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星辰月如钩》罗扇扑萤

4、第 4 章

　　那女鬼……君山的生母已经晕了过去，摆成“个”字般躺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干枯的发丝沾了些泥泞。
　　君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将他生母慢慢扶起，靠在角落里一垛枯黄坚硬的干草上。
　　她脸上的血丝渐渐褪去，苍白的脸也生出了些红润的气色。
　　我端详了下，脸上虽然沾了不少尘灰，但再细细打量，额上两道蛾眉，眼眸合着，密长的睫毛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鼻子与嘴巴连接的线条很是柔和，嘴角上挂着的残血也显得不再可怖。
　　不难看出，是个分量十足的美人坯子。
　　只是……怎会变得如此？
　　“苌歌，你可知你的父母姓甚名谁？”
　　君山的声音本是糯糯的，如今在着阴森封闭的牢狱里也显得低沉。
　　这个问题问的我有些伤感，我只得叹了口气道：“唉，我与你们不同，我不过是生在凡间的兔子，被嫦娥仙子恰巧拾了去。住在月宫吸收日月精华之气，幻化成人形罢了，哪里来的父母双亲？”
　　君山眸子微低，如墨的青丝在他肩上轻轻滑下，散着淡淡柔和的彼岸花香气。
　　“那你可记得小时候的事？”
　　我……小时候发生过什么事？
　　不错，这句话我也问过嫦娥仙子。
　　那夜群星璀璨，月宫里的银烛只随随便便点了几颗，烛光在她的寝殿里摇摇曳曳忽明忽暗。
　　我猫着腰推门而入，准备吓她个措手不及，花容失色。
　　我如蜻蜓点水般不动声响的走过，正感叹自己功夫好时，清风便徐徐吹开那一帘纱帐，露出一位青衣仙子。
　　那青衣仙子赤足半卧，脚踝莹白如玉，肌肤细腻柔滑，吹弹可破，只是那玉骨挺挺地立在足上，清瘦的有些悲凉。
　　双足宛如两朵生在清水中的并蒂白莲。
　　她并未察觉到我进了寝殿，纤纤玉指握住一把银色的剪刀，正剪那跳动火舌中细细的灯芯。
　　烛光倾泻她的脸颊，一双桃花眼眸中氤氲着水汽般，似有晶莹满含眼眶。鼻头微红，像是春日里开的第一朵海棠，淡淡的红，娇羞欲语。
　　她在哭。
　　终究还是发现了我，微微转头，目光与我相接，那久含了得泪水划过颊边，滚烫。
　　良久，她开口道：“长生不老药只有一盒。”
　　“我寻遍了四界，却从未能找到同样的长生药。”
　　她平静的语气如镜面般的江水：
　　“我求冥王，求孟婆，颠来倒去让他活了两世，却终究留不住他。”
　　“他死的那天，我静静的抱着他，从黄昏到深夜，从深夜到清晨，他身体的余温一点点散尽，一点点冷透。”
　　“我与他说，我后悔了，长生不老药太苦，我得吃他给我的糖。”
　　“可我摸他手里也没有，怀里也没有，他屋子里里外外都没有。”
　　“直到我看见我房中藏了一大罐的糖。”
　　莞尔一笑道：“都是给我的。”
　　“我那时才知道，后羿死了，凡间再没有那个藏糖给我吃的后羿了。”
　　“可长生不老药太苦了，苦的我嘴里发涩，苦的我肺腑扭痛！”
　　“我却没有糖了。”
　　眼眸像是浮了一层水雾，清亮的瞳仁间，少有的温柔与凄苦。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我缓缓道：“以前的事，记住好，还是不记得好？”
　　火舌在茫茫夜里上蹿下跳，映着灯火的脸颊忽明忽暗，朦胧的凄美。
　　“那我……我小时候的事却从不记得，这是为何？”
　　雪白寒凉的手在我头上抚了抚，挤出一个温柔甜蜜的微笑：“小兔子是我在凡间拾来的，神仙身躯与兔子身躯差别巨大，你又如何能记得？”
　　“可我为何从未有过孩童时期？”
　　目光炯炯，密密地抚过我全身：“你做兔子时就活了不少年，又来到月宫修炼不少年，自然生出来便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君山摇了摇头。
　　如墨的青丝扫过他雪白清瘦的脸颊，慢慢滑下。
　　“我记起来了。”
　　声音微微颤着，如同鸟儿抖落翼羽上的雪。只是听着，却满载忧伤。
　　眸子微抬，一双含着黎明般柔和又映着月亮般清凉的瞳仁再微微蹙着的剑眉之下与我目光相接。
　　轻轻撩开那皎洁如月的衣袖，露出温润如玉的手腕。
　　肌肤细腻紧实，白的如同凡间峨眉山上的雪，就算是那娇美的仙子来了，也要感叹几分。
　　只是，手腕上几道深深的疤痕与那肌肤格格不入。
　　“你仔细看。”
　　他轻柔的声音萦绕耳畔。
　　那几道疤痕既细又密集错乱，却像是故意划伤。
　　划得凌乱，却觉得凄美……
　　这……这是一朵彼岸花！
　　我的足腕！我的足腕上，也有相同的痕迹，只不过疤痕比他轻了些许。可……
　　“你的足腕，也有一朵这样的彼岸花疤痕，我说的可对？”
　　君山雪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握着他的手腕，低头看着那疤痕喃喃道：“这……这是七十六年前，你与我的信物。”
　　？！
　　什么？
　　七十六年前？
　　万般心绪涌上心头，最终只化为惊愕和怀疑。
　　“你，你这……嗯我……”我要组个句子从嘴里说出，却说了半截觉得不妥又堵了回去，反反复复，终于憋出一句：“有些突然。”
　　君山看我憋得脸涨红，终于再说完这句后替我长舒了一口气。
　　“不若，我带你看。”
　　君山撩袖，一个透明的巨大水帘呈现在我面前，散着淡淡的蓝光。
　　“这是什么？”
　　“记忆幻境。便可将你带入我的记忆之中。”
　　“怎么用？”
　　君山抬手剑指指着那水帘道：“合上眼眸便好。”
　　我脖颈后面有丝丝寒气冒着，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把我吸入了那水帘中！
　　咚！
　　似在高处摔落一般直直的摔进那水帘中，好疼。
　　我慢慢睁开眼眸，眼前，桃红柳绿，仙气萦绕，却成了另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