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兆星》神约旧罪

1、月亮的獠牙（一）

　　00.1099年12月49日，夜。

　　叛徒——

　　面具砸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正好盖住有人愤怒无力的嘶吼，黑色的裂痕蔓延上白色的表面，配上点点溅射的血液更显鬼魅。

　　青年将略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发揪，血液将指尖缠绕的黑发润湿，手臂残留的血液顺着弧度滴落，落在黑如獠牙的月亮耳坠上不显颜色。

　　滴答、滴答，血流的声音仍在废墟回响。
　　滴答、滴答，黑色的黏液滴在红色水洼。

　　他抬头扬起狂气的笑，清冷的月亮悬挂夜空，是闪耀繁星也无法夺去的炫目。
　　青年还沉浸在杀戮盛宴的快感中，灰蓝的眼睛几乎变得猩红，其身后，冷光无法照亮的黑暗似贪婪的野兽将所有痕迹全部淹没。

　　——一切都结束了。

　　“砰——！”
　　枪声撕破了黑夜，一切归于平静。

　　01.1083年5月13日，傍晚。

　　秦同越对秦识涧最初的印象：怪异、压抑。
　　冷漠的表象下是……是什么呢？

　　现在的秦同越还不明白。

　　＊

　　“同越，他是林……秦识涧，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母亲才逝去不久尸骨未寒，他的父亲就带了一个男孩回家里，秦同越气极反到看不出来了，他冷冷打量着男孩。

　　男孩看起来大概是十岁左右——这个发现让秦同越更生气了——秦识涧皮相极好，五官完美得像精心雕磨的人偶，点缀人偶的瞳孔是灰霾如雾的蓝色，苍白的脸庞没有表情，比起人类更像是没有生气的漂亮玩偶。

　　秦识涧注意到秦同越的视线，他抬起眼和秦同越对上了眼神，黑色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探究，他平静地将目光移开。

　　违和感。
　　秦同越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毛。
　　男孩的举止很生硬，不像是因为紧张的紧绷，而是……

　　成年男人目光一直停留在秦同越身上，余光瞥见秦识涧的反应，男人不耐地斥道，“秦识涧，注意你的态度。”

　　安静的男孩这才开始正视对面半大的少年，黑发黑眼，单薄的身躯看起来弱不禁风，长得不像秦宇哲。
　　秦识涧：“哥哥好。”

　　秦同越冷笑一声，他这个好父亲对这个私生子不可谓不看重，还特意站出来替秦识涧说话。
　　秦同越自己也不过比秦识涧大上两岁，在认定自己父亲出轨后，气急之下直接忽略了男人漫不经心的态度和介绍时过于冷淡的语气。
　　什么违和感，什么怪异，全被他抛到脑后了。

　　“不用，我吃饱了。”秦同越放下碗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秦识涧目光微沉，思绪一转又抛到脑后，秦家大少爷在想什么都不关他的事，想一下晚餐吃什么都比这件事要有意义。现在他的命正攥在他身边的秦家长手上，容不得他有闲心情胡思乱想。

　　一路上表现得暴戾恣睢的秦宇哲此时倒是显得十足的好脾气，他全然不在意少年方才对他的态度，随意地坐下，对男孩进行敲打，“你本来应该和你的母亲、和那个叛徒一起去死，我留你一条命，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肯定的语气容不得男孩有半点疑惑。

　　秦识涧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阴翳，明面上的态度冷淡又顺从，“我知道。”
　　烙在身上的刻印仍带着灼烧神经的痛意，在他达成所愿之前，幻痛会永无休止地撕扯他的意志。

　　02.1083年5月18日，上午。

　　秦同越昏昏沉沉地醒来，他向来身体孱弱，加上前些天受气心里郁结，身体就更加虚弱了。
　　他起身吩咐管家重新做一份早餐，再佯装随意地向管家打听，果不其然秦识涧一大早就跟着父亲出去了。

　　秦同越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他这个便宜弟弟果真受他父亲看重，也是，毕竟他这么一个虚弱的身体难以承担家业。

　　这些天秦同越几乎没见过秦识涧，男孩一直被秦宇哲带在身边，但他从管家和仆人不经意地感慨中了解这位弟弟有多么惊才绝艳，也难怪母亲刚去世父亲便迫不及待地将私生子接回家。
　　一个常年病弱的儿子，一个健康、优秀的私生子，选谁继承家业一目了然。

　　不过，被放弃了啊……秦同越抿了一口白粥，大约是心里早有预感，他此时心情相当平静。

　　秦同越吃完迟到的早餐，打算去书房将上次没看完的书重新看过，握着把手正要把门关上，听见管家的声音。
　　别墅里真的很安静，哪怕管家的声音放轻了，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管家说：“欢迎回来，二少爷。”
　　男孩应了一声，径直走上二楼朝书房走去。

　　秦同越莫名有点尴尬，赶紧把门合上，随便从书架拿一本书，坐在特意为他准备的躺椅上逼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书的内容里。
　　隔音良好的书房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他急促的心跳声渐渐平息，秦同越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这里是他家，他才是主人，自己刚才生出的紧张感简直莫名其妙，这下他终于彻底沉下心去看书上写了什么。

