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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转折 ...

  •   “淡月往来还似旧,案上疏梅,开得香盈袖,漫道瑶琴闲弃久。
      凭谁再把清音扣,玉指纤纤空自瘦。”
      倚着木色窗台,清远一手垂于身侧,一手翻动着清音留下的古籍。微风拂过时,他未束的乌发,便在肩头一点一点颤动。清音一踏进院子,眼瞧着的,便是这一幕。
      清远人生得极美,然这美并不夺目,倒似天边孤月,清嘉之至,却也不免寂寥。
      连日的疲惫尚未能叫清音这妮子觉得一丁点儿不适,但此刻看着此人,看着看着,心里便渐渐生出一丝涩,于是顿了顿脚步,并未立刻推门而入。
      屋子里的那人似也是失神得紧,并未察觉她的到来,只是独自坐了会儿,然后像是想起身去够桌上的茶水,却忘了自己脚上的伤,一撑而起,站立时却并未站稳,整个身子猛然向地上倒去。随着一记沉闷的声响,他仰躺着,只是漠然地望着屋顶,清俊的容颜上有一点点淡淡的神情,说不清是什么,但是,并非一丝悲或者一丝喜。
      清音在门外,伸出手,已经作势要推门而入,却又刹住脚步,默了默,收回手,半晌也没有更多的动静。
      屋里的人开始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然后,双手撑地,想要将自己挪回轮椅上。过程不算简单,他额上渐渐有了水珠,眼底却只是毫无微澜的寂灭。清音看着,忽然开始止不住地酸楚,止不住地茫然,头一回想着自己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在造孽?
      她在门外恍惚,他在屋里慢慢地回到了轮椅上,开始将自己往床边挪。
      清音退回院子中央,清了清嗓子,高声嗷嗷了起来,“清远!清远!”
      清远乍一听,身子僵住了,有些慌乱地拍了拍脚上的尘土,理了理给弄皱的衣袍。待到清音毫不顾忌地推门而入时,他仰着头,微微一笑,应道:“忙完了?”
      清音“嗯”了下,笑笑,绕到他身边,蹲下,双臂交叠搁在轮椅的扶手上,将他圈在了一个小小的空间里,语气轻松地讲:“清远,我好久没来看你了,你过得好不好?脚上的伤,有没有老老实实地让洛大哥换药?”
      清远勾起唇角,淡淡笑了,“我很好。”不待清音答话,他又道:“苏谷主如何了?还有你的药引可有配好?”
      清音原本想看看他的伤,但此刻听了他这样说,便知道他决计不想让自己看到他此刻的样子,犹豫了下,她只好将话头接了下去,答道:“师父还好,药引配得也算顺利。”
      清远微微点了下头,又道:“你呢?过得可好?”
      清音记起她和他其实已经七天未见了,也难怪这厮会这样问自己,于是笑了笑,“我很好呀。”
      “你瘦了一点。”对着她的笑靥,清远却皱了一点眉头,“这里也有一点细纹。”说着,颀长的食指指着她眼角。
      “真的!?”清音开始大呼小叫,一面摸着自己的脸,“不会罢,我还没到长细纹的年纪呢!”
      清远沉声道:“清音,你多久没好生歇息了?”
      如果有一个人,他不计较你所作所为,不问你做了什么,为谁担忧,为谁憔悴,为谁这样劳心劳力,为谁这样折磨自己,他只是,只是问你,你多久不曾好好照顾自己,多久不曾记起自己还是这样一个脆弱的女子同样也需要人安慰?面对着眼前这人,如何能不动容?清音再也装不下去,一把紧握住清远的手掌,勾着头,将脸颊迎上了他有着微微暖意的掌心,轻轻摩挲了下。
      清远原本在说话,身子顿时一震,人也陡然沉默了。
      在寂静中,清音低声道:“清远,你原本想过怎样的生活?”
      “怎样的生活?”清远轻声跟上,默了下,笑了下,才又道,“说这些做什么?清音,你怎么了?”
