样,嬷嬷也要哭了……”玫儿回过神,原来她脸上的表情竟然是这样的哀伤的麽?他们又离得这么近了,仿佛还能感受到他的怀抱里的温度,只是,有些事情,注定了咫尺便是天涯。
门上传来两声轻敲,然后就是宇文槿温厚的嗓音:“玫儿,下船了。”几乎是反射性地,乌柿嬷嬷发现姑娘立刻整理好表情,不复怔忡,又变成了那个淡定的她。唉……姑娘跟少爷,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她记得,玫儿姑娘小的时候,总是喜欢跟在少爷身后。常常为了偷看少爷练武不研习医术,连老庄主都拿她没办法。十五岁那年,按照庄中惯例,姑娘独自必须入住竹屋潜心研习,直到学成。本来以为姑娘是会反对分开她和少爷的,没想到她居然很平静地答应了。只是性子是越来越冷了,跟从前那个俏皮的姑娘越来越不像了。
没等乌柿嬷嬷想完,玫儿就起身下船了,乌柿嬷嬷赶紧跟上她。
下了船玫儿便看见了宇文家的护卫,旁边还列着一队前襟绣着“皇甫”两个明黄字的护卫。她侧脸抬头看向他,无声地询问,却不小心盯着他坚毅的侧脸出神。他浑然不觉,只是凝视着她姣好的如玉脸庞,微微一笑:“玫儿,上马车吧。爷爷的本意是我们不过于张扬对你来说比较安全,可是昨日皇甫家的护卫半途被伏击,画舫无故失踪,船上又混入刺客,只好加强护卫了。”
玫儿知道他的决定向来不会轻易改变,就颔首致谢:“哥哥费心了……”然后听话地走向马车,没有看见原地的他黯然的表情。
“宇文姑娘,在下皇甫山庄护卫长皇甫云彪。昨日未能护姑娘周全,是云彪的失职。”玫儿停足,听见不远处一个豪放的声音,抱拳者长相粗犷,身体健硕。“护卫长不必自责,赶路要紧。”轻轻说罢,便坐进马车。皇甫云彪看着宇文家姑娘,虽是温文有礼,却是娇柔青涩,心里暗暗怀疑她是否真的能治得好他家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