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黛回忆录》岫夕

1、伏黛回忆录

　　【夜雾】

　　夜雾笼罩着霍格沃茨，禁林在呼啸的风里呜咽。

　　我单薄的悲哀里只埋葬着一个人的身影。我知道，我的心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野，在这荒野里我只为她保留了一个黄金为饰、珠宝作配的华丽棺材。我坚信只有这样的东西才配得上她，同时又对我的俗不可耐而无可奈何。我的荒野里只有她一个。她的再无法言语的嫣红嘴唇，她的失去了所有生气的苍白脸颊能如此轻易的、不动声色的惊扰我的灵魂。

　　你很难想象，因为她，我还能有一声叹息。

　　“你爱过她？”
　　“当然。”
　　“难道你不是为了利用她？”
　　“不是。”
　　“这像是你伏地魔会说的话？”
　　“我不在乎你相不相信。”

　　“有一次，我看到她的泪水不断地从眼睛里涌出。那时我就暗自决定，自己不会让她哭泣。永远不。”

　　夜风在无聊地徘徊。
　　请容我有一瞬懈怠。我还活在她仍会归来的期望中。

　　【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远比一切的爱情魔药都要来的有效。

　　我在少年时代第一次遇见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的眼睛。她把世界的一切花鸟虫鱼、山石云海都装了进去，在身边桃花盛开的一刹那再把她留不住的星星从那双眼里放出来。我默不作声地嫉妒，像条毒蛇般蛰伏。在她向我看来的时候务求一击必杀。

　　我渴望那双眼睛，我要把它们挖出来留作我永久的纪念品。

　　我的双眼早被迷雾遮蔽而看不清眼前的道路。她的眼睛却仿佛拥有着我所缺失的一切。我怨恨、嫉妒，然后疯狂。

　　可是我引以为傲的魔法失效了。白日逝去，倦鸟归巢，黑暗的帷幕遮蔽四周，明月与群星如聚光灯般将我拱卫。这个惨淡的舞台上，我是正在表演的小丑。

　　她藏在一个柱子后面悄悄探出头来，看着我拿着魔杖的奇怪姿势，用一个小手帕掩着嘴笑。尽管她在极力压制，但星光还是争先恐后地从她眼里跳出来，在地上一弹一弹地欢快地蹦到我面前。我板着脸，听到这些光芒用叽叽喳喳的声音呼唤我穿越夜的黑暗，去往她的身边。

　　夜沉沉，月璨璨。我的内心或许有什么波动——但那时候的我不理解其中的含义。
　　迷情剂的产物是不会懂得爱是什么的。
　　我只知道我感觉到了它在跳动。

　　这件事很奇怪。我好像来到了一个神秘的世界，我以魂体的方式存在，除了那个该死的小丫头外没人能看见我。我的强大魔法也失效了。我甚至不能离开这个更加该死的院子。

　　这让我十分暴躁，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无力的挫败感了。我每天都想挖掉小丫头的眼睛，但每天都在重复失败。她的天真与单纯让她感受不到我身上所汇聚的恶的集合。她看着我的时候，眼里总会冒出无限的生机。她喜欢听我给她讲些稀奇故事，每到这个时候她的眼睛总会格外闪亮。

　　我真想把它们挖出来。

　　“你怎么不接着讲了？”
　　“后来，那两个巫师就去了翻倒巷，他们坚信，那里会有桑格太太想要的东西……”

　　我这样一个黑巫师到底为什么要听一个走两步路都能喘一喘的小丫头的话！但是没办法，我能感觉到，她心情好的时候我的力量就会慢慢增强，心情差的时候就正好相反。

　　她的开心与雀跃的情感会让她的灵魂变得鲜活而强大，并滋养到我。但她似乎会因此变得更衰弱，大概是灵魂之力被我夺取的缘故。于是我更卖力地逗她开心，并准备着等她衰落下来就挖走我觊觎已久的那双眼睛。斯莱特林从不缺少耐心。

　　让她开心成了我的首要大事。

　　她的极度敏感的感知力是我不能理解的。四月的花、七月的雨，这些平常的东西在她那里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在许多个清晨和傍晚，我听到她的脚步在院子里的小径上来回响。她捡起那些掉落的花瓣并为它们流足了眼泪。她埋怨旁观的我有一颗冷硬的心肠，于是有着一颗冷硬心肠的我为了讨她开心不得不卯足了劲儿去装作一副伤感的样子。
　　她果然笑出来。
　　她的眼睛总是无法永久地把那些亮晶晶的星辰藏匿。

