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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大相国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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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大相国寺内香烟袅袅,法相庄严。叶落来的时候,寺内已有三五个香客在进香,均是五体投地,竭尽虔诚。叶落穿过几重殿堂,却没见到个和尚,正奇怪时,瞥见一个角门,内里似别有洞天,只门楣上可着一行似文似符的字,却是她不能识的,一时便有些迟疑。
忽听身后有人说道:“那是梵文,音为嗡嘛呢叭咪吽,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咒,施主若是遇到困苦愁顿,可颂念之,必有助益。”叶落听了,回头一看,却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束发,却穿着和尚的袈裟,手持一串佛珠,面色苍白,身材高挑瘦削,只一双眼睛温润且满溢慈悲,叶落呆呆的看着他,只觉这人有说不出的熟悉。那人亦不出声,静静的看着叶落,满是病容的脸上渐渐漾起一丝笑意。
叶落醒觉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先生是这里的居士么?”
那人点点头道:“在下楚濂,闲居在此抄经礼佛。”
叶落直指那院门问道:“在下叶落,请问楚先生那里面是什么地方?”
那人道:“是僧人们课业休息的地方。”
叶落笑道:“僧人们是定力不够,怕狐仙鬼怪来侵扰,所以才刻六字真经在门楣上的么?”
那人轻声呵斥道:“落儿,不可妄言。”
叶落吐了吐舌,规规矩矩的施了一礼问道:“请问先生,为什么不见这里的僧人。”
那人道:“现在是僧人们早课的时候。”
叶落又道:“在下想求见方丈,先生可以帮忙通禀一声么。”
那人略低下头道:“敢不效劳,施主且莫走远,待会儿早课结束,方丈自会见你。”说完便飘然进了院子。
叶落闲着无事,便进了庙堂,逐一细细端详菩萨的面容,果然都是宝相庄严,满脸祥和,叶落觉着胸中尘埃渐渐落定,说不出的心平气和。
过了不多久,便有一白须老僧在两个小沙弥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便是这位施主找老衲么?”
叶落向方丈双手合十道:“在下想向大师打听一件十多年前的旧事。”
方丈看着叶落道:“十多年前?不知施主所指何事?”
叶落问方丈:“这些年可有人找过十三年前上元灯节在寺外大槐树下走丢的孩子么?”
方丈苦笑道:“十三年前…大相国寺?施主方才来时可见到大相国寺外的大槐树?”
叶落愣了一下道:“叶落倒是没有找到。”
方丈叹道:“不是施主没找到,而是十三年前边就烧为灰烬了。”
“烧为灰烬了?”
“是啊,十三年前上元灯节,大相国寺走水,大火连烧了两天两夜才被扑灭,千年古刹几乎化为灰烬,那一场大火不知害得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忘,佛门圣地发生此等惨剧真是罪过,后来太宗皇帝重修大相国寺,历时六年方有如今的规模,寺内外的苍松翠柏、千年银杏均是从深山老林里移植而来,当年那老槐树,恐怕只有原来寺院里的僧人还能记得在哪个位置了。”
叶落只觉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喃喃道:“竟是这样。”她忽又问:“大师,那大火以后竟没有人来找走丢的孩子么?”
方丈手捻佛珠,轻叹道:“当年大火,寺庙里的僧人死伤大半,余下的因寺院被毁都投奔了其他寺庙,大相国寺六年后方修成,待寺庙修成后,那些僧人回来的不足十之一二,当年的事,恐怕鲜有人能知一二了。”
叶落失望道:“连大师也不知一二么?”
“老衲本不在大相国寺修行,因当年寺院修成后,原来的方丈慧明大师挂单远游,不知所踪,吾奉皇命暂领其职而已。说起来施主若要知当年事,恐怕只有问慧明大师才知详情了。”
叶落只觉心灰意懒:“连皇上都找不到慧明大师,我却到哪里去找慧明大师来问?”
方丈笑道:“想来施主和慧明大师还是有缘的,慧明大师云游十多年没有音讯,半年前却有书信捎回来,信中有重回故地之意。”
“敢问大师,慧明大师有否说明何日返京?”
