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灞陵别院 ...
-
待叶落醒来时,马车内寂静无声,卫翌风已不知去向。叶落挑帘一看已是日过晌午,车马似已离开官道,所行之处两边古树参天,不远处青山暮暮,虽是冬日,草木清新之气却扑鼻而来。卫翌风披着件青色锦缎狐裘披风,骑在马上,并肩而行的是个白衣书生打扮的人,却是叶落没见过的。
路况渐渐有些坑洼,马车也越来越颠簸。卫翌风忽然回头看向马车,叶落猝不及防,便也避无可避。冬日的暖阳柔和温煦,叶落却觉得卫翌风身上的那抹余晖似极刺目,她竭力凝目看去,却似怎么也看不清卫翌风的容貌。只恍惚觉得他似乎冲她笑了一下,跟边上那人说了句什么,便拨转马头,向她驶来。
卫翌风看叶落挑着帘,一双澄清得双眸错也不错得盯着他看,不由笑道:“你这一路倒是好眠,可想出来吹吹风?”说着便伸出手给叶落。
叶落略一沉吟,便义无反顾的伸手握紧卫翌风的手,一跃而起,坐到了卫翌风的马前。到底仍是腊月天气,车外寒风料峭,叶落略缩了缩脖子,卫翌风张开披风把她裹在怀里,低头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笑道:“到底是睡足了气色更好些,初时见你眼下有丝青色,还以为你些不足之症呢。”
叶落心中一动,却不答他,只问:“这是到了哪里?”
卫翌风指着不远处的青山说:“那里是灞陵,前朝文帝的陵墓便在那山中,这里风光迤逦,山上山下又有多处温泉,所以京中富贵人家多在这里建有别院山庄。”
叶落问:“王爷在这山中也有别院么。”
卫翌风笑而不答只道:“我们且在这休息一日,明日再进京都。”
他二人在后面低低说笑,宁捷在前面却是绷着劲尽力不去注意后面的动静,无奈山风过处,仍将他们的笑言有一句没一句的传入他的耳朵里。宁捷自问对叶落并没有非分之念,对王爷也仍是忠心耿耿,但见到王爷坐拥叶落在怀里,他仍觉得这样不好,很不好。
宁捷并不是说王爷不好,其实是王爷太好了。记得王爷初次听闻世人称他“多情薄幸靖南王”时,骇笑着问他:“多情薄幸靖南王?!多情倒也罢了,本王何曾薄幸了?宁捷你说,孤可曾负过一人?”王爷当然不曾,王府里美姬如云,王爷却无一不是温言相就,软语体贴,就算偶有错失也是一笑置之。当年靖南府知州梅逸亭独女梅思思私奔为妾,王爷盛宠两年,后来府内影卫查明梅思思不过是梅逸亭布的一子,用来监视王爷行事而已。铁证如山面前,王爷也只是笑道:“思思一个女儿家,养在深闺里知道什么阴谋诡变,左不过是父命难违罢了,倒是梅逸亭,监督藩王行事本是他知州职责所在,他自食朝廷俸禄,却拿女儿家的身子来当差,堪称无耻之尤。”过后只寻隙将梅逸亭罢职了事,对梅思思仍恩宠如前,偶尔有王府里的人因不忿,对梅思思言语怠慢些,也必被王爷痛斥;“本王的女人还轮不到你们来怠慢。”王爷本就少年英俊,且又如此风流多情,王府内的美姬鲜婢无不使出浑身解数逢迎,万紫千红中,王爷自也乐得流连忘返。
只是宁捷初见叶落时便觉得她皑皑似高山雪,皎皎如天上月,决不是这人间万紫千红中的任一种,私心里他不愿卫翌风接近叶落,不过此心无关风月。宁捷只是觉得即便真是那皑皑高山雪遇上他家王爷王爷只怕也会化成潺潺小溪流,只是高山雪可以经年不化,小溪水谁又可以保她经年长流?哀哉!宁捷一片苦心竟无人可诉。
