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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   大概十几分钟前?还是几十分钟前?

      顾朝明不能确定时间但能确定眼前这个人一定就是在不久前他在教学楼底下看到的那个怪人。

      还是那顶白色棒球帽,之前只是隔着几层楼的距离遥遥望一眼,现在距离缩短到不过一两米,顾朝明可以清楚看清他帽子上用黑线绣的标志和英文字母。

      棒球帽很干净,没有一点灰尘,干净得像那人的眼睛,躲在镜框后边,看向顾朝明的眼神似有些惊吓但依旧清澈明亮。

      他的眼睛很好看,睫毛扑闪都能带起眼中水波,这是顾朝明在这样的距离看到他第一眼之后就发现的。

      并不是他的眼睛在五官之间有多么突出,而是在他捂得这么严实的脸庞上顾朝明只能看到他的双眼。

      浅蓝色的一次性口罩依然在,鼻梁将口罩撑起一定弧度遮挡住下半部分容颜。棒球帽帽檐为整张脸抵挡夏日余晖,黑框眼镜挡在清澈的眼眸之前。一切的一切都筑起一座城墙,为他的脸庞做防备,遮挡住他的容颜,抵挡别人视线的攻打。

      同样也是他把脸包的过于严实只能让人看到双眼的原因,顾朝明盯着他的眼睛细看,才发现他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没有镜片。

      不是近视?顾朝明脑中闪过一丝疑问。

      其实在那人转过身与他对视的时间里,顾朝明脑子里已经千军万马跑过无数个问题。

      这人是谁?

      在学校还戴口罩?

      我们学校的?

      顾朝明一个问题也没有问出,只是停下脚步之后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白帽怪人手中捏着顾朝明插在铁丝网上的小黄花,同样看向他。

      两个互不相识的少年隔着林荫道边一排排深绿相望一眼,相互无言,夏日的风从中间穿过。

      不远处操场上有人在训练,食堂里住宿的人正在吃饭,教室里还有未关的风扇,路边树上落下一片落叶。

      对视几秒后顾朝明的视线从白帽怪人的脸上顺着他的白色T恤滑到他手指间的黄花上。

      纯白与亮黄的相撞。

      白帽怪人感觉到顾朝视线的转移,也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小黄花,又跟着顾朝明将视线转回对方脸上。

      似是一场视线的追逐游戏。

      相望无言,顾朝明觉得自己挺不喜欢搭理陌生人的,但苏炳总说他对自己的认知有特别大的偏差。苏炳好像说的也对,有就有吧,对面的人一直没说话,那就由他来结束这段尴尬吧。

      不认识对面的人,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什么切入点都没有,顾朝明在心里打腹稿,最终也只说出一句尴尬又客套的“你好”。

      对面的白帽怪人更是简洁地回应一个点头,之后便没了反应。

      顾朝明:“…………???”

      这对话根本进行不下去啊!

      面对这样无法继续聊天的人,顾朝明选择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指着他手里的小黄花说:“你喜欢这种花吗?停车棚花圃那边就有这种花。”

      对方听到他的话语依旧无言,只是点点头。

      顾朝明的礼貌笑容和搭话都送给从他们中间穿过的夏风。

      顾朝明觉得自己的尴尬连夏风都吹不散。

      虽然白帽怪人对于顾朝明的问题只是点头回应,但并没有让顾朝明感觉到他有不想理你或者随意应付的意思。

      不想理你、随意应付的点头一般点头和眼神之间都透露着不耐烦与嫌弃,但这个少年并没有。少年盯着他认真听他说完,但却只回应一个点头。

      顾朝明有点不懂他,但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恶意,唯一露出的眸子里没有敷衍与不耐烦,而是另一种顾朝明看不懂的东西。

      看不懂,顾朝明也没有去在意。

      顾朝明自认为自己不喜欢和别人搭话,没想到今天竟然在对方两连点头回应之后,他的心情还没有被破坏。

      自己和那个三句不应便会暴跳如雷的男人还是有区别的,自己一点也不像他。

      因此,顾朝明竟获得一点安心。

      也许是对面少年没有敌意和不屑,还有突然获得的一点安心感,让顾朝明有心情继续问他:“你是我们学校的?”

