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封神]》喝开水烫嘴

30、时代变了

　　不死药这轻轻巧巧的三个字，狠狠地触动了在场三人的神经。

　　人类寿者不过百年，妖中大能可从上古残喘至今，仙界历来众说纷纭，众人皆传仙人永生，可按哪吒所说，仙人也有寿命的尽头。

　　神人妖魔皆难逃一死，可谁又能坦然面对死亡。

　　数千年里，能坦然赴死毫无留恋的，也唯有一个李哪吒。

　　卫兵的呼吸一时间都灼热了起来，他咽了咽喉咙，不自觉地朝蒙双氏靠近一步，急促地问道：“那不死药现在何处？”

　　闻言，蒙双氏干裂的嘴唇缓慢蠕动了一下，随即，整个人像过了电的青蛙，猛然抽搐起来，像是遭遇了极大的动摇，沉重地扑倒在地，嘶声哀嚎起来，露出背后表情狰狞的女人，女人漆黑的眼珠四处乱转，时而清明时而混沌，口中断续涌出不成语调的破碎词语，像是在极力对抗芥子界的控制。

　　两面四手的怪物翻滚尖叫，女人的低语与男人的嘶嚎在狭小的空间重叠回荡，是地狱一样的景象。

　　卫兵短暂一惊，很快定下了神，他常年在妖市担当守卫，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犯人挣扎的情况，很快合上眼皮，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的话语，蒙双氏的挣扎很快渐弱，女人疯狂的眼神被敛在呆滞之后，又渐渐清明。

　　上古大妖如今灵力不在，但积威犹存，双方一时陷入漫长的拉锯。

　　哪吒却是注视着地上兀自扭动的怪物，若有所思：“蒙双氏……”

　　“嗯？”宗潼听见他的自言自语，偏过头小声追问，“你见过他吗？”

　　“没有。”哪吒很快否认，但眼神却有点疑惑，“但是总觉得在哪里听过。除了不死药，他说的另一个人我也很在意。”

　　“女魃？”

　　“不错。”哪吒轻声道，“女魃贵为天帝之女，神力超然，神魔之战中，甚至得以凭借一人之力扭转战局。”

　　“这么说来，她是个功臣？”宗潼问。

　　天地通道断绝之后，天界与人间的联系被迅速割裂，加之妖族传承丢失，直接导致当代妖族对上古之事的了解约等于零。

　　“按理说是。”哪吒说，“但神魔之战结束后，她不知为何被天帝贬黜，孤身留在下界，后来天地通道断绝，她也就再没能回来了。”

　　“太厉害了导致天帝有危机感？”宗潼以小人之心度天帝之腹，低声感叹，“伴君如伴虎啊。”

　　哪吒不赞同：“和这没有关系。”

　　“那是？”

　　哪吒眼角轻轻弯起，有点戏谑地说：“你不是不想听这些天界密辛吗，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宗潼讪讪地笑：“那不是情况不同了嘛。”

　　当时他尚且能退，如今却再没有其他退路。

　　哪吒深深看他一眼，才说：“很多人都觉得天帝只指那一个人，其实不是，天帝仔细说来，其实是一个职位。”

　　“这些年，天界历经两任天帝，第一任性情仁厚，不喜兵戈，认为神与人不分高低贵贱，因此他在任之时，天地通道大开，百无禁忌，人有冤屈，可登九万九千阶玉阶，亲面天帝哭诉冤情。”

　　“听起来是位圣人。”宗潼微微动容。

　　“确实如此。”哪吒说，“所以我觉得，他不会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就流放女魃。”

　　宗潼点头，又问：“现今这位呢？”

　　“据说上一任天帝在神魔大战后心力交瘁，遂禅位。”哪吒一顿，“这位与前一任不同，不喜下界妖族人类，说到这位，我想起蒙双氏是谁了。”

　　卫兵与蒙双氏的胶着渐入尾声，蒙双氏委顿在地，双目散乱，背对彼此的男女十指交缠，低垂的睫毛仍在不甘地轻轻颤动。

　　“他们……”哪吒犹豫了一下，“如果我没有记错，他们应该是兄妹，因为违背伦理相爱，被天帝流放于深山，饥寒交迫，相拥至死，后化大妖，为祸人间。”

　　不为世俗所容的爱情遭了天谴，除去相爱未曾伤害过他人一根寒毛的兄妹有错不假，但绝不该被如此折磨，怨恨与爱情让他们自此永世相守，也永世不得再见。

　　从此只有背后的体温，成为了彼此唯一的温存与慰藉。

　　“死也不会分开……”

　　是曾经如此许诺过的。

　　只是，当他们身怀刻骨仇恨，如雷霆飓风般再临人世，横扫人间，被无辜牵连的人们却再也无法上告天听，祈求保护与怜悯。

　　时代变了。

　　神明耳目堵塞断绝视听，眼里再容不下从前庇护的弱小种族；人类不再祈求祷告，凭借坚韧与意志在妖物横行的神州大地野蛮生长，疯长的科技带来进步与傲慢，也叫人类忘记神话的过去，轻易将神鬼称为迷信与愚昧。

