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周东海

4、意外

　　三年前
　　中国，重庆
　　重庆的冬天，十分寒冷，然而这种寒冷并不会体现在天气预报或是家用气温计上的读数中，而是会一五一十甚至成倍的呈现在人的温度感觉器上。极高的空气湿度，使得10摄氏度的气温在人身上反映为零下10摄氏度。人们都裹着羽绒服，里面穿着几层毛衣，还是抵挡不住见缝而入的刺骨寒风。在重庆的冬天进屋子看到的情景，大概是家里的人都围坐在电火炉旁，给人一种瞬间移动的感觉，仿佛越过2000km来到了大兴安岭。

　　凌语凌然的母亲起了个大早，在洗手间里化妆，几次满怀激动的让睡眼惺忪的凌然看自己的妆化的自不自然。

　　今天是她丈夫从美国回国的日子。凌然父亲早年间被一家中美合资企业看好，被用高昂的薪资挖到了美国，从此之后，凌然父亲几乎每年只回家一次，其余时间都在美国工作。因为这样的原因，每年他从美国回来，对这个家庭都是一件重大事件。不巧的是，今天是工作日，所以还是高中生的凌然凌语只能先乖乖的去上学，不过他们都非常期待今天晚上放学后，因为他们的父亲说好了今天要请全家一起好好的去酒店大吃一顿，早上就只能劳烦他们的母亲大人开车去机场接他们父亲了。

　　航班大概在早上6点抵达重庆，刚4点，他们的母亲就满面春光哼着小曲嘱咐着凌然照顾弟弟把早饭好好吃完然后一起按时去上学，临走之前摸了摸凌语的头笑着说：“乖乖的哦，妈妈等会就去把爸爸接回来，晚上就可以见到爸爸咯！“
　　凌语一脸不屑的推开妈妈的手，“知道啦，妈，我已经上高三了，而且我都成年了，别总把我当个小孩子好不好啊！”
　　忘了说，凌然和凌语由于他父亲的调动问题晚了一年上学。
　　凌然在一旁说到“妈，你快去吧，我跟弟弟没事的，路上小心点”
　　“那我走啦”凌然妈哼着小曲小跳着走出了门，两兄弟在后面看着那高跟鞋细高的跟，担心它撑不住自己母上大人，或者是自己母上大人落地角度不太对崴到脚，好在哒哒声逐渐消失在楼梯间，没有传来吃痛的惨叫声。

　　凌然凌语乖乖的吃完早饭把门锁好去上学了。
　　大家应该已经比较了解这两兄弟了，凌语这个时候已经拿到了重庆最好的大学的保送，脑子好使就是没办法。高中的凌然呢则是在高一终于意识到要开始学习了，于是开始疯狂的求弟弟给自己补习，终于在凌语的不懈努力中，凌然的成绩稳定在了班里前列。
　　上午的课程异常无聊，物理老师拿着模拟卷给大家讲题目。
　　然而这些题目弟弟在一个月前已经给自己讲过了，凌然撑着脑袋听了一会，觉得实在无聊，干脆拿起作业本写起了今天的作业，听着背后的凌语正在敲击电脑键盘的哒哒声。
　　中国的高中一般是不允许学生带电子设备在课堂上使用的，但是凌语实在太优秀了，老师们觉得不太用管他。前段时间的全体教师职工会上校长也表态说凌语用电脑没关系，于是乎凌语成了学校里唯一的一个可以随意用电子设备的学生。
　　这个时间，凌语的电脑上显示的是上证指数。

　　凌语第一次接触到金融知识是在高一的时候，当时他们全家去大洋彼岸的美国旅游，初次见到华尔街的凌语一瞬间就被这里的气息吸引了，急速跳动的指数控制了凌语的眼球。回国后，凌语买来了成堆的金融学书籍，在课余时间天天翻开看，凌然和母亲就看着那堆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地经由凌语级速翻阅之后被放进了仓库里。
　　凌语的母亲看凌语模拟股票账户里几个月不到278%的盈利率，觉着可以拿一部分钱交给凌语来运作了，于是乎从凌语父亲的工资卡拨了一半交给凌语进行操作还用自己的名字帮凌语开了户。

