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眸问情》富贵闲人

1、第 1 章

　　楔 子

　　一觉醒来，见窗外一片皎然，以为天已破晓。披衣坐起，极目云山，不料竟是一天朗月。施晴颜看了看窗前月，估摸着此刻应是近辰时了。周遭静谧一片，寒冬之际的夜半过后，月映银山，空明、澄澈中总透着几分萧瑟，几许寒凉。
　　“好冷、好冷……”施晴颜缩了缩肩膀，忍不住喃喃叨咕着，将棉被往肩头拽了拽。
　　到底不是自个儿卧房，虽说不是夜不成眠，但也难睡安稳。
　　她——施晴颜，并非养在深阁大门二门皆不出的大小姐，亦非才色兼备品貌出众的名女子。她仅仅是个酒商之女，一无才二无名，且还是偏房所出，虽说有两个哥哥疼爱，但却总遭大娘和爹爹白眼。在家中每每遇到不公之处，她便憨憨一笑粉饰太平，因处事谨慎倒也没吃什么苦。
　　如此平凡如此普通，甚至如此没特色没个性的女子……如今却一跃飞上枝头变了凤凰。
　　“唉……究竟为什么啊……”施晴颜挠挠头，继续对着一地冷月自言自语。
　　这个问题她自上个月就在问，答案自然是没有的。但，没答案不代表她就不问了，纯粹自我解闷而已。
　　究竟，为什么呢？
　　为什么突然冒出个御史中丞大人上门提亲呢？
　　年方二八，的确可以嫁人了。因着酒商之女的身份倒也不少媒婆上门，但爹爹没空管她，于是都由她两位哥哥挡了回去，借口想要多留她两年，其实是她撒娇耍赖不肯嫁。
　　但这次，堂堂正四品的御史中丞派人上门提亲，吓得他爹连眼睛都没敢眨就立刻送她上路了——半个月内，完婚！
　　上门说亲的并非那位什么大人，而是久别五年回乡的傅中天傅大哥——儿时常常一起玩耍的邻家小哥，如今是那位大人的师爷。
　　虽说大家曾经很熟，但也没熟到可以替她决定夫婿的地步吧……况且还一别六年毫无音讯，若不是他自报家门，她怕是认不出他来的。
　　因他那身锦衣华服，因他说出那位大人的官品，于是——她就踏上了南下的路。
　　据说，那位大人于一月前被皇帝任命南台巡抚，负责彻查一件什么地方官员徇私舞弊的案子……施晴颜再次挠挠头。
　　为何别人嫁人都花轿响炮满街喧闹，而她嫁个人要嫁这么远、这么急，还这么莫名其妙啊？
　　最可疑的，非傅中天莫数。
　　据他说，那位大人真是人中之龙——雄姿英发、气宇宣昂、玉树临风，十八及第，二十入京为官，官阶连及跳，如今二五年龄便已是朝中四品大员，且一直未娶……嗯，若那位大人真如他所说，那么，大概……不是那位大人的“嗜好”有问题就是他傅中天的脑袋有问题。
　　施晴颜如此断定着。
　　她尚未天真到相信这些鬼话的地步，她爹自然也是不信的……但，官阶四品不会有假，于是，她被嫁了！
　　此去益州，千里之遥。
　　带着疑惑与无奈，施晴颜能做的只有赶路，以及不停地问：
　　这究竟，为什么啊……

　　*** *** ***

　　“咳咳……咳……”
　　静谧的房间，自床榻的白纱帐幔后间歇传来隐忍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咳地甚是无力。一台熏炉置于铺着碎花锦布的圆桌之上，青烟袅袅直上散发淡淡的香气，在幽暗的房间弥漫，然后消散。
　　尽管榻上之人已尽量压低了咳嗽的声响，甚至用棉被捂住鼻子，但还是被门外的人听见了。
　　房门“咿呀……”一声被缓缓推开，一个颀长的身影缓步抬脚跨进门，然后轻轻将门带上，避免屋外的风吹进屋子。
　　直上的青烟在此时轻轻卷曲，随即又恢复笔直之态。
　　“大人。”
　　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重量，令空气在简短的两字之后变得悲凉……
　　“我没事。”帐幔后传来沙哑的声音，似乎带着笑意，但却轻柔得仿佛可以随那烟气消散一般。
　　来者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一杯清水，递到床前并缓缓撩起帐幔。
　　床上的人合衣坐起，拉了拉肩上的披衣，然后接过水杯浅浅润了一口。顿时嗓中一片清凉舒润，之前的燥热被浇灭。
　　他抬起头，对着立于床前的人笑了笑，笑得很浅很淡，也很勉强。眉目清秀的脸庞上，一片惨白，独唇边一抹未擦尽的血色，合着那奇异的苍白看去显得刹是刺目。
　　“中天……那女子，果真做得到么？”
　　傅中天接过茶杯，转身置于桌上。
　　“我会令她做到。”
　　傅中天形容不改，语气淡然，仿佛说着天气一般笃定。
　　闻言，他笑了。
　　“如此甚好。只是，苦了你了。”他缓缓低垂了眼帘，眉间浓愁淡去。
　　傅中天抚了抚鼻下的胡子，轻叹一声，复而摇头。
　　“若是没有你，我亦是做不到的……因此，我信你。”他抬起眼帘，眼中含笑。平静的笑，无波无澜般死寂，几乎已消失了生气。
　　这是将死之人的眼眸才会有的黯淡无光，看得傅中天皱了眉头。
　　“大人，你……”
　　“我已行将就木，不久于人世。这点你很清楚，现下又何需慰藉什么。”他似是看出他想说什么，于是硬生生断了他的口。
　　他是如此高傲的人，能让傅中天看着他如此光景已是他自尊的底限，如若再让他听什么安慰同情，他会气恼。
　　静谧蔓延开来，傅中天无言以对，只得垂下眼。
　　“我此生从未负过何人。于国、于君、于百姓，我无愧于心。但如今，快死了却要累一个弱女子背负如此重担……不知地狱会是何等模样，现下倒是有机会瞧瞧了。咳咳！咳……”他开始咳嗽，瘦削荏弱的双肩剧烈抖动着，仿佛咳出心肺般痛苦。
　　“大人！”傅中天急忙轻抚他的背部，手中顿感冰凉一片，“大人……你冷？”
　　他摇头，掩唇的指缝中渗出鲜红。
　　傅中天用衣袖去擦，但却仿佛越擦越多般怎么都擦不绝。
　　“咳咳咳……那女子，咳……她叫什么？”
　　傅中天在此时收回抚在他背后的手，然后缓缓直起身子，闭了眼。
　　“她，姓施……施晴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