　　她的小脑袋瓜里总是装着无数的奇思妙想，巫师的故事很快不能满足她了，我只好又搜肠刮肚地讲些在我看来十分无聊的童话故事。她倚靠在窗边，摇着她的小扇子，调皮地笑起来。
　　她这样笑的时候一准儿没好事。

　　“我知道了！巫师先生就是我的仙女教母吧？不对不对，应该说仙人教父更为妥当！”
　　果然。
　　我开始后悔没有告诉她我的名字并把所有的童话故事从我的书目里删除了。

　　蝴蝶脱胎于蚕蛹，在花海上翻腾。雨水降生自云朵，飘乎乎地学着海浪翻涌。暖阳抚摸树叶，风儿飞驰在天空。晨光盈满了我的双眼——我的小丫头她长大了。
　　她搬进了新的院子，那里种着一片青翠的竹子。
　　躺在竹林里纳凉成了我最爱的日常活动。

　　一个将来注定要成为最伟大的巫师的已经十分伟大的巫师，他现在一天里最要紧的事就是给他的竹林清理一下杂草。邓布利多听了都会流泪。
　　哦，还有另一件要紧事——
　　“仙人教父，这本书我已经看完了！”

　　她俯下身，垂下眼帘看着我。她通过那双暗沉沉又亮晶晶的眼睛轻易地就看到了我的心。
　　我的世界。我的不可熄的火焰。

　　我起身飘出去给她找新的书来看。
　　我的力量现在已经足够支持我离开院子去自己逛一逛了，但不能离开她太久。
　　我得努力让她越来越快乐才行。这样我才能获得更多的力量。

　　我找到了一本来自我的国度的书籍。它躺在书店的角落里落灰，我把它悄悄拿走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我已经学会小丫头的语言了，现在她也该学一学我的语言，不然将来我带她到霍格沃茨会有很多麻烦。她已经说过很多次想到霍格沃茨看一看了。
　　唉，这个要求有点麻烦，但我得努力让她开心。
　　我真是个失败的黑巫师。我发誓不会让任何人看到这段丢脸的历史。

　　书的第一页有一朵玫瑰花，我给它施了一个简单的魔法让它跳出纸页。它像个小小的仙女一样冲她弯腰行礼，在她手掌心轻轻跳起舞。
　　我给她讲这本书。书里说，每一只狐狸都有一朵只属于他的玫瑰。
　　他照顾着自己的玫瑰长大，因而这朵玫瑰也变得与众不同了。
　　这太难懂了。我要投诉这本书歧视迷情剂产儿。

　　暮色后来四合，竹林下的阴影渐深。她往屋里走，夜里的树木张牙舞爪，吓到了她。
　　我叹了口气。我得让她开心。
　　于是我掏出魔杖又施了一个简单的魔法，让沿途的花一朵朵开放，给她划出一道归途。
　　她回头看我。那双眼睛又像初见时那样，藏不住的星辰熠熠生光。道路两旁簇拥的花朵给她的脸庞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我疑心听到谁在说话。
　　它说：“你该到我这里来。我在尚未凋零的五月里等你。我是属于你的永恒的真实，我永不腐烂，你该来到我身边，你会在我身边跨越死亡。”
　　我不理解。我不能理解。

　　她的眼睛要胜过我见过的最灿烂的晨曦和晚霞。
　　时到今日我依旧想剜走它。

　　可在我这样想的时候我感觉到我的心在隐隐发痛。

　　【夜灯】
　　银河点起夜灯。

　　我带着她的魂体回到了霍格沃茨。这里的时光停留在我离开的时候，像是在等着它的主人归来才能重新运行。
　　这次换她成了一只来回飘的鬼魂。我的魔法还没有强大到能把她的人一并带来，但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晚的。

　　小丫头是个充满了好奇心的鬼魂。以前她空有好奇心却走不了几步路，现在成了能飘来飘去的鬼魂，可没什么能拦住她了。过了两天的羞涩期她就立刻跑没影了。然后没两天全霍格沃茨都知道来了个新的东方鬼。
　　她太显眼了。哪怕不跟人说话也是黑白天地间独一抹的亮色。

　　在大观园我不得不每天跟在她身边，到了现在我还是得小心谨慎地跟着她。我得给她讲解晦涩的高级魔法书籍，尽管我想不通她看这个有什么用。还得给她讲解霍格沃茨的各种建筑，甚至得去了解一下我最讨厌的魁地奇。
　　我真的是有史以来最失败的黑巫师了。
　　我太难了，真的。

　　没办法，我得让她开心。

　　我带她去走我每天都会走过的那条旧路。我带她去霍格莫德村，好吧，我得承认，我不知道这个村子有什么好玩的。但我喜欢看她裹紧斗篷把自己遮的严实实的挨着雪飘。
　　她的平常的姿态总是能让我的心奇怪地跳动起来，仿佛鱼儿跳进雾里，偏离原路，却看到仙境。
　　她是我的永恒的真实。

