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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熨帖 ...

  •   细雨洗刷过宫中城墙的砖砖石石,琉璃瓦层叠而下,在雨后的日光下闪耀着皇家的威势。

      再睁开眼,顾舟寒眼前已经不是蛛网密布的破庙。

      处在一个陌生场所,顾舟寒心生警惕。

      四肢像是被车辇碾压过了一般,尤其大腿骨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抽气。但顾舟寒咬着牙,视线的焦点不定,最后落在华美的纹饰之上。

      那色泽艳丽的上好绸缎制造而成的床罩近在眼前,特别是上面还悬挂着绣纹精美的香囊,无风之际,香囊下垂悬的流苏却在缓缓摇曳。

      他怎么会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顾舟寒目中流过一抹暗光,逡巡四周,屋子里的摆设将贵气豪奢演绎得淋漓尽致。

      伫立在不远处的博古架上摆放了满满当当的书册,一旁的小轩窗边一张案机也是笔墨俱全,最后再看这面锦帐,顾舟寒不禁捏紧了拳头。

      锦帐平民百姓是万万用不得的……

      身上传来的剧痛绵延不绝,但顾舟寒现在很是清醒;作为大夫,顾舟寒能感知他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了,大腿骨的伤本就严重,如果不及时处理,估摸着下半辈子他就是个废人了。

      而且他的身上现在已经上了药。

      刀伤上敷着的苦涩药草味道混杂着的屋子里焚香的气味,已经被缓解了的伤痛,和上好的香料,无一不在暗示着他被人细心照料着。

      顾舟寒细细回忆,他失去神志之前似乎听到了有人唤着殿下,还有人自称本宫。

      殿下……

      本宫……

      景昭只有一位,那便是当今的云澜长公主。

      只是这般贵人,怎会和他有瓜葛。

      顾舟寒胡思乱想之间,不免侧眼而过,眼前的所有摆设只能用贵气奢华四字去描摹。

      倏然,有人推开了房门,刺眼的日光顺着门一下子涌到了屋子里,还带起了几道朦胧的光束。

      “你醒了?”

      来人是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小姑娘,年纪不大,看着他醒来,面上还算柔和。只是不待顾舟寒点头,那姑娘立刻扭头对着门屋外又提了一声:“殿下,他醒了!”

      殿下?

      莫不是真的是公主殿下?!

      “你这条命是本宫的,要给本宫留着!”

      顾舟寒的手指无意识的握紧,那道女声好似还响荡他耳边,生生驱散净逃亡以来他所有的畏惧。

      *
      喻戚早就等着这人醒过来了,但她不着急。

      宫中的御医用上了最好的药材来,都不能确保顾舟寒那条腿能够留住,同样的,她也不知道顾舟寒身上为何会受这么多的伤。

      上辈子她寻到顾舟寒时,顾舟寒的腿都是好好的,没有道理这辈子她用上了太医院所有的御医,都治不好顾舟寒的腿。

      换而言之,即便顾舟寒的腿留不住也无甚大碍,只要他脑子能动,还能望闻问切,能把她皇弟给治好,那就够了。

      这会儿,喻戚纤细的指节揉捏着腕间那一断了的金线,心里倒是想着要回去换了那一件新做的金丝织锦宫裙;不是她过分讲究,而是衣服料子稍稍的硬了些都让她觉得不适,宛若被针扎了一般难耐。

      嬷嬷也说她这一身雪肌妙肤,弱骨纤形,得仔细精贵的养着。

      金丝织锦宫裙要去搭配了那双银丝鸾鸟鞋,发髻也可换一换。

      再来一世,喻戚旁的记不大清,记得牢的倒是上一世哪些衣物纹饰好看,哪些发髻更美。

      也不知道洛茗会不会那个好看的紧的朝云近香髻,就挺急人的。

      听洛茗探着头说顾舟寒已经醒了,心里已然敞亮的喻戚一边盘算着明儿穿什么新衣裳,一边应着洛茗的话儿踏步进入屋子。

      屋子里面浓烈的药香扑面而来。

      这味道香中带苦,实属于极为霸道的味道,但喻戚却好似没有闻见一般。

      见这位长公主进来,顾舟寒撑着浑身的伤坐立而起:“草民……”

      顾舟寒两个字刚出口,声音就已破败不已,宛若苍老的老翁一般。

      他还想下塌,却被眼前人出声拦了下来:“不必和本宫行礼,你现在是伤患。自打本宫救了你,你已经睡了整整三日,这会儿可算是醒了,要饮些水么?”

