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魔王酒店经营日志》鹤隐楼

16、第 16 章

　　深夜，文灯慢悠悠漫步在森林中，此刻游客基本都回房间休息了，林中一片静谧，只有些许夜行动物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便遇到了一阵光亮。
　　这里是他和维拉里安共同打造的萤火区。
　　他听说母亲很喜欢萤火，也喜欢收藏各式各样的灯具，所以才定下了这个想法。

　　文灯走入其中，仰头静静看着，许久没动。
　　遮天蔽日的林中，无数微型的灯藏在叶间，编织出碎钻般的光芒，只是这光极其柔和，仿佛一把把将熄的星星坠落森林。
　　若深入园区，后面还有星愿区，那里有文秋萤收藏的部分灯具，还有大多数灯是文灯和维拉里安走访了十余个宇宙，上百个星球才收集来的，足有上万盏。在夜晚，走进去就如踏入太阳，那明亮的来自各个文明的光美丽且震撼，就像宇宙爆炸前的高声宣言。

　　但文灯并没再往前走，只是停留在微弱的萤火间，风吹来时，微光随着枝叶轻轻摇晃，仿佛无数萤火虫自在蹁跹。
　　他摊开手心，细碎的光芒洒落，在他手心舞动。
　　不知不觉间，文灯扬起唇角，心中一片熨贴。正欲回去，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他转过头。
　　是维拉里安。

　　恶魔像是刚洗完澡，长发披在肩头，洗发水的香气混杂着森林间的气息，闻起来安宁而治愈。
　　他的眉眼在萤火的光芒中也更加柔和，美得不可思议。

　　文灯张了张嘴，半晌，才出声问道：“你也还没睡吗？”
　　“嗯。”维拉里安应了一声，跟着摊开掌心，顿时从枝叶间落下一大把碎光，这细小的光芒缠着他修长的手指，久久不肯离去。
　　虽然买的是互动型的感应光，但据买家说他们的灯也具有某种感应机制，遇到一部分人群会格外活跃。
　　“是力量。”像是知道文灯在想什么，维拉里安道“力量会吸引许多物质。”
　　“但它们也会来我这里。”
　　文灯手指拈着一束光给维拉里安看。
　　“人的信念也是力量，老板。宇宙很在乎信念。”
　　维拉里安的声音跟着森林的气息更加柔和低沉，文灯只觉得耳朵过了一阵电流，麻酥酥的。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偏过头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也来散步吗？”
　　“不知道。”
　　维拉里安看起来是真不知道，他垂眸看了文灯片刻，蓦地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
　　接触来得猝不及防，文灯一下没反应过来，让人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的头发弄得乱糟糟。
　　但那手指缓缓滑落，落在文灯颈间，如优雅的猎人般轻轻卡住了他的脖子。

　　呼吸窒住，文灯诧异地看着眼前神情莫测的人，而维拉里安也正幽幽地看着他效命的召唤者——
　　一个还没继承力量的魔鬼。
　　几乎比宇宙间的任何事物都脆弱。
　　但是却。
　　却。
　　“充满生命力。”维拉里安低声说着，他紧紧贴着文灯的脉搏，仿佛能从里面汲取到某种力量“我正是为此而来。我被你吸引，妄图攫取到你的生命，这是世间最香甜的养料。”

　　“你之所以能被我召唤，是因为我的生命力……？”文灯脖子被握得不太舒服，勉强回答“我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你的很香，还很强大。”
　　维拉里安贴近了，紫眸细细打量着眼前人。他实在很瘦，脸只有他的巴掌大，一双杏眼占据了不小的面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躲在草丛里的草食动物，有着漂亮的皮毛，湿漉漉的眼睛。但不一样的是，即使被恶魔把住了命脉，他也始终镇定，没有不愉，没有愤怒，甚至维拉里安感受不到任何负面的情绪。
　　这是一个早已经被葬入尘土的人，就连情绪都沉得像千年的岩石，难以动摇。

　　寂静蔓延，维拉里安松开了手，他想说些什么，却只说了一句：“抱歉。”
　　“因为维拉里安要枯萎了，是这样吗？我可以帮你吗？”文灯却紧紧捕捉着他移开的眼神，轻声问道。
　　“……”维拉里安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透出一丝茫然“你不问对你会有什么影响吗？”
　　“我的生命会缩短？”
　　“即使会缩短，你也无所谓吗？”
　　文灯沉默一会儿，摇摇头：“我会在乎。不过如果为我重要的人，那么缩短再多也没关系。当然，维拉里安现在还没有这么重要。嗯……你现在的重要程度，也就……也就半个小时的长度吧，你可以拿走我半个小时的生命。”
　　说完，见维拉里安愕然，又斟酌着小心地道：“太少了吗？也是，半个小时好像干不了什么，那最多两个小时哦……毕竟你好像经常需要，累计起来可能也很多……”

　　维拉里安保持着愕然的表情，听着文灯碎碎念，倏然笑起来，他遮住自己的眼睛，哈哈大笑，好半天才停下。
　　“亲爱的慷慨的老板，我不会拿走你哪怕一秒钟的生命。”维拉里安俯身，手掌贴着文灯被晚风吹得冰凉的面颊，紧接着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一触即离“只这样就够了，愿您的生命力惠泽我的灵魂。”

　　文灯惊讶地往后退了一步，几乎是在瞬间他就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他的确感受到接触到的一瞬，自己身体里的力量也随之波动了一下。
　　但这都不及恶魔的触碰来得震撼。