      清音埋着的头终于抬起,直视着他的双眼,“清远,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
      “何谓自己的生活?”大抵知道她要说什么,清远淡淡地笑着,语气也十分柔和舒缓。
      “做自己想做的样子,实现那些一直以来的梦想。”
      “我可是你的负担?”清远却突然这样问了一句。
      “不是。”清音立即摇头。
      “我是。”清远仍在微笑,眼底一片深邃的浩瀚,“我是。我叫你为难了。”
      没有一丝质疑地,他就这样淡淡地说出了口,甚至不需要询问一下她真实的想法是什么,他就这样下了定论。清音想要反驳,但发现自己却再不能骗他。
      “需要我离开么?”乌瞳里一片温润的光,清远平和地问了问她。
      清音摇头,她对他第一次这么吃瘪。
      清远勾了点唇角,“那需要我做什么你才会不这么为难?是否我苛责你几句,你便会好过些?如若是,我也可以。”
      清音一把抱住他,“好了,不说这个。”
      清远低眉看着伏在他膝上的女子,此时此刻,她虽然将他抱得紧紧的,却小心翼翼地避过了他脚上的伤。于是,他轻轻“嗯”了一声,便也不多话了。
      “让我看看你的脚。”清音慢慢直起身,平视着他的眼,自己的目光也在渐渐地柔软。
      清远原本想推柜,毕竟才摔过,不知会不会惨不忍睹,但见了她的神情,也乖乖地应了。
      清音将清远推至床边,扶他躺下,然后一点一点掀起他裤管,默了默。
      裹着白绫的腿明显比以往瘦弱了,缘由,清音自己心里有数。正是因为有数,才止不住地难过。清远的腿在摩耶山庄那一晚几乎全废,虽是经了她的悉心照料,但已然回不到从前,能像常人一般行走,就该谢天谢地,更遑论如之前那样鲜衣怒马仗剑江湖了。如今,这双腿更因为连日来不曾好生复健,已开始萎缩。
      清音心里难过,脸上却不流露丝毫,只望着他翻了记白眼,道:“你不老实。”
      清远笑笑,并不答话。
      “给你的拐,为何不老老实实地用,你这双腿,再不悉心照料,别说我,就算是玉皇大帝下凡,也……”清音说著说着,不由顿住了,因为清远那双腿上全是淤青的伤痕,这些伤大大小小,新旧不一,有方才跌下的红肿,有早一些的乌紫,也有一些快要消散的青棕色的斑。当然,这些是指尚存的少许正常的肌肤上可以见到的情形,比这个更多的,是那一道道粗大扭曲的粉色的疤痕。
      “从今日起,每日午时我来陪你走一会,你的腿不能再这样耽搁下去。”十分笃定地,清音做了这样的决定。
      清远只是张了张嘴,最终也没多说什么。过了会儿,问她:“清音,你要不要歇一下?”
      清音摇头,粲然一笑,“不用。我很好。”说罢,伸手在他新结的疤痕上轻轻一点,“疼么?”
      清远也摇头。
      “我看这里有点红,似乎里面还软软的,该是有脓,”清音笑着按住他手掌,“要割开来看看,你不会踢我罢?”
      见了这妮子开始故意逗他,清远也笑了,“我尽量。”
      说话间,清音净了手,拿小刀轻巧地挑破了疤痕,便有少许脓液流出,这妮子使了蘸满药液的白纱细细清洗了伤处,上了药,又查看了一遍清远的双腿,这才开始收拾医匣。
      “师父的药配好之后,我便打算回悠悠居。”一面收拾,清音一面对清远笑了笑。
      清远愣了下,然后墨色的双眼越发深邃了,盯着低头忙碌的那妮子,轻声问道:“我看,你本可以留下。”
      清音未抬头,继续收拾,嘴里干脆地答道:“嗯。忽然不想了。”
      并未追问缘由,清远只是自己想了想,便道:“可是因为我?”
      “跟你有什么关系?”清音不以为然。
      清远呵出口气,身子往后一靠,“虽不求回报,但付出的,毕竟成为了那人的负担。不忍见他背负,是以自己放下。是这样么?”见清音不答,他望着她满头乌发,目光逐渐凝重,“清音,我本无意逼你,却成了你的负担,推己及人,是以,你可以将对苏谷主的执念掩饰,装作什么也未曾发生过,回郢天,收拾起玩闹之意,强迫自己安分做个医者,日后好卸下他肩头重担,是与不是?”这一席话,清音不知如何作答,便继续沉默。清远轻笑了一记,“你我本不是相干之人,如今,我还我的债,你行你的医,可好?”
      清音仍是不答,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清远撑起身子,伸手去够床头的拐,取来后,夹于腋下,整个人扶着拐,站了起来。
      清音静静看着他,他脸色微微泛白,但是却仍旧微微笑着。
      “清远……”清音顿了顿,开口时有些艰难,但有些话毕竟是可以讲出来了,“清远,你可愿意听我说说实话?”