　　现在的凌语，紧盯着自己的一只股票，这是他一个月前购入的，现在他觉得大概涨到头了，决定今天出货。正在输入价格挂单，突然涌入了一波主力，凌语几次让价，终于成功的在最高点挂单成交，分毫没差，场面一度十分惊险刺激，随后股价迅速回落。凌语确认了一下成交，和上电脑，长舒了一口气，看了看老师放松一下长时间盯着屏幕导致昏花的两眼，他撑着自己的脑袋，按了按太阳穴。
　　“怎么样？”凌然看弟弟这副表情，以为弟弟这位常胜将军输了一场。
　　凌语看了看哥哥“好好听课吧，别走神！”
　　“到底怎么样啊？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哥哥不愿意转过头。
　　“赚的钱够买1000次今晚的单，可以不？”弟弟伸手把哥哥的头转了过去。
　　“我去，厉害啊，真不愧是我弟！”哥哥又转回来了。
　　“凌然！”物理老师大吼。“别以为你物理考的不错了，你跟你弟比比呢？还在这闲聊！”
　　“是！老师，我错了”凌然乖乖的转了回去。听到后面弟弟笑着说“得了吧你，不是你弟也这么强好吧”
　　敢怒而不敢言的凌然把手紧紧的纂成了拳头，他在心里发誓回家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弟弟。

　　物理课进行了一大半，教室里的气温逐渐升高了起来，下课铃还没有敲响，班主任急匆匆地跑进了教室，边和物理老师说着什么边看向凌然这边。凌然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心里有点毛毛的。
　　班主任和物理老师说完话，互相点了一下头，指了指凌然凌语，“你们出来一下”。
　　班主任面色凝重，兄弟两人对视了一眼，走出了教室。
　　跟着班主任的他们带到了会议室，一路上老师一句话都没说。推开门，校长也在，凌然努力的回想着自己上次打球时有没有出手太重把别人打伤，凌语倒是挺淡定的，听着班主任的指引在座位上坐下了。
　　“凌然、凌语”
　　校长看了他们俩一眼，叹了一口气。
　　“你们做一下心理准备，接下来的消息可能对你们打击很大。”
　　凌语意识到事情不太对，他看了看哥哥，哥哥也在看他。
　　“老师，您说吧。”哥哥开口了。
　　“好，那我就说了。。。是这样的，刚才警方给学校打了电话，你们的父母。。。”校长顿了一下。
　　“在机场高速进城方向发生了车祸，车内的两人，也就是你们父母，当场死亡了。”

　　凌然表情凝固了，一瞬间他的脸上出现了许多说不出来的表情，他的面目扭曲起来。几秒之后，眼泪终于抑制不住突然迸发了出来，他整个身体瘫软在坐椅里，大声的哭号着，班主任走过来把他抱在怀里，抚摸着后背安慰他。
　　另一边的凌语似乎异常的冷静，但是也是感觉被什么东西堵住喉咙，眼眶有些发红，呼吸急促了起来，他用尚存的一些理智问校长“原因呢？”
　　“根据警方初步判断，是由于早晨的晨露导致路面湿滑，车辆失控”
　　“知道了”凌语呆呆地跟校长说。
　　“警方想请你们去一趟公安局处理一下事宜”
　　凌语红着眼睛“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

　　听凌语这样说，校长示意了一下班主任，班主任准备扶起凌然。
　　“不用了，谢谢老师，我们自己去就行“凌语看了一眼校长，自己扶起了哥哥。
　　校长和班主任看着这两兄弟走出会议室，叹了一口气。
　　“你还是在后面跟着吧”校长对班主任说。
　　“是”

　　几天后。
　　凌然凌语父母的葬礼在凌语的操持下举行了，葬礼十分盛大，凌语完全没有考虑花费的筹办着葬礼。凌然在这几天里仿佛已经将眼泪哭干了，遗体告别仪式上，他竟然哭不出来了。凌语在这几天里一滴眼泪都没流，遗体告别时也没有哭，他哭不出来。