      少年先是摇头,后又点头。

      嗯?这是什么意思?是还是不是?

      顾朝明的疑惑写在脸上:“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你不会说话吗?”

      少年眼球转动,犹豫一下,指指自己的喉咙。

      顾朝明疑惑地问:“不会说话?”

      少年点点头。

      顾朝明“哦”了一声。

      原来如此,错怪人家了。

      顾朝明感觉到对面少年自从转过身看到他起就处于一种类似于紧张、害怕的情绪之中,自己的每个动作少年都格外关注,顾朝明觉得自己一靠近,少年就能后退十丈远。

      看他这副装扮和不愿与人接触的情绪,顾朝明联想到一个词“社交恐惧症”。

      “你有社交恐惧症?”顾朝明问。

      他看到少年的口罩微动,应该是张开口又因为不会说话而没有声音。

      少年的眼睛总是在转,在思考,以至于顾朝明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太难为人了。

      余晖和晚风都在催促着时间迁移。

      “你不回家吗?”顾朝明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又看向那人,指指学校大门的方向,“时间不早了,那我先走了?”

      带着疑问的语句却是肯定的意思。

      少年又是一点头,顾朝明对他咧嘴笑笑,握着手机转身。

      走几步顾朝明感觉身后异样,有人在背后盯着他看的怪异,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发现对方还站在原地看向他。

      顾朝明朝他笑笑,倒退着抬起握着手机的手朝他挥挥手再见,转身继续往学校正门走去。

      告别奇怪的少年,走到教学楼看到花圃中盛开的一朵一朵小黄花,顾朝明想到那个少年不禁笑笑,他还挺有趣。

      和奇怪少年聊天得来的一点好心情没维持多久。坐上回家的公车,顾朝明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熟悉街景,心情犹如一张渐变的色卡,越是离家近颜色越是一点点加深,到站下车走进小区已是色卡最深的颜色。

      顾朝明在车上像一个忠诚的祈祷者,在内心向不知是否存在的神灵许愿。

      许愿那个男人不要回家,不要回家,家里最好一个人也没有。

      如此日复一日。

      初中时他还曾期望公车开慢点,再慢一点,那样他能晚一点到家,晚一点见到那个恶魔,可公车终究还是会停站,他还是无法逃离。

      走到自己住的单元楼下,顾朝明没有上楼而是转身拐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卖部。

      小卖部特有的简陋与杂乱,不大的房间还隔成两间。大的那间摆麻将桌,剩下的一间才卖东西,有点主次颠倒的意思。

      打麻将的人今日散的异常的早,往常要到凌晨有时甚至通宵,今天顾朝明走进去的时候却没有听到平常麻将房里那群人粗着嗓子打牌的声音。

      小卖部墙上挂着各种小零食,成姨撕下一包拿给自家孩子解馋。

      “去找你爸。”

      把孩子打发走成姨回头看到进店的顾朝明,脸上比同楼道的人看到他多了几分微笑。

      “放学了啊?今天有点晚啊。”成姨亲切地说。

      顾朝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直接问:“今天我爸有没有赊账?”

      成姨待他其实算还好,他爸一直赊账,上次喝醉酒还抡椅子打碎小卖部的窗户玻璃,成姨也没给过他脸色看,但也是因为他每次都赔钱的原因。

      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小卖部房子年岁老,到处都是陈年旧物,麻将桌的椅子一桌还能摆出四张材质不一样的来。小卖部里唯一的窗户,一边脏兮兮的看不清外边景象,已经成昏黄色,一边新换的都还能倒出人影。成姨甚至还望着顾朝明他爸哪天再发疯打碎旧的那块玻璃,顾朝明来赔钱正好换一双,多值。

      “你爸今天可威风了。”成姨说。

      顾朝明听出成姨话里的意思,成姨继续说:“今天喝的走路都歪歪扭扭的,不过这次给你省了点钱,没打碎东西。”

      成姨说起来好像还有点遗憾:“就打牌输钱,和别的楼道里的人呛了几句嘴,差点打起来,被人拉住了。”

      “你爸今天就赊了一包烟。”成姨指着玻璃柜台下排列着的五花八门的烟其中一种。

      顾朝明低眸朝柜台里看去,掏出口袋里的整钱。

      成姨找着零钱不知真心还是假意地感叹起来:“这人啊命苦就真命苦,你这么懂事的孩子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不像话的爹呢?”