      “你讲。”清远扶着拐,神情平和安定,眉宇间有一种让人心神宁和的力量。
      “我……”清音还是难免腻了下,苦笑了一记。
      这是相处这些时日以来,清远头一回瞧见清音脸上流淌出这样苦涩的神情。这个丫头一贯笑着,或得意,或猫腻,或开心……但总归是真心实意在笑,遑论尘世如何,仍然充满感激,懂得爱惜自己。然而,这样苦涩的神情,这样难以自制而流露的神情,却是头一次展露在人前。清远虽不知旁人是否见过清音这一面,却笃定这妮子决不会将这一面轻易展露人前,如今,却是对着他,放下了。
      “清远,你喜欢如今这个名字么?”像是终于想好了怎么开头,这丫头再次笑了。
      “要听实话么?”清远薄唇一勾,扬眉问道。
      “你说。我受得了。”清音笑嘻嘻地答。
      “这名字着实高远,但未免失之虚无。”清远答道。
      哼!清音不屑,嘟嘟囔囔道:“‘窗含远色通书幌’,稠岭的那一天,我对你说过,窗户虽小,却是能将千秋雪色、万里长河皆驱至眼底心头的东西,而人心虽小,是否也能弘大至此!?人生苦短,应当一世问心无愧,做人要高远有清气,这是我对自己的期待,也因此若能做到这样的人,也是我心之所向。这样的名字寄托着如此的理想,又怎么算是失之虚无了?”
      清远道:“高远有清气,此话自是好,却并非人人可以做到。”
      “做不到又如何?”
      “会伤了你。”清远正色道,但语气仍然柔如骨髓。
      清音一怔,不由沉默了。
      清远柔和地看向她,“并非人人可以做到,因此总有人会带来伤害带来背叛,可是,你呢?你如何想?”
      “我如何想?”清音跟着回了句,一时不愿多说。
      “清音,”清远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醇和悠远,“你想着只需自己问心无愧,是与不是?不去故意伤害谁,谨守着自己所得,努力付出来等自己的业报。可是,事实并非尽如人意,总归会有伤心会有失望,你领了,受了,且不怨无悔,该自己的,便是自己的,而缘分尽了,即使痛彻心扉元气大伤,也会真心放手。如此的人,如此好的女子,就算遭遇坎坷,受了再重的伤,但总归不会运气太坏。”
      话太长,且震撼,清音有些傻气地盯着他,难以作答。
      清远腾出一只手来,轻柔地按着她头顶,手掌穿来温热的同时,传递着令人平和令人宽慰的力道,“清绝高远四字,留给真正值得你的人罢。人生苦短,何须如此折磨自己,何须执念于得不到的苦楚,而放弃更多幸福的可能?”
      “我……”清音喃喃,话未毕,却是第一次被清远打断。
      他继续,“清音,并非我对你有逼迫之意,只是你值得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即使不是与苏谷主、或与我共度,但你,值得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切莫断了自己所有的出路。你应该走一条更好的坦途,你值得。清音,我知你此时不能接纳我所言,我讲,不是要你眼下做决定,而是希望提醒你,提醒你,你很好,你值得有自己的幸福,这一点,切记切记,千万莫要忘了。”
      爱一个人,该是怎样的?
      怎样才算真正地爱着一个人?
      那所谓地癫狂的爱情,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短短的一生,清音一直痴狂,却是头一次有人这样对她讲,清音看着清远的脸,渐渐开始觉得迷茫。
      那些一直以来的坚持,只顾埋头追逐完全舍弃自己的日子,究竟是对与不对?
      爱一个人,要做到怎样,才会是个尽头?
      她所追寻的幸福,究竟是不是根本就是一个泡影?
      日后的自己,又有没有幸福的可能?
      漫长而又短促的一生,是否一定要这样度过?
      这一生,除了那个心心念念的男人,是不是就没有别的值得努力值得付出?
      活过这一程走过这一路,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遑论师父还爱不爱她,这样的爱穷其心力而至今遥遥无望,她在里面是不是该挣扎?
      沉溺了八年的爱恋,年少时相携相伴的时光,是不是终会慢慢淡去,在现实面前选择新的出路?
      月前,是清远叫她明白克制、明白收敛自己狂热的追逐,而今天,又是他,因了他坦诚相待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头一次,叫清音这丫生出这样的迷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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