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风冽》景心

22、月上柳梢（二）

　　东市上两旁店铺烛火通明，明亮如白昼，街市不出三五步必有一摊点，宫灯、彩画、女红、佩饰、泥人、皮影…无所不包，叶落一路走过去，每看到新奇有趣的玩意儿，必驻足不前，卫翌风也不多话，自帮她买了，随手交与陈元和那几名侍卫拿着。不多时，那几人都已是两手满满，到后来连卫翌风手里也是满的。叶落扭头看着卫翌风，眼里全是笑，似是觉着他有趣，卫翌风神色如常，两手各提着两只宫灯，施施然的走在她的身边，亦笑得云淡风清。叶落瞧了只觉安心。有些事情以前不曾做过，以后也许也未必会再做，那么这一刻的欢喜便觉得不似真的，却又盼着它长一些，再长一些。

　　卫翌风看叶落神色满意，不由低头问道：“寿星公最大，你今儿还有什么心愿，本王一概成全了你。”

　　叶落心中默念一句：“但愿年年有今日，岁岁如今朝。”却抬头温婉道：“便请王爷免了叶落尚欠你的八百两纹银。”

　　卫翌风见她神情婉约，漆黑的双瞳在烛火的照耀下似漾出一波一波幽蓝，心中微滞，口中却道：“这有何难，便依了你就是，只是我今儿救了你，你如今可是欠了我一条命，不知道这笔帐你要如何算。”说完便是一阵轻笑。

　　他二人都是着的一身青色衣裳，又一般出尘入画的品貌，一路言笑晏晏的款款走来，黏住了许多行人的视线。所幸他二人都是目无余子之人，倒也安之若素。

　　停鹤楼是京都最有名的食府，犹以伶人曲乐歌舞闻名，平日里进出于其间的也是非富即贵。这一日楼顶的雅间早已给包了下来。雅间内一个锦衣轻裘的玉面公子站在临街的窗前，注视着街市那一对相携而来的璧人，手指轻叩窗台道：＂今日里他进宫请安，我偷偷看去只觉他年少老成，言辞稳重，若不是这会子亲眼见了，倒不信他是风流轻狂之人。”

　　他身后的桌席边坐着一人，笑道：“熙妍，我早说了他不是你的良配.”那人面容姣好如女子，眉宇间却颇有一些放荡不羁的味道，正是瑞王原熙泰。

　　窗口那人转过身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身着红色大团花提纹锦缎，同色缨带束发；方额广颐，鼻梁高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形如弯月总带着些笑意，乍一看倒和太子原熙冽有七八分相像，正是当朝长乐公主原熙妍。

　　原熙妍转身坐回桌边问道：“二哥为何这样说？除了太子哥哥，满城的王侯公子我倒挑不出第二个人来可以和他相媲美。”

　　原熙泰笑骂一声：“你眼里却没你二哥！”转而又正色道：“其他暂且不论，靖南王颇多内宠，就单说他现在身边的那位叶护卫，风姿独绝，飘然出尘，连咱们太子哥哥都动了心思，卫翌风更是看重得紧。熙妍，你若真嫁了靖南王府，这满府的莺莺燕燕，有的是让你哭鼻子的时候。”

　　原熙妍轻笑道：“二哥把我说的太不济了，我是天子嫡女，华朝的长乐公主，为何要和那些庸脂俗粉相提并论，即便是那叶姑娘不过是山野女子，多了几分拙趣，太子哥哥和靖南王瞧着新鲜，一时迷恋罢了，再说寻常王侯公子谁还没几个宠妾爱婢，连太子哥哥那么不喜近女色的一个人，太子妃又是那般悍妒，东宫里还不是有三个美人；更别说二哥你府上佳丽如云，赛过后宫了。。”

　　原熙泰笑道：“这就连我也编排上了，怪不得人常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

　　“我知道二哥是心疼我，怕我受委屈。不过熙妍自小心愿便是非英雄不嫁，能嫁得那人为妻，与他并肩而立，分享他一生荣辱，熙妍心愿已足。”

　　原熙泰知道让原熙妍起意非卫翌风不嫁的正是太子原熙冽，当下也不好深劝，只打趣般问道：“你不怕他对那叶姑娘情根深种，日后冷落了你么？”

　　原熙妍矜持一笑道：“二哥，我方才说了，能与他并肩而立，分享他一生荣辱的只有我而已。”

　　原熙泰听了这话，不禁深看原熙妍一眼，始觉着当年那个爱在他面前撒娇嬉闹的小女孩已经长大。

　　原熙妍看他这样，不由笑道：“二哥这么看我做什么？难道单论品貌，熙妍差那叶姑娘很多么？”

　　原熙泰道：“若单论品貌，你和叶姑娘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原熙妍听了笑道：“我既然不是无盐之貌，又有正妻的份位，靖南王一向是风流自诩，即便是他对叶姑娘情根深种，应该也不会薄待了我。再说妾终归是妾，二哥你忘了父皇当年那么迷恋那个北胡的舞姬，那女子偷偷怀了子嗣，还不是被灌了药，放逐到了别院。”

　　原熙泰看着原熙妍欲言又止，熙妍一出生便没了母亲，父皇视她如珍如宝。在长洲贬所，她年纪尚幼，所以不识人情冷暖，待回到京都，父王和两个哥哥待她是有求必应，她长在深宫，予取予求，又怎知人间百态，难以细述，并不是由此及彼那么简单的，便只轻叹道：“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如父皇那般行事。”

　　原熙妍偏头笑道：“那么便如太子哥哥如何？太子哥哥那么不喜欢郭姐姐，犹如白日参商。但郭姐姐是他元配正妃，他日他若登了龙庭，却也少不了送郭姐姐一顶皇后的凤冠。”

　　原熙泰一笑道：“那倒也未必。”他看原熙妍神色顽皮，便握起她的手，郑重道:“你既说到这里，便记住二哥的话，天下男子最难以容忍的便是女子在自己面前颐指气使，你看皇兄待郭妃便知道了，那真是一次不敬，百次莫容。若父皇真的应了你的请求，将你下嫁靖南王府，你便记住你从此只是靖南王妃，不再是华朝长乐公主。你若真的能做到以夫为尊，以卫翌风的为人，或许能护你一世无忧。熙妍，二哥这话事关你一生幸福，你要切记心头”。

　　原熙泰一向是放荡不羁，正经的时候极少，原熙妍见他如此动容，心中感动，不由轻轻的回握原熙泰的手，红了眼圈道：“二哥，熙妍记住了．”

　　原熙泰见她这样，一抽手笑道：“哭什么，倒弄得我像送女上花轿的阿姆，忒是肉麻。”

　　此言一出，倒让两人同时想起了早逝的生母——敏惠皇后李氏，一时都笑意敛起，静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