　　好像谁也不曾记得，如今的妖物是沉沦的神明，沉默叛逆的年轻仙人也曾是个弱小的人类。

　　人神妖之间的界限，又在哪里？

　　谁也说不清。

　　宗潼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蒙双氏的目光一时十分复杂。

　　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大妖终于被小小妖物降服，木然地探手入怀，取出一个方盒放在地上，手摁在方盒表面，平板地继续说：“我二人跟随女魃大人多年，大人深受魔气所害，又被奸人所困，这些年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终于在前些日子，彻底沦为傀儡了。我曾亲口听女魃大人说过，这盒中装着的，是能让人死而复生的灵药。”

　　哪吒默不作声，感觉这话怎么想怎么奇怪，这样看来，这药该是天帝留给女儿的好东西，只是它既然能令人死而复生，驱除魔气想来也不在话下。

　　这样的好东西，女魃却宁愿沦为傀儡也不愿服用，这是个什么道理。

　　几乎是下意识地，哪吒联想起敖桓那副似人非鬼的可怖尊容，以及他暴虐无常的奇怪性情。

　　在他几乎褪色的遥远记忆中，敖桓是个温和有礼的老好人。

　　在他发呆的时候，卫兵喝令蒙双氏将木盒交到他手中，庞大的怪物呆愣起身，一摇一晃地拿着木盒，递交到卫兵手中。

　　卫兵敏感地看了他们一眼，笑笑道：“兹事体大，二位大人在此暂等片刻，待我禀告牧芜大人后，再来招待二位。”

　　他这话里有个小心眼，为防这探听到秘密的两人心生他想，直到木盒安全交到牧芜手上，两人都必须被留在他的芥子界之中。

　　哪吒听出他话外之意，微微一哂之时，却突然感觉……好像抢来也没什么坏处。

　　卫兵十分谨慎，一手将木盒揽到怀里，一边嘴唇翕动，悄悄通过芥子界控制两人意识，眼见二人眼神随着他的指使逐渐迷离，他放下心，打算带着木盒以秘术转移离开，前去禀告牧芜。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不甚起眼的黑发少年却毫无征兆地出了手，没有任何花哨的招数，只是简单地跃起，探手朝木盒而来，他的动作快到极致，无论是宗潼还是卫兵，谁也没有看清。

　　卫兵只觉眼前一花，手中倏然空了，他像只断了线的燕子似的横飞出去，重重撞在墙角，一声不吭地歪头失去了意识。

　　狭小的芥子界突然震颤，屋顶片片皲裂，大片大片的碎片烟尘满地飘落，蒙双氏迷蒙的目光渐渐凝聚，见木盒抓在少年手中，来不及多想，他大吼一声，朝着哪吒直扑而来。

　　哪吒看也懒得看他，毋论他如今衰弱至极，就是蒙双氏鼎盛时期，也难以在哪吒手下讨到好处。

　　黑发少年轻飘飘如一片草叶，避开蒙双氏的一扑，男人重心不稳，与哪吒侧身擦过，狼狈地晃了晃身体，女人尖叫一声，伸手要拽哪吒的腿，伸出的一双手上，寸把长的指甲如同小刀，舞动起来嗤嗤有声。

　　哪吒不以为意，随手将端详够了的木盒抛给宗潼，旋身而起，在空中轻灵地一转一拧，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女人的围捕，很不讲究地一脚重重踢在她心窝。

　　女人被他这一脚险些被踢的背过气去，像被人在心口架了把三昧真火，只觉五脏六腑俱焚，叫都叫不出声，有出气没进气，当时脸色就灰败了下去，眼见是不行了。

　　主人失去意识，芥子界摇摇欲坠，宗潼勉强扒住墙边站稳，一手紧紧抱着木盒不敢松手，还要分神避开簌簌而落的房顶，一时头大如斗，冲哪吒喊：“这什么情况！”

　　哪吒没听清，挑起眉毛，随手弹出道劲风，一块墙砖在宗潼头顶应声炸成粉碎。

　　宗潼后怕地一缩脖子，细碎的砖粉雪一样覆满他头顶，他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红色，扯起嗓门喊：“这怎么塌了！！！”

　　这一嗓子成了压倒芥子界的最后一根稻草，小世界四分五裂，宗潼脚下一空，连声尖叫都没想起来叫，赶紧抱住了怀里的不死药。

　　但脚下空只空了一瞬，随后便触及了实地，宗潼一屁股坐倒在地，一身被惊吓的冷汗这才迟钝地蹭蹭往外冒，他咽了咽喉咙，下意识去找哪吒的身影。

　　“这儿。”哪吒一拍他肩膀，把他拎起来站好，上下打量他两眼，嫌弃地撇了撇嘴，“这胆子，真够大的。”

　　宗潼苦笑辩驳：“我一个水族……”

　　“聊够了吗？”有人问。

　　哪吒停下话头，目光转向声源处，很诧异地一扬眉：“你就是牧芜？”

　　一张结实宽厚的办公桌后，身穿连帽衫的牧芜没骨头似的靠在柔软宽大的老板椅里，脚尖点地，窝在里头转了一圈，懒洋洋地说：“对，就是我。”

　　兜帽下的脸年轻俊秀，眼角微微下垂，让他看起来有点懒散，牧芜慢吞吞地直起腰来，没几分钟，又软软地趴回办公桌上，他一手支颔，双眼微眯，目光落在少年身边那个极为普通的男人身上。

　　半晌，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伸出食指点向神情难掩震惊的男人，歪头笑起来：

　　“这不是宗潼吗，如果我把你卖给石先生，你猜他会给我多少呢？”

　　说话之间，哪吒看见他舌尖含着颗闪亮的舌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