      顾朝明他爸的各种丑闻在这片旧得不能再旧的小区已经传遍,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面对成姨的话,顾朝明安静地站在那没有回应,棒球帽挡住他半边脸,整个人像一团沉默的黑色气体。

      等成姨找完钱,顾朝明跨步走出店门,握着仅剩的几个硬币装进口袋走进楼道。

      老旧不堪的楼道一看就是年头已久,是楼房中的老头子,还是患疾病的老头子。墙上斑斑驳驳带着霉斑,是老人皮肤上的老年斑。有些地方印着小广告,开锁、不孕不育、煤气、治痔疮……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应有尽有。扶手也被腐蚀到看得到里边空洞的铁锈,楼道转角堆的不是垃圾就是一些不用的废旧物品。

      风一吹,破败的味道充斥着鼻腔。

      楼道的破败阴暗和即将面对的家让顾朝明逐渐放慢脚步,像是想要隐身于楼道中,消失在这个世界。

      停在一扇门前,门内电视声音吵闹,顾朝明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开门。

      老式门锁转动的声音之后猛灌入耳的是客厅电视里喜剧小品的声音。应该正到搞笑之处,不知是后期合成还是现场观众真实的笑声从电视中传来。

      电视声音开得很大,震耳欲聋,充斥整个客厅,不懈地击打着耳膜。房子的隔音系统纯靠这几堵墙,几乎等于没有,电视声有些扰民。

      大得扰民的电视声对于靠在沙发上仰头打鼾的男人来说没有丝毫干扰,呼噜声和过大的电视声倒也相得益彰,一起敲锣打鼓让人不得安宁。

      男人的呼噜响得让人怀疑就算火车从他耳边驶过,他也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地继续睡,而奇怪的是他又能精确地在顾朝明进门的时候醒来,不知是到哪块神奇的土地练就的这门功夫。

      也许是闻到能给他付钱的味道,所以自然就醒了。

      顾涛这样的人只有对钱才有这样的灵敏。

      顾涛刚睡醒睁开眼,看到顾朝明推门进来没吭声,等到顾朝明进屋放下书包,面无表情熟练地收拾桌上的啤酒瓶时,才像刚看到他进门一样,横笑着脸上的粗肉,语气亲切,像一个想念儿子已久的老父亲一样问他:“回来啦?”

      顾朝明把桌上倒下的酒瓶立起,对于他爸的“亲切”问候仿若未闻,一声不吭地从抽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将桌上的果壳用纸巾扫进垃圾桶。

      电视声炸在耳边,顾涛看着顾朝明整理他留下的残局,连个位置都不想让,坐在沙发上忽然伸手摘下顾朝明头上的黑色棒球帽。

      “在家还戴什么帽子?”

      戴了一整天的棒球帽被摘掉,被帽子遮挡的还未愈合的伤疤暴露在充满酒精味的空气中,狰狞如一条荆棘,又像一条幼蛇伏在顾朝明的额头。

      顾朝明收拾的动作猛地停住,毫无表情的脸也生出一丝厌恶。

      他一把从顾涛手里抢过棒球帽,重新扣回自己头上。

      “你这额头上的伤疤怎么搞的?打架了?”

      顾朝明戴好帽子,他的伤疤太丑陋,太可怕,他不想让别人看到,免得被别人议论纷纷,就算天再热、伤口再痒他也能接受。

      这就是他大夏天每天坚持戴帽子、被班主任说也不摘的原因。

      他和老陈说:“快了。”

      等伤疤好全了,自然就摘了。

      这伤是顾