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道友，在吗[书信]》谢初之

63、来自红尘故梦

　　冥府那株纯白无暇的梨花树下，丢了半壶的酒；玉清圣人珍藏的一副字画，为人不经意地添了几笔风流写意；碧游宫里本该无人踏足的一角，堂而皇之地留下了足迹，而扶桑树垂下的影子里，叮叮当当地响起了铃铛清脆的声音……

　　离恨天里，被迫聚于一堂的大能们面面相觑，战战兢兢地瞧着上首的玉清圣人不辨喜怒的模样。

　　瞧了几眼，没看出什么名堂，又默默地偏过头去，望向被“友好”地请过来，现在心情还在暴躁边缘试探的女娲圣人。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他们在圣人们有意无意的威压之下缩成一团，开始深刻地反省起来：风水轮流转，今天到我家。难不成，既西游之劫之后，玄门又要集体翻车了吗？要不要这么快啊？

　　尤其是某些至今没能从天道黑名单上下来的大能们，憔悴地捂住了小心脏，心里默默地想着，等会儿要是又被某道给安排了，是直接晕倒呢？还是直接晕倒呢？

　　挣扎是不想挣扎的了。

　　没瞧见吗？顺天而行的现在还高坐在尊位之上，万劫不染，片尘不沾，从容不迫地俯视着人间沧海变迁；而逆天罔上之辈，如今杳无音信，徒剩一座荒芜的岛屿，飘飘摇摇于东海之上，伴着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有些故事的大能们念及此处，不觉又于心底叹上半声，觉得没滋没味透了。

　　不过好在有圣人以身殉道在前，如今的劫数比之过去，淡了几分杀孽，并非是全然渡不过了。

　　也许，算是个好消息吧。

　　许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玉清圣人微微偏过首去，极浅极淡的天光有一瞬映入他眸底，却如同入了一潭深泉，再也激不起半分波澜。

　　他瞥了眼坐在对面的女娲，又移开视线，望着下首众人，确定人都到齐之后，便起身主导起此次大会来。

　　嗯，大会的核心思想是：

　　八一八贫道那个死了也不安生的弟弟，现在【消音】到底在哪？

　　*

　　亭阁之上，两人对弈已久。

　　太清圣人慢慢悠悠地落下一子，眼神淡淡地瞥向一旁的佛祖。

　　佛祖原为多宝道人，此时借了过去那几分缘法，弯了弯眼，从容不迫地笑道：“太清圣人觉得，多宝的师尊，现在在哪里呢？”

　　太清缓声道：“佛祖的师尊，如今不好生生地在西方吗？来我东方寻甚？”

　　多宝望着圣人，微微笑了起来：“贫道所指的，自然是我原先那位师尊，上清灵宝天尊，截教通天教主。”

　　他将圣人的名号念得很慢，慢而悠长。

　　似乎在那短短的几息之中，沉淀了太多如今找不回的记忆。

　　太清微微抬眼，目光极为冷淡地望来：“佛祖，前尘之事，如今哪能作数？”

　　多宝莞尔，神情自若地回望，颇为无赖道：“天道既没有降雷劈我，可见祂还是认这份师徒之情的。更何况，倘若轮回之后，前尘便都作废。那么，圣人，您又有何凭仗，可再唤我师尊一声——三弟呢？”

　　圣人的威压一瞬遮天蔽日，压迫着此界之人。

　　多宝恍若未觉一般，继续道：“便如女娲娘娘一样，全洪荒都知道伏羲圣人是娘娘的哥哥，只可惜，天道不认，便是说出了口，迎面仍不过是一道九霄天谴。所以我劝圣人，理当知，足，常，乐。”

　　多宝一袭青色道袍，眉目间充盈着几分杀伐果决，便是含着笑意，也仿佛能见着凛冽剑意冲天而起。这哪里是端坐在大雷音寺中宝相庄严的佛祖，倒像极了昔日的上清圣人，像极了，他弟弟。