　　打车从殡仪馆回家的时候，两兄弟坐在后座相互依偎着。
　　重庆这种地方居然飘起了飞雪，夹杂着小冰雹，打在引擎盖上劈里啪啦的，雪水把远处的红灯拉成一条线，一切都仿佛是他们的父母舍不得离开他们一样。
　　回家打开门，凌语偶然间瞥到了妈妈的拖鞋，一瞬间，妈妈早上化妆的情景、他们一起出去旅游的情景、妈妈接他们上下学时递到手里的，有些轻微变色，但是切的非常规整并且给每一块都插上了牙签的苹果的场景、妈妈在外面为了保护自己和几个壮汉打架的情景。。。

　　一切仿佛是流水一般冲进了他的大脑，他的眼泪像泄洪的大坝一样，轰隆隆的流了出来，凌语哭得天昏地暗，哭的眼前发黑，哭得忘记自己摔坏了多少物品，哭得昏倒在哥哥的怀里。
　　这一天，他们抱在沙发上睡着了，睡得很沉。

　　凌语从梦中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了，自己身上盖着哥哥抱来的被子，哥哥眼眶很红，正在把刚做好的早餐摆到桌子上----这是他第一次下厨。凌语揉揉眼睛，推开被子。
　　“醒了？”凌然看向沙发这边。
　　“嗯。。。”
　　“快来吃点东西吧”
　　凌语找到拖鞋，挪到餐桌边。
　　“弟，以后得靠我们自己了。”
　　凌语拿起筷子的手停了一下，“是啊”，他戳起一块黑糊糊的鸡蛋。
　　“弟，你来负责赚钱，咱爸妈留下的钱，我的那份也给你，你懂金融，点点鼠标就能赚钱。我也就就学学做饭，照顾好我们俩。”
　　“好”凌语咽下了刚刚那口鸡蛋。

　　“哥，我等会订一下今天晚上去美国的飞机，处理一下爸在那边的东西”凌语喝了一口快要煮干了的稀饭。
　　“好，我去学校请假，最近我在家里收拾一下。”
　　“额，在此之前，哥。。。”凌语真的有些咽不下这个满是糊味的粥。
　　“第一次，将就一下吧。。。”凌然知道弟弟想吐槽自己做饭。
　　听哥哥这样说，凌语也不再说什么了，埋头就着糊掉了的鸡蛋把粥咽了下去。

　　美国，纽约。
　　某科技金融公司。
　　“凌先生，对于您父亲的过世，我们深表惋惜，这是我们公司的重大损失。我们公司愿意向您支付您父亲未来十二个月的工资，已经打到了您父亲的工资卡里，希望以此寄托哀思”凌语父亲公司的首席财务官在分开时这样和凌语说到。
　　“感谢”凌语没有多说，和对方握了一下手，转身拦了出租车。
　　又一次到了华尔街，熟悉的雕塑，熟悉的数字，熟悉的人群。凌语走进了哗齐银行的大堂。递给大堂经理父亲的卡。大堂经理看了一眼卡面，带着凌语走进了VIP区域。
　　大堂经理给凌语泡了一杯茶，领着他坐在了沙发上，客服经理过来了解情况之后，回到办公室办理业务，不一会他捧着一个笔记本电脑走了出来。

　　“凌先生，还请您节哀顺变，您父亲这边的现金已经转换为人民币汇入到了您在中国的账户，凌先生在我行证券公司开立的账户中的股份您看如何处理呢？”客服经理对凌语说。
　　“我看看有哪些？”凌语回应。
　　“请稍等。”客服经理翻开笔记本，敲击了几下，随后把屏幕转给凌语。
　　“是这几支，您需要我给您操作建议吗？”客服经理看着面前这位高中生模样的中国人。
　　“不用了”凌语盯着屏幕，表情严肃的看了一会。“通用电气、波音、苹果、亚马逊的周K线图麻烦给我调一下。”
　　经理有点诧异，连连答道“好的，好的，马上给您调”
　　凌语大概扫了一眼“我不太了解美国金融市场，而且人不在美国，这样，留下苹果，其他全数当前价格清仓”
　　“好的，之后转为人民币汇入您在中国的账户吗？”客服经理手里操作着，问道。
　　“是的，谢谢”
　　站在华尔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凌语看着跳动的指数，感觉肩上的担子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