      喻戚亲自将顾舟寒接入宫中不是为了和顾舟寒行这些繁文缛节,再言她不是会亏待自己人的人。

      顾舟寒抿抿唇想要说话,可是从嗓子眼儿里涌动不出一丝涎水来,干涸的感觉从他的唇舌一路直达他的喉腔,再怎么想极力说话,他也只能发出几嗓子拉动破败风箱的声音。

      “嗓子干咳就喝水。”

      不等顾舟寒拒绝,喻戚踱步到桌边。

      这会儿喻戚亲自为顾舟寒满上了七分的茶水。

      靠着软枕,顾舟寒刚是抬眼,便看见眼前的青瓷杯盏以及一双芊芊素手,皓腕凝霜雪;在绵延而上的是绣着花枝的纹绣,金银交错,贵气逼人。

      顾舟寒此前一直不曾抬头,当下不得已,他的视线忍不住顺着皓腕蔓延,不料直接溺毙于一道清冷澹然的眸光里。

      端丽冠绝且姿容无双。

      耳尖忍不住泛起了热,顾舟寒扭转了视线,将这位公主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喻戚看着顾舟寒配合的模样,面上多了几分满意之色。

      看着小神医已经安定了的模样,喻戚这才缓缓开口:“你可知本宫的身份?”

      顾舟寒微微顿首,但似乎觉得这般回应有些过于敷衍和不识礼数,便多添了句:“是殿下,公主殿下。”

      “嗯……”喻戚慵懒问道:“那是本宫救了你,你可知晓?”

      顾舟寒捧着个空杯子点点头,颇有些不知所错。

      “本宫可是亲自去宫外将你从庙里捞了出来,还替你解决了那群尾随你的小尾巴,那你是不是要报答本宫?本宫听说你是鹄云谷谷主的儿子,相比你的医术也是得了父兄的指导的,那……”

      喻戚话还没说完,视线顺势而下,便瞧见顾舟寒略带粗粝的指腹重重的按压在青瓷茶盏上,直至指腹留下一道红痕……

      喻戚本想继续说的话梗在嗓子眼儿,她……说错话了么?

      想起他的家事,家破人亡,独自逃亡了数年,她的确不该提这些话给他扎刀子。

      喻戚微咳一声后,喻戚接过顾舟寒手中的茶盏,还放缓了语气,压低了几分公主该有的姿态:“既然现在独独你一人,那……你可愿留在宫里为本宫做事?”

      塌上的顾舟寒讷言。

      他没想公主居然真的说过这句话,突然直面一国之长公主,顾舟寒只想把自己的粗野都藏匿起来,更何况眼前这位特意释放的善意让他心间涌起一股暖流。

      顾舟寒今年年方十六,此前见过最具权势的贵人不过就是前来鹄云谷看诊的大人。

      怀璧有罪,鹄云谷一向与世无争,却因为医术冠绝而惹得无数人前仆后继,里头甚至夹杂着好些心怀恶念之人。五年前的人是冲着他来的,他是来路不明的人,不过是被鹄云谷的父兄收养,就招致鹄云谷满门的祸患。

      公主居然真的要把他留在身边么。

      他不详,还克父克兄长,连养父母嘱托于他的妹妹都看不住,这般不堪的人当真可以在公主身边久留?