“这倒没有,不过来年三月初六便是慧明大师的师傅觉远大师坐禅一百周年之日,大师应会在那之前回来看看吧。”
“多谢大师指点。”叶落向方丈恭敬一礼。
方丈起身,看着叶落捻须微笑:“我佛慈悲为怀,施主何必多礼。老衲观施主颇有慧根,施主如有疑难,可多于佛前参拜,必有醒悟。”说完自携了两个小沙弥离去。
叶落双手合十道:“多谢大师提点。”
大相国寺大雄宝殿内供奉的是本师释迦牟尼佛的佛像,殿内已有不少香客在此膜拜。叶落站在佛像下,凝视佛像片刻,只看佛主结跏趺坐,左手横置左足上,右手直伸下垂,慈眉善目,面露微笑,似在悲悯人间苦难,又似在笑慰天下苍生。叶落忽觉泪盈眼眶,她幡然跪倒在佛前,心思一片空明,良久,方在心中默念:“佛主慈悲,求佛主保佑哑公哑婆早登西方极乐;求佛主保佑叶落早日找到师父和家人;求佛主…求佛主保佑叶落能遇到真心相待、白头不离的命中之人…”念至最后一句,叶落脑中突然闪过卫翌风温情款款,凝目相望的样子,惊得霍然起身,却在转头的霎那间呆立在原地,犹如石化——卫翌风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神情温柔的望着她,一如刚才在脑中闪过的样子。
叶落过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你如何知道…”
卫翌风看着她,微微一笑道:“我什么都知道。”
叶落轻轻皱起眉头,却见卫翌风趋前几步,翩然跪倒在佛前,双手合什轻声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卫翌风多谢佛主成全。”说罢便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他声音虽轻,叶落听来却字字清晰,她心中似欢喜似惆怅,莫明所以。
卫翌风既拜完菩萨,便紧扣着叶落的手,两人相携出了庙门。
大雄宝殿外,两颗毗邻的苍柏高耸入云,楚濂换了一件青布长袄,孑然一人站在松树下,形容憔悴,他见卫翌风和叶落两人相携出殿,脸上带出一丝笑容,似欢喜更似哀伤。
叶落见到楚濂,欲拱手为礼,奈何一手为卫翌风紧扣动弹不得,只好点头致意:“有劳楚先生帮忙。”
楚濂双手负于身后,冲她微微一笑,神色温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叶落觉得他甚为亲切,仓促间却也无以为辞,便也朝他微微一笑,再次点头致谢,却觉左手被卫翌风重重一捏,她不禁偏头看向他,却见卫翌风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只携着她直奔庙门而去。
叶落心中微恼,便着意要挣开了手。
卫翌风紧握不放,偏头问叶落:“那人是你旧识?”
“不是,他是庙里的居士。”
“落儿,江湖险恶,人心鬼蜮,不是熟识的人不要轻易与之言笑。”
“靖南王金玉良言,叶落受教了,只可惜当日初见时,王爷不曾如此提醒。”
卫翌风呵呵一笑:“你何时说话爱刺人了?本想着让菲菲陪你在春畅苑小住一段时间,这会子看来恐怕并不妥当。”
叶落奇道:“什么春畅苑?”
卫翌风停下脚步看着叶落,正色道“春畅苑是皇上新赐我的院子,景致极好。正月十八是太后六十大寿,我本是奉旨进京贺寿。这期间会有好些烦杂的事情,我不想你牵扯进来,又怕到时顾你不上,便想让菲菲陪着你。待此间事了,你若想千山万水的去游历番,我自然都会陪着你。”
“那又说什么并不妥当?”
卫翌风拿指尖轻抚叶落眉间,笑道:“菲菲爽直却过于犀利,我不想你学得似她那般。”
叶落挥手拍落他的手指:“那又有什么不好?原来你只当我是个好欺负的。”
卫翌风笑道:“不是不好,只是你是你,她是她。”
叶落却不想和他多议论柳菲菲,只冷然不语,默默前行。
待出得庙门,宁捷等人早已牵马在等候,卫翌风将叶落拥在马前,猛一扬鞭,纵马绝尘而去。
腊月里的寒风极刺骨,扑面而来便犹如刀刮,叶落不禁眯起了眼睛。卫翌风双手脱缰,将叶落反转马前,张开披风将她裹在胸前,俯首在她耳边说:“我是说这风霜刀剑自有我替你遮挡,不须你如剑出鞘,左挥右挡。”
叶落轻靠在他胸前,却想起师父幼时授她武艺时所说的话:“教你武艺是为了让你有一技傍身,人生漫长,你能依仗的只有你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