　　截教首徒，既是与上清相处时间最长的徒弟，那学到了几分神韵，也是合该如此。

　　太清略一失神，心头涌上的那些怒意，又不觉淡去了些许。他收了威压，望着多宝缓缓端起茶盏，啜饮一口，仿佛无事发生的模样：“你真觉得，贫道不会杀你？”

　　多宝收敛了几分笑意，望着他缓缓道：“多宝的生死，不过是在师伯一念之间。不过，好不容易得到师尊的消息，想来师伯也不至于为此与师尊再生间隙，不是吗？”

　　太清冷哼一声，望着尘埃落定的棋局，转身拂袖而去：“油嘴滑舌。”

　　多宝恭敬地起身，执了半礼，望着圣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唇边噙着的笑意彻底淡了下去。

　　这世上能护着我们这些截教弟子的，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师尊啊。哪怕他不在了，能保证我们不被人赶尽杀绝的，也不过是出于对他的一二眷恋。

　　多宝的师尊，是这世上最好的一个人。

　　现在啊，他终于回来了呢。

　　*

　　三界之内，事关“上清圣人转世”的消息一经流传出去，便迅速闹得沸沸扬扬。准提与接引也不免召回多宝，询问了两句，比如是否需要帮忙之类。

　　多宝摇了摇头，转身又被无当拉走。

　　面对着自家师弟师妹，他又多交代了几句：最近注意一下自己的仪态，别整天没个正形；圣人们已经在找师尊的下落了，少出去溜达，省得撞上了又尴尬；行事低调，安分，不要搞事……

　　左右以前还要担心一下他们阳奉阴违，闹出事情来。现在？最闹腾的也学会了安静。

　　由此可见，这世上没有死亡教不会的道理。

　　倘若再学不会，多宝微微叹了一声，眼眸平静至极，他不介意替师尊动个手，让他去陪一陪长耳定光仙。

　　想来定光师弟泉下有知，也会对此感到欣慰的。

　　*

　　于是，在三界轰轰烈烈寻找圣人踪迹的时候，截教这边便显得格外安静了。

　　只有莫名其妙的“丢东少西”事件仍然接连发生着，引得众人来回奔波，却找不到半点圣人的身影。时间一长，大能们又不免犯了疑心病，开始琢磨是不是有人假冒圣人名头行事。

　　然后失主们又纷纷站出来举证，言辞激烈地表示：除非是上清圣人再世，不然绝无他人可以做到这些。

　　怎么办呢？继续找呗。

　　昊天闲着没事，就开着玄光镜一本正经地看热闹，回头还对着瑶池感慨道：“不愧是小师兄，他一回来三界就热闹起来了。”

　　瑶池瞥他一眼：“平时不热闹吗？”

　　昊天就摇了摇头，笑了起来：“不一样，不一样的。”

　　瑶池显然也是知道那个“不一样”是个什么样子，此时又不免往天穹上瞧了一眼，暗地里戳了戳昊天：“那你说，紫霄宫为什么没有动静呢？”

　　昊天沉吟一会儿，缓缓道：“能纵容圣人们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我觉得吧，某种程度上也暗示了老爷的态度了。”

　　什么态度呢？

　　找，给我往死里找！掘地三尺也要找，找不到贫道唯你是问！要不是贫道不能出紫霄宫，还轮得着你们找人？贫道早就把人抓回紫霄宫，先反省一下，写个八千字检讨：好好讲一讲这些年到底在哪里鬼混。

　　瑶池撑着脑袋，默默地脑补完了整个场景，幽幽地叹了一声：“祝他们好运。”

　　昊天成功对接上了瑶池的脑电波，颇为担心地望了望玄光镜中的场面，也叹息一声：“也祝我们好运。”

　　两夫妻默默地对视一眼，颇有同病相怜之感。

　　*

　　找得久了，到底会有人心灰意冷，觉得自己不过是在做梦，梦醒了，仍是什么都没有；也有人沉默无言，漫无目的地在四境不懈游走，却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以身殉道，遁入轮回之人，真的还能回来吗？