　　“感谢款待，晚安。”
　　维拉里安衔着笑行了一礼，碎光像雨般洒落，他的身影被淹没，随即消失在森林中。
　　徒留文灯还呆立着，许久才挪动步子回房。

　　*

　　文灯一晚没怎么睡好，毕竟从小到大从没被谁亲过，还是个男性恶魔。在要不要警告他以后不要再这样做，和安慰自己这只是一些种族的正常交往行为间犹豫了大半夜，文灯才缓缓睡着。
　　等被撒拉斯喊醒时，文灯顶着黑眼圈赖在床上不愿意下地。
　　“主人，你熬夜了？”撒拉斯惊讶。
　　“嗯……昨晚去骑士之森散步了。”
　　“我虽然很希望您能在工作日睡一个懒觉，即使大家都忙得团团转。”撒拉斯阴阳怪气“但您的姑姑来了。就现在，正坐在大厅的休息区，阅读维拉里安倾情推荐的文学名著《鞭笞我吧！魔女大人》，我想您会希望过去见她一面。要知道，魔鬼很没有耐心，特别是在等人方面……”
　　文灯已经面色惨白地一个骨碌爬了起来。
　　匆匆洗漱完，按照惯例接过撒拉斯准备的营养水，他视死如归地闭着眼一口干了，然后熟练地扶住洗手台，干呕了几声。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恐怖的液体没有最开始那么难喝了，大概从让人生不如死恨不得不要嘴这个器官，减轻到了勉强可以留一命苟延残喘的程度。

　　借助着营养水立竿见影的功效，文灯看起来精神焕发地来到了大厅。但看他的表情，基本和第一次见教导主任差不多。
　　或许是因为还早，大厅还没有什么人，那萝拉正坐在前台打着哈欠。而仅有的几个客人都在竭力远离休息区，进门的也几乎是在瞬间逃窜般冲向了餐厅，仿佛那里是什么末日铁堡。

　　只见休息区，一位美丽的魔鬼翘着腿坐在松软的沙发上，一手捧着书，边看边和坐她对面的恶魔聊天。她的身边簇拥着十多个幽灵，一位明显年长的幽灵站在她身边为她添酒，一个长得唇红齿白的俊秀少年在她身后为她捏肩，还有整理她的裙摆的、看守行李的、擦鞋的、喂她吃蛋糕的……
　　这些半透明的幽灵没有双腿，取而代之的是文灯在各种影视剧看过的青烟般的尾巴。在透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诡异。
　　但灵鸦实在很美，身材也曼妙无比，她身上繁复的礼裙剪裁合理，将她的腰身勾勒得寸寸分明，而从大腿根开叉的裙摆流泻在地，露出一双极长的腿。
　　最为突出的，是她流露出一股睥睨所有的气势，让人第一眼只能感慨于她的强大。

　　不过就算喜欢雇佣幽灵，在文灯看来实在也没什么好躲的，灵鸦姑姑看起来不是挺正常的吗？松了口气，正准备上前打招呼，就听灵鸦抿了口血红的酒，寒声道：“你这是什么品味？灵魂固然可以食用，但也不能生吃啊？就连煎炸也欠缺一点滋味。应该直接火烤，一群灵魂在熔炉里滋哇乱叫，又有活力又鲜美。”
　　文灯脚步一顿。
　　又听维拉里安道：“火炉难以掌握火候，单烤可以，一群的话难免烤得不均匀。除非……将它们钉在铁板上烤，或者直接翻炒，佐以炭火的香气，您认为呢？”
　　灵鸦抬起头，认真思索片刻，勉强认同地稍稍颔首：“倒是有一点道理。不过我还是坚持要多加佐料，像你这样清汤寡水直接吃的，和原始野人没区别。”
　　“原味在于品尝痛苦，烹制在于享受美味，我想我们可以根据心情选择方式。”

　　文灯开始往回走。

　　“主人，”撒拉斯忙把人拉住“好不容易维拉里安阁下把灵鸦大人哄住了，您赶紧去打招呼吧。”
　　你现在居然已经管维拉里安叫阁下了。
　　你果然也被吓到了吧！撒拉斯！
　　文灯腹诽着，干笑转身，咽了一口口水，往前挪了几步，声若蚊蝇：“姑，姑姑早上好。第一次见面，请多关照……”

　　“噢，这不是我们家的小幼崽吗？”灵鸦将书随手一扔，一个幽灵立刻接住，严谨地塞进书架原先的位置。
　　灵鸦拍拍身边的位置，一勾手指：“过来。”
　　“嗯，嗯……”
　　文灯小心翼翼地坐过去，和浑身散发高级香气的姑姑谨慎地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灵鸦绯红的眸子便就这样将人上上下下扫了几个来回，还一边品味着红酒，仿佛将眼前的人当作什么下酒菜。看得文灯心脏狂跳，有一种自己已经被下了油锅的错觉。
　　“小灯，”良久，灵鸦的语气骤然肃然起来“过去的日子，你受苦了。我不会帮你复仇，但我会教你怎么惩治那些丑陋的灵魂。你体内奥罗的血脉还没彻底觉醒，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比较痛苦，你能接受吗？”
　　文灯心脏平缓了一些，莫名的暖流涌上来，他用力点头：“我很会吃苦的。姑姑，谢谢你来找我。”
　　“我欠奥罗修斯很多人情。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怪胎……他对我们很好。我看得出来，你也和他一样。”
　　灵鸦放下酒杯，优雅地站起来，“走吧，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开始第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