      至于为殿下做事……

      顾舟寒想起公主殿下那句“你这条命是本宫的,要给本宫留着”,眼眶不免湿红,黝黑的眼眸润着一层水光。

      喻戚心里还在盘算着她不能硬来,抬眸便瞧见顾舟寒泪汪汪的模样。

      啊?

      喻戚不禁看笑了。

      记得上辈子顾舟寒只有每次给她皇弟把脉针灸才会面露疑难,倒是没想到少年时期的顾舟寒居然还会这般。

      红眼眶,哭唧唧,着实给了喻戚别样的体会。

      一时没忍住,喻戚打趣道:“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哭鼻子。”

      实在不怪喻戚想笑,重生的喻戚对顾舟寒的印象全是顾舟寒那一手可以起死回生的医术,还有十八岁的顾舟寒清冷沉寂的模样。

      顾舟寒则被她亲昵的称呼惊到,他手中的青瓷杯盏从掌心滑落到锦被之上,又顺着突起的锦被咕噜噜滚落下去。

      直至“砰”的一声落下,杯盏砸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

      顾舟寒这才注意到这个屋子就连地上,都铺了一层厚实的毯子。

      压着低哑的声音,顾舟寒立刻告罪:“草民有罪,惊了殿下了。”

      “无碍。”

      她胆子大,惊不到。

      喻戚捡起滚落到她碧霞云纹鞋边的杯子,就见顾舟寒整个人都僵硬了几分,那张已经和上一世相似了七分的面容盛满了惊惧和别扭。

      明明顾舟寒上辈子还会抬眼看她,这年轻回去就和个兔子似的,一碰就惊。

      啧……

      好似她是什么豺狼虎豹,会吃人一般。

      自觉两辈子都是个温善人的长公主殿下微挑眉,梢稍有些不满。

      将手中的青瓷盏扣在桌子上,喻戚言辞正经:“你勿怕本宫,本宫救了你自然会护着你,你也不是什么草民,现在你便是本宫的医师,是宫里的大人,切勿如之前那般自轻自贱。”

      喻戚在心里反复默念不能着急。

      她比上辈子提前了三年寻到顾舟寒,顾舟寒才不过十六,又刚刚受了这么一身伤,她作为一个多活几年的人,不该拿着杆儿去戳人家的嗓子眼。

      看着顾舟寒呆愣愣的模样,即使带着伤,喻戚还能瞧出日后的不俗容貌。

      偏爱赏美人的喻戚心情愉悦了几分。

      怕顾舟寒没听清,靥铺七巧笑,她又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所以记劳了,你以后就是本宫的人了。”

      顾舟寒哑然,心间却一片熨帖。

      喻戚心里喟叹着顾舟寒与后来截然不同的态度,这会儿亲眼盯着顾舟寒把药喝完,她才跟着宫女离开。

      她倒是想和顾舟寒多聊聊,但是太监那边传话,喻琅那边又开始造作了。

      喻戚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陡然荡了下去。

      主动忽略自己也龟毛喜恶偏好一堆的性子,喻戚在心里对喻琅嫌弃不已。

      明明顾舟寒喝药的时候眉头都不皱一下,怎么到了喻琅那里就是变成这么困难的一件事儿。

      喻戚心里开始比较起来,顾舟寒比家里那个只知道摔碗不喝药的皇弟好多了,而喻琅就比顾舟寒小三岁,太不听话,这辈子还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虚弱到站不住脚还不喝药。就这么想把自己给弄死了,然后让她上位?

      而且这作贱的是他吗?

      不。

      作贱的分明是她。

      喻戚顿时只觉眼前一黑,甚至在脑海还浮现之前面对成堆奏折日以继夜批奏的场景,当真无比的凄惨。

      喻戚愈想愈觉得如此,眼瞧着现在身穿的金缕芙蓉衫都黯淡了起来,她手指也忍不住捻着袖口的捻金银丝线,匆匆忙忙加急了脚步赶了过去。

      怎么着也要让琅儿把身体给养好了。

      毕竟她只是个区区长公主,怎么能承受那么沉重的国之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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