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引》萧十依

1、玉兰

　　大梁，元礼五年。
　　清晨的雾霭还未散去，一束稀薄的日光清清淡淡地落下来，沉睡中的亭台楼阁仿佛被轻描淡写地勾勒出一道熹微的金边。阮府上下还沉浸在一片恬静安谧之中，轻微的一串脚步声，却是三五个早起的侍女，在后园里挑选今天用来插瓶的花枝。
　　“雨歆姑娘，把那枝白玉兰再剪短一些吧。”
　　“知道了。”答话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一手举起一枝莹白如雪的玉兰花，一手执了大铜剪，比着长度将花枝修短了一些。她的身量在众侍女中算得高挑，却很窈窕纤细，即便是一个水绿衣裳的背影，也看得出纤腰楚楚，很有几分清丽过人的味道。雨歆修剪好手里的花，端详着又折下一枝来。
　　廊下坐着两个戴帽子的小厮，许是早起抬完水没事做，便躲在这里偷懒磕牙。一个青色帽子的看了看园里折花的侍女，颇有艳羡之色，道：“哎，你瞧，雨歆姐姐可真是生得好看，可惜从来不爱搭理咱们。”
　　黄帽子小厮撇了撇嘴，倒像是习惯了：“她不一直这样吗？不像个丫头，倒像个千金小姐。咱们少爷这么喜欢她，她也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哎——人家和我们可不一样，你以为人家也是三两银子买进来的？”
　　他话里有话的样子，青帽子小厮不由得生了好奇，追问道：“怎么？她难道还是夫人三媒六聘请进来的不成？”
　　黄帽子小厮握着嘴“噗”地笑了：“胡说八道！倒也没多高贵——她和她哥哥都是西边逃难来的，可能还真是个贵族小姐，是咱们夫人好心收留他们。虽然为奴作婢，到底也能吃口饱饭。你说，这能高贵到哪里去？”
　　青帽子的长长地“哦”了一声，嬉笑道：“这是不是叫什么，拔了毛的凤凰——什么来着？”
　　“可不是呢！”黄帽子的小厮压低了声音，悄悄道，“六年前那会儿，西北那边管他是什么豪门大户，都逃不过……”
　　话音未落，身后有一双少女柔软的手重重拍了他们一下。两人都吓得“啊”的一声回过头去，原来是一个绯红衣衫的少女，也是阮家侍女的打扮，一张圆圆的面庞，却生得一双斜斜挑起的眼睛，顾盼神飞里带着点刻薄厉害的影子。两个小厮见是她，忙堆着笑道：“原来是绮霞姐姐。”
　　绮霞朝着他们看的方向望去：“看什么呢——你们在这里躲懒，小心被管事的看到！——哦，是雨歆在那边啊。”
　　她的微笑里带着一点讥嘲之意。青帽子小厮奉承着向边上让了让：“姐姐坐吧——雨歆哪里有姐姐好看呢！不过是仗着少爷喜欢她罢了，咱们当差的，自然都喜欢姐姐您。”
　　绮霞原笑吟吟地听着，听到后一句时，脸色却冷了一下，轻嗤一声，道：“少爷会喜欢她？我看是她这副乔张做致的腔调，勾引了少爷吧。”
　　两个小厮会意，于是继续陪着她搭话：“姐姐说的是。少爷英明，等明白过来了呀，自然会更喜欢姐姐的……”

　　天色渐渐亮了。晨雾散尽，有大片的阳光倾泻而下，仰头看向花枝时不禁有些刺目。雨歆额头上生了一点微汗，放下铜剪刀，拢一拢微松的发鬓。她正将碧玉发簪重新别进头发里，忽听身后有人叫她：“雨歆？”
　　雨歆转过身，屈身行了一礼，垂眸道：“雨歆见过少爷。”
　　阮清泽伸手便想去撩起她脸侧一缕散落的鬓发，微微皱眉道：“你越来越见外了。”
　　雨歆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方才抬起脸看向他，道：“少爷是夫人膝下独子，阮家的少主人。雨歆不过是小姐身边的侍婢，理应尊敬少爷。”她的话很谦卑，语气却很平静。声线清越如风动碎玉，这样一字一句从容说来，自是不卑不亢，竟令人有些不敢上前。阮清泽怔了一怔，倒是叹了口气：“唉，你啊！”
　　阳光落在雨歆微微扬起的面庞上，愈发显得眉目清隽如画。下颏小巧微尖，一双眼睛乍一看明亮而清澈，却又好像藏着些什么似的，有些深不见底的意味，覆在羽翼般的长睫之下。她的面颊莹白如玉，但许是缺了些血色，有一种半透明般的苍白。阮清泽俊眉微舒，终于流露出些许苦笑：“你实在不必如此小心。你刚到我家的时候还小，那会儿我陪着你和萦秋妹妹一起玩，你比她争强好胜多了。现在长大了，倒是越来越……不爱说话。”
　　他其实觉得雨歆骨子里带着很深刻的骄傲，然而在这些年谨小慎微的覆盖下，形成了现在这个冷冷淡淡少言寡语的雨歆——尤其是对着他，仿佛不知不觉中就不愿和他亲近了。
　　雨歆的神情看不出多少波动，只是重又垂下了眼眸：“长大了，便知当年僭越。小姐还等着我，雨歆先告退了。”
　　她转身，抱着那一捧修剪得宜的如雪玉兰，缓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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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略微短一点的第一章！下一更马上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