　　“仙人教父，你要走岔啦！”
　　我被她的声音叫得回了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偏了路。这个熟悉的世界在我面前突然变得如此陌生，我轻易就在里面迷路。因为眼中只放着她。

　　我牵起她的手。“你替我指路，我就不会走错了。”
　　她的脸红彤彤的，啐了我一口，但到底没有放开。

　　我们就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苍穹之下，万籁俱寂。这个轻盈的梦在狭窄的小径上延伸。她是我的夜灯，我向着她朝圣。

　　我好像明白了那句话：每一只狐狸都有一朵只属于他的玫瑰。他照顾着自己的玫瑰长大，因而这朵玫瑰也变得与众不同了。
　　这朵玫瑰，在她还是一朵花苞时我就来到了她身边。我小心翼翼地养护她长大，没有用任何魔法，我实际地担忧着她经历的每一个风雨天，还要小心她不被毒辣的太阳灼伤。我在她身上倾注了我全部的心血。日升月落，又朝朝暮暮。
　　她就是这世上唯一属于我的小小的玫瑰。

　　【破晓】
　　“她让我觉得麻瓜生活也没那么糟糕。

　　我想在影院里拥抱她，每天在她轻柔的亲吻中醒来。我只是想陪在她身边。

　　我喜欢看她吃完甜食，然后用帕子擦嘴的样子，以及当不同的小伙子邀请她，她不加犹豫的回答：‘不好意思，我在和亲爱的跳舞’。

　　她和别人不一样。她爱我的方式，和所有人都不同。

　　她曾如此真诚，天真地爱过我，我也爱她。非常爱。

　　她是我的小丫头。”

　　“那你们为什么分开？”

　　“……病痛与死亡。”

　　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我往返于霍格沃茨和她之间，一天到晚泡在图书馆去寻找能让她恢复健康的方法。

　　我想让她快乐，但她快乐的时候我不能在她身边。
　　我憎恨自己，憎恨曾被我夺走的那些力量。我想把它们千百倍的还回去。从我的血液里，从我的骨头中，从我的灵魂处，任凭什么方法，把它们还回去。

　　我渴望她眼里的光彩，渴望她眼里藏也藏不住的生机。

　　我不能看到她垂泪的双眼。
　　我给她搜罗一切写着趣事儿的话本，一切她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还有霍格莫德新的搞怪糖果。我把我能想到的一切，纵使是清风明月也给她抓来。我把世间万物都朝着我的爱人摊开。

　　“仙人教父，你又要走了？”
　　可我的爱人不要这些。
　　她要我的陪伴。我的陪伴却给她带去死亡。

　　雨雾哗啦啦破开沉甸甸的云，雷电劈开长空，如一道突然降临的疼痛。
　　我的姑娘，她呕出一口鲜血。

　　我给她讲过许多的童话故事。

　　童话故事里的王子要骑一匹白马，穿过隐藏着巨兽和恶龙的森林与峡谷，翻过山越过海在破晓时给她的公主一个吻。
　　童话故事总是在讲述奇迹。

　　她就是我的奇迹。
　　她让一个迷情剂的产物明白了什么是爱。
　　我没有白马，我用魔杖来为她寻找奇迹。

　　“我会让你恢复健康的，不惜一切代价。”
　　我给她窗边的花瓶插进一束玫瑰。
　　我不会总让她看着我的背影离开。不会太久了。
　　不会太久了。

　　我们还会一起走霍格莫德长长的小径，她在那里埋下一朵花，也许明年会再度开放。

　　最后，我找到了斯拉格霍恩教授。

　　因为病痛与死亡将我们隔开，所以我要跨越死亡。

　　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可你最终还是失败了？”

　　“……是。”

　　我们的相遇始于暮色四合，结束于天光破晓。
　　她离开了我。永远的。

　　【咒语】
　　“但对我来说她永远活着。”

　　“那你滥杀无辜究竟想怎么样？”

　　“我想怎样？”

　　“我要消除死亡。我任意破坏，厮杀，对他人的悲伤愤怒不屑一顾，别人怎么想的我不在乎，我憎恨每天早晨醒来身边都没有她。”

　　“我只爱她。”

