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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四十五、木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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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拂晓到日暮,两人整整走了一日,终于在天色全暗之前,瞧见了山那边的野渡头。
沈冲的人经由官道前往岳州港,再去通知原先接应他们的人,想来也还需要再过半日时间才到达这里。好在这下山道至渡头之间,留有一个破破败败的旧草棚,勉强可以栖身,谷临风便寻了些干柴生起火堆,凑合在这里安置一晚。
沈冲看着粗犷直爽,心倒是细,准备的衣物、干粮、药材一应俱全,甚至还有酒。天黑以后,山间尤其阴冷,谷临风把能用上的衣物全堆在徐郁青身上,又把他搬到火堆旁做好,自己去渡口弄了些鱼,就地烤做热食下酒,给两人暖一暖身。
“给你,喝两口暖一暖,”谷临风一手翻弄着烤鱼,喝了一口酒,就着手递给身后的徐郁青,想了想又强调:“只能两口,不能多。”
“嘁,”徐郁青从手头上的事情分出神来,一边伸手接过酒一边不以为意道:“你自己伤也没好,还管我喝多少酒。”
“小心为上。”
徐郁青白了他一眼,特意灌了两大口,又将酒壶塞回去,继续低头摆弄自己手上的东西。
谷临风看了看,他正埋头研究的不是别的,正是他们好不容易从地穴中带上来的木盒子。先前他们看过,盒子底部不起眼处刻有邱恕的名字,想来确实是傅笙从宫中盗出的要紧事物。
“有眉目吗?”
徐郁青点点头:“大概知道,等到了白二那儿,有趁手的精细工具,应该能打开。”
“那别看了,先吃东西。”
热腾腾的烤鱼递到眼前,香气只窜上来,徐郁青闭眼享受般的嗅了嗅,这才放下那盒子,接过烤鱼来吃。吃了两口,他又唤了谷临风一声:“你说这盒子里是什么?”
“证物。”谷临风想了想补充道:“手札上说,当年那个婢女给了傅笙许多琐碎证物。看这盒子不大,该是些书信之类的折页。”
徐郁青吃着烤鱼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吃着吃着突然笑起来。
“……?”谷临风不明所以。
“哎我突然想到,”徐郁青笑得停下了手上的烤鱼,嘴里还糊着一口没吃完的:“你说他割下来那玩意儿会不会也在里头哈哈哈哈!!!”
“……小心鱼刺。”
“咳咳咳!!”也不知道是不是谷临风这乌鸦嘴太灵验,话音刚落徐郁青就一个劲儿咳嗽起来,赶紧伸手又抢来酒壶喝了两口。
等他好不容易消停下来,谷临风却突然道:“我觉得你说得对。”
徐郁青正在灌第二口酒,闻言差点儿喷出来。可看看谷临风的表情又认真得很,没在逗贫。
“我的意思是,这木盒里的东西,辰王绝对不会想要留在世上。幽门暗卫的人为什么要夺,而不是直接毁掉?”
徐郁青自然懂他意思。他们手上的木盒里,藏着暗卫首领邱恕的秘密,而这秘密如果真如傅笙所记载,其中深深牵扯到邱恕与辰王生母元妃的私情,这样的东西,是辰王和邱恕都决不允许再留于世间的。但是在地穴之中,他们遇到的暗卫却不是拿到后立即毁掉,而是想要带出去,这中间就值得深思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里头搞不好真有邱恕的那玩意儿?所以他手底下的人第一要务是先把盒子拿回去,然后他们再毁掉里头证物部分的东西?”徐郁青顺着他的思路道。
“也有可能辰王还根本不知道此事。邱恕也不想让他知晓。”谷临风道。
“那么看来幽门暗卫的人,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毁掉这盒子也不是不可。”徐郁青想了想道,“这对我们不利。”
若目的是要夺得盒子,且安全打开,那么徐郁青会显得至关重要,至少在不敌暗卫之时,他们还有谈判筹码。可如果情况如同他们猜测的一般,那么暗卫的人如果真的下了狠手,全毁了也就毁了。
“嗯。”谷临风应了一声,却问了另一个问题:“幽门暗卫追我们合情合理,可军队的人是太子派系的,也在设卡查我们下落,为什么?”
“看来,不管辰王知不知道自己这头的猫腻,东宫那边是闻见味儿了。”徐郁青道。
盛州附近现出五圣地库踪迹,东宫一脉的总兵陈炯先是封住要道,后是暗地里散播消息吸引江湖中人前来,把幽门暗卫想要盖下去悄无声息解决的事情宣扬闹大;在他们出了地穴后又迅速反应,加入追击,还在各大官道设关卡堵路查人,这只能说明,太子派系的人对邱恕身上的腌臜事儿心里有数,恐怕多年来也在暗地寻访线索,如今才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听说太子这些年窝囊得很,时常闭门不出,吃斋念佛,看来也都是装装样子。不过他的势力都在驻外武将,轻易调动不得。皇城里的将官多是他爹的嫡系,他也动不得。在京都里头,确实不如辰王能呼风唤雨。”
“所以他更需要一个证据,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来夺回权利。”谷临风接过话。
“呵,”徐郁青一声冷笑,“为了他们家里那点儿破事儿,牵扯多少家的人命。”十数年,他们的师父、白二的家、当年的那个婢女一家,可能其中还有无数他们不知道的其他人……徐郁青越是深想,越是觉得心里发冷——他们不过都是天家争权夺势的牺牲品而已。
手上的酒壶和吃剩的烤鱼被拿走,徐郁青一回神,才发现双手被谷临风攥住了,真气随之缓缓涌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刚才已经冷得发颤,全不自知。
“少费神,冷就说话。”
谷临风就那样坐在他身前,低着头为他暖手。火堆在他身后氲出一道暖光,但近在眼前的人却看不清神情。他突然就想到,先前在山道上,谷临风背着他走过的那一段黄昏时的路。
其实谷临风背上的伤还未痊愈,不该让他背着。可是只有这样才能加快两人的速度,赶在天黑之前翻过这山头。
那时细雨已停了,难得见了点夕阳的日头,在山间一点点向西沉去。山林里分明没有一点光照的暖意,但他伏在谷临风背上,倒不觉得像先前那样,冻得胸闷难受、心头发紧。突然有一点点余晖斜照,正投在他们身上。从他的角度看去,谷临风的头发四周圈出了一轮暖融融的黄光。
他手欠,于是伸手去触了一下。
谷临风不明所以,轻轻侧过头询问,耳廓扫过来,正碰到徐郁青搭在颈侧的鼻尖。
不知道是不是夕阳的暖光投射的错觉,徐郁青觉得谷临风的耳廓有些微红。
于是他解围似的找了个话题。
“哎,小时候你背着我下山找路,那会儿我好像都昏睡过去了,没点儿反应。你怕不怕啊?”
谷临风转过脸去,继续背着他往前走,过了一会儿才答:“当然怕。”
“那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隔一会儿就试试你还喘气不喘。”
徐郁青笑笑,坏心眼地凑近了谷临风右侧耳廓,轻声道:“莫怕啊师兄,你听听,我可还喘着气呢?”
背着他的谷临风停了脚步,僵直了一瞬才道:“下来自己走。”
背上的徐郁青笑得是真快喘不上气了,毫无诚意地答:“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师兄!”
于是谷临风只停了片刻,便又背着他继续前行。
我错了。
徐郁青看着眼前正为他暖手的人,心里对自己说。
我错在竟不知道,他一直对我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