　　《异能初级指引》。

　　秦同越瞳孔一缩，如同被戳到痛脚一般将书一扔，恰巧将开了一条缝的门砸了回去。

　　门外，秦识涧费力地踮起脚握住把手，好不容易打开的门，突如其来一股力道把门合上了。
　　秦识涧：……

　　好在手还没松开门把，只是再一次重复下拉的动作并不费劲，随着推门的动作秦识涧感受到一股微弱的阻力，他关上门后一看，是一本书。
　　至于丢书的人，不用想都知道是坐在一边的秦同越。

　　秦识涧没有和他亲近的打算，也不打算细究扔书的原因，无论是故意还是无意都无所谓，他只是将书捡起放回书架，然后去拿秦父要的文件。

　　03.1083年5月18日，上午。

　　秦同越没有异能，所以看到自己拿到这么一本书时才会愤怒到失态，在这个畸形的异能社会没有异能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是异能者眼中的尘埃。
　　加上他的身体虚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所以父亲带秦识涧回家的时候秦同越只有果然如此的感觉。
　　说不愤怒是骗人的，毕竟他和秦识涧不过只差两岁，两岁的时候他还没被断定没有异能，在看到秦识涧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只是单纯出轨的产物罢了。
　　失望也是有的，一直口口声声说着爱母亲和他的男人，有了另一个孩子。
　　唯一让他感到庆幸的是，母亲到死也不知道这个私生子的存在。

　　秦同越对秦识涧的想法倒是更加复杂。
　　母亲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孕育第二个孩子，她又是个善妒的，不允许任何女人有怀上秦宇哲孩子的机会，但是秦宇哲不可能让秦家的偌大家业后继无人。
　　秦同越丝毫不意外父亲会背着母亲弄出一个孩子。

　　世人都说孩子是无辜的，因为出身是没有办法选择的，过错都在上一辈，那么当孩子长大后，他还是无辜的吗？
　　十岁，不是懵懂无知的年纪了。

　　“你知道你的身份吗？”

　　秦识涧正欲离开，听见这句近乎呢喃的疑问愣了一下，他知道秦同越似乎误会了什么但他不打算解释，甚至想要加深这个误会。
　　这对父子一个不会主动说，一个不会主动问，最容易让谎言和嫌隙肆意生长。
　　于是毫无顾忌的漂亮玩偶说：“当然，哥哥。”
　　是私生子，还是一条任打任骂的狗，他将主动权交给秦同越，全由秦同越决定。

　　令人作呕的恶心涌上喉头，连带着男孩一直没有表情的脸都变得面目可憎，秦同越皱着眉捂着嘴，满是厌恶地说道：“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真遗憾，选错了。
　　现在主动权在秦识涧手上了，胜利的天秤开始朝他倾斜。

　　“我明白了。”
　　秦同越实在是太好懂了，不出秦识涧意外地毫无防备踏入随手设下的圈套，他好像太高看秦同越了，不过是一只没离开过巢穴的幼鸟。
　　不足为惧。

　　虽然有意误导但秦识涧其实什么也没做——仅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不含任何实际内容，却能是推动着发问者朝着自以为的答案更进一步。
　　就算被发现了也无所谓，要是追究起来，便会发现他什么也没说——仅是一句棱模两可的话。

　　遭了，他甚至有点想笑。
　　秦识涧关上门，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眼眸始终是冷静漠然的，仿佛被不断撕裂的痛楚却越发严重。

　　04.1083年5月18日，中午。

　　或许孩童的性格都比较跳脱，现在的秦识涧的性格比起长大后更多了一分恶趣味，虽然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看不出来，不过他的心情确实微妙的好了一点。

　　关于这点，正在看文件的秦宇哲全然不知，他随口问道：“工作熟悉得怎么样？”
　　秦家的真正家业是什么，是一直养在温室花园里的秦同越不能想像的，秦识涧这几天就是在替未来的继承人接手这部分工作。

　　真相和秦同越认为的全然不同，秦识涧自然不是秦宇哲的私生子，他不过是在秦同越成长起来前用来迷惑敌人的幌子，用于吸引火力的替代品。虽然秦宇哲是一名满手血腥的屠夫，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他对秦同越的好无可置疑。

　　秦同越身体病弱？
　　没关系，慢慢调理让他好起来。
　　秦同越可能没发觉，比起当初风一吹就倒的状况，他现在已经好上太多了。
　　秦同越没有异能？
　　没关系，秦识涧现在有一部分工作就包括异能方面，他知道秦父打算帮秦同越得到异能。
　　移植异能，或者——人造异能。

　　秦识涧的工作？
　　男孩稚嫩的声音此时此刻意外的冷酷，听不出什么情绪，“基本工作我已经了解，彻底掌握还需要一点时间。”
　　他负责任何见不了光上不得台面的工作，会被谴责的、为世人不齿的任务，全部由他承担。

　　“下去吧。”

　　秦识涧听从命令转身离开，背对着秦宇哲的灰蓝眼睛里蕴藏一团黑色。

　　——他被秦宇哲培养为一把刀，一把为秦同越所用的利刃。
　　只是，越是锋利的刀，越容易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