　　多宝他，实际上也不知道。

　　他只是久久地站在东海之滨，遥遥望着海外的孤岛，看着云遮雾涌，波涛四起，像是过去的千年岁月一样，久久地伫立着，站成永恒的模样。

　　碧游宫，按照圣人走过的足迹来看，他分明已经来过，所以少有人还在此等候。

　　但是多宝不同，所有的截教弟子都不同。

　　如果这世间必然有一个地方，是圣人最终会选择留下的地方，那势必不会是阐教的昆仑，哪怕是曾经的诞生之地；也不会是紫霄宫，最终囚禁了圣人的地方。他一定会回到这里，回到碧游。

　　独独属于上清通天的碧游宫。

　　于是他晃了晃神，觉得自己花了眼，认真地瞧了几瞬，又觉得自己大约是没有看错。

　　他看着鸟兽欢腾，地涌金莲，万物倏忽温柔得不可思议，纷纷聚在青年身旁。一袭红衣、灼灼生辉的圣人抬手接住了一只乱入此间的金色蝴蝶，展眸含笑的模样，一如往昔。

　　多宝按捺住自己使用术法、一瞬千里的冲动，却也丝毫不慢地走了过去。

　　青年歪头瞧了他几息，眼底似有片刻的迷惘，他想了许久，最后试探着唤道：“多宝？”

　　多宝阖了阖眸，再度睁眼时，唇边笑意灿烂。

　　他轻声回道，生怕惊碎了这一场梦：“是我，师尊。”

　　*

　　最后这一段路，是多宝牵着通天走完的。

　　上清圣人昔日的大徒弟，如今已经是西方佛教的教主。在圣人久不出世的现世，乃数一数二的大能。一如他涅槃成佛那时所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他终于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令这三界众生为一只猴子开路。再不会如封神时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尊被带走，自己只能跪在圣人的威压之下，在永恒不变的梦魇里，重复着师弟师妹们死去时的一幕幕画面。

　　他也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喊一句师尊，并且带着他回家。

　　而等待在碧游的，是圣人曾经不惜欺天罔上，也要护下的截教弟子。他的徒弟们，岁岁年年，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在等待着他回家。

　　通天微微恍神，眸底仍残留着几许空茫之色，似是还未从那么漫长的记忆中醒来。但他仍是下意识停驻了脚步，带着三分怀念之色，望着在场的徒弟们。

　　云霄弯了弯眼眸，笑意盈盈；无当侧过身来，眸里犹带几分怔忪；金灵轻轻咳上一声，试图唤醒陷入呆滞状态的闻仲；赵公明手里的扇子顺着惯性摇了两下，十分应景地砸在了他脚上。

　　通天似是不忍直视一般，唤了一声“公明。”

　　而所有堵在心头的记忆，随着这一声呼唤，彻底鲜活了起来。

　　碧霄小心翼翼地凑过头来，欢喜地唤了一声师尊，她手边还扶着一位莲步轻轻的姑娘，低眸浅笑的模样一如昔日。

　　“是……龟灵啊。”

　　通天似乎怔忪了一瞬，心头隐约的怅然忽而散去几分。他回头望了多宝一眼，只见后者含笑点头，深藏功与名。

　　随后的诸位弟子亦俯身行礼，齐齐唤道：“师尊。”

　　圣人无声地勾了勾唇角，似是压抑不住般，弧度上扬几分，最后还是未能抑制，便成了张扬的大笑。

　　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师尊自轮回归来，一身红衣祭风流，眉眼仍携锋芒。他温柔了神情，轻轻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又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替我擦掉了几欲掉下来的一滴眼泪。”

　　“梦里的师尊意气飞扬、风姿卓绝，截教教主上清圣人合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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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自由心证，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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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陪伴，我要回过头去拯救我的大女儿啦。
也许还有人在等我，也许没有，但是我愿意去相信：所有的故事都必然有一个结局。
_(:з」∠)_它们或好或坏，都是我对这个世界最诚挚的寄托。
2020.8.14修改，补上了龟灵的部分。
理由：截教一个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