转瞬,一行车马到了一深宅大院门前停住,门口早有一群人拜倒。卫翌风摆手道:“都起来吧。”便自跃下马来,反手又将叶落托举下马。叶落刚一下马,却见一粉衣丽人快步上前,对着卫翌风娇笑道:“王爷可算到了,一路可遇风雪?”叶落观之不过双十年华,眉若远山,眼如秋水;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妩媚天成。
叶落不觉看向卫翌风,只见他神色如常,只笑道:“倒也还算顺遂,多时不见,怎么菲菲风姿更胜以往。”说完顺手便把叶落交予柳菲菲道:“这是叶公子。”柳菲菲掩口笑道:“好个俊俏的公子,怎不叫奴家碰上,倒也谱上一段风流佳话。”叶落听了这话不觉脸红,卫翌风笑喝道:“你别闹她,她是个不经闹的,孤与管先生还有事要谈,你自携叶公子到后院歇息。”说完便率着一行人进了府。
叶落这才发现方才与卫翌风在马上交谈的白衣书生脸上横七竖八的有几道肉色疤痕,面目甚是狰狞。叶落乍看之下,不觉心中有些忐忑。却听柳菲菲说道:“管先生四年前为贼人所伤,幸被我家王爷救了性命,面容虽是毁了,但他学问极高,是我家王爷第一看重的人,王府中也无人不敬他三分。”叶落听了这话不知如何应答,索性沉默不语随柳菲菲进了府门。
府内竟是别有洞天,叶落只跟着柳菲菲后面,穿廊过院走了好一会才到了一小楼前。柳菲菲对叶落道:“公子自在这里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只吩咐这里的丫鬟便是了。”正说着,却见一小厮领着宁捷找了过来。宁捷见了柳菲菲便道:“王爷说叶公子今儿没吃什么东西,请柳姑娘安排几样可口的点心送到叶公子房内。”柳菲菲笑道:“随便叫个小厮传个话便行了,怎巴巴的劳动你宁统领跑这一趟。”宁捷笑道:“王爷亲自吩咐的,宁捷却也不敢偷这个懒。”说完自去了。
柳菲菲吩咐了丫鬟去准备点心,转身陪叶落上了楼。叶落本不懂寒暄,正踌躇间。却听柳菲菲笑问道:“叶公子和我家王爷是旧识?”叶落回道:“只是在关外偶遇。”柳菲菲道:“只是路上偶遇,便千里同行,想来叶公子和我家王爷甚是投缘。”叶落期期艾艾道:“只只因为王爷说是同赴京都,才一路同行的。”柳菲菲笑道:“叶公子倒不怕王爷是哄骗你的。”叶落心里一跳,自遇见卫翌风以来,她倒从来也没想过卫翌风会哄骗她,她孑然一身,身无长物,有什么好骗的呢?也不对,并不因为她没什么好骗就不会被骗。哑公哑婆惨死的模样、师父的留书、拉车老伯无助的模样、劫道的马匪、初见时卫翌风点头寒暄的模样、夜市里紧握她的手、马车里忽然搂紧她的臂膀……所有的这些影像在她脑里飞转,似乎有一些真相呼之欲出,却又被挡在帘幕之后,她伸手欲揭,却又发现空无一物。
柳菲菲看叶落低头不语,脸色却一阵红一阵白,倒也有些心惊,便拽过叶落的一只手安抚道:“我只是说笑罢了,我家王爷最是重情重义的人,府里的那么多姐妹,王爷无不怜惜有加,又怎会蒙骗公子。”叶落忽然顿时觉得心思清明,原来不过如此——她所能得到的温暖本来就注定是短暂的,当她想要抓住的时候,却转瞬烟消云散,譬如师父不过瞬间的温柔注视、譬如山中哑公哑婆温情呵护的岁月、譬如……夜市上紧握她的手、马车上紧拥着她的臂。这样从冷到暖,从热到冰的感觉何其相似,又何其让人熟悉了吗?柳菲菲看叶落粲然一笑,容颜如花,秋水般的眼眸中却又水雾氤氲,不由心生恻隐,戚然低声道:“其实王爷对姑娘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叶落对柳菲菲轻声道:“谢谢姑娘提点”便不再说话。柳菲菲情知多说无益,便道:“姑娘且休息一下吧,晚膳时我再来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