　　在她生命的最后阶段是我的一片空白。
　　为了尽可能地延长她的生命，我不得不一次次向她告别，一次次对她说“下次再见”。直到再也不能见
　　我真可恨。

　　我但望她开心，又惧怕她开心。
　　她是上天赐给我人生的唯一一份礼物。附带着砒霜。
　　我甚至没有勇气告诉她，是我带给了她无尽的痛苦，带给了她在每一次大笑中悄然流逝的生命。
　　这要我怎样诉说。我曾给她的每一份开心，都是为了进一步把她推向死神。

　　我不能承认，我绝不能承认。我才是杀了她的刽子手，我才是挥刀向着她的生命的屠夫。
　　我宁肯去死也不能承认。承认这一点就等于承认我从不被允许去爱她。
　　我的爱会给她带来死亡。

　　我的小丫头，我的小玫瑰。

　　我精心浇灌她，用日光给她织金色的毯子，用月光给她筑温暖的巢穴。我给她讲一千零一个故事逗她开怀。

　　我不是为了让她去死。

　　“你不知道我的心……”

　　不，我知道。正是因为我知道，才如此痛苦。

　　爱和我从书里看到的不太一样。我原以为它是愚蠢又简单的事物。我不理解我看过的那些爱情故事，那些人物在我看来像小丑一样追逐着他的爱。我是怎样嗤笑他们的，现在他们就可以怎样嗤笑我。

　　我的小玫瑰像河流冲破堤防一样冲进我的心，又急速地奔流而去，把我留在那里。她奔到哪儿，我的目光就跟到哪儿。直到她突然消失。
　　她变成了我的一个梦。从空气里钻进我的大脑，潜入我睡眠深处。玫瑰为她的脸庞蒙上面纱，我为了看清她而睁开双眼。于是她就像雾一样散去了。凝结成我床头玻璃瓶里插着的玫瑰花上沾染的露水。一滴一滴，等天明。

　　我开始憎恨爱情。憎恨的开始是嫉妒。

　　我嫉妒一切拥有爱的人。那是我徒然渴望的。
　　我首先摧毁了我的信徒斯内普的爱。我用绝对的、无法反抗的实力摧毁这一切，如同我曾经无法反抗的必然命运一样，我也把这命运降临到他头上。

　　斯莱特林是如此的相似，包括他们的爱情。

　　我遗憾我不能亲眼目睹他的崩溃，但我知道，我已经不是这世上唯一的可怜虫了。
　　我离她越来越远了。望着明月的时候，我这样想着。
　　但她会回来的。我必须得这样想，才能活着。

　　我一定要超越死亡，因为死亡将我们阻隔。

　　后来我又把这无法抵抗的命运降临到另一位斯莱特林身上，一位纯血贵族，一个新的小可怜虫。
　　在霍格莫得，当我的魔杖指向藏在木桩后的那个万事通小姐时，他的行动快于大脑拦在了我面前。
　　这种力量是我曾经最无法理解的爱。但我如今已经懂得了。

　　伏地魔懂得什么是爱。我想这句话说出去没人会信。

　　我也不信，在我爱上她之前。

　　给了德拉科一个钻心剜骨后，我又把魔杖指向了万事通小姐。但我最终停了手。
　　因为她种的花开了，歪歪斜斜地开在路边。
　　我很奇怪，为什么我之前没有注意到，她种下的玫瑰竟然长得这么艳丽了。

　　“仙人教父，等来年花开了，我要给它画幅画带给园里的姊妹们看看，她们可不像我一样能见到这么多稀奇的东西。”
　　我回忆起她说这话时的每一个语调、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以及每一缕风所带起的发丝的弧度。

　　我给我的小玫瑰施了一个保护咒。这是独属于我的小玫瑰。

　　我是世人眼中的恶魔，是我的小玫瑰一个人的仙人教父。她的一生我只缺席了开始和结束，但我的一生，她错过了太多。我不会像她一样，一去就是许多年。
　　等我们重逢时，等她再捏着帕子笑着叫我“仙人教父”，我将告诉她我所看见的一切。
　　不不，不包括杀戮和死亡。

　　真糟糕。我好像除此以外，已经一无所有。

　　我得给我们的重逢找个可以聊的话题，所以我宽恕了德拉科的爱情。
　　纯种巫师和麻瓜出身的巫师的故事。她会喜欢的。
　　她爱着一切美好的，朝雾暮雨，明月星辰。她还爱着我。
　　我对她来说也是美好的。

　　她是我永不可脱的咒语，念一句，痛一分。

　　“嗯，我确实爱过她。仍然爱着。到目前为止。未来亦是。”

　　日复一日的时间流逝。我等着有一天，时间的海浪会把我冲回海岸。我能变回曾经少年的样子，在暮色四合时遇见我的小玫瑰。
　　那时你的眼睛，流淌出璀璨的银河。

　　我得承认，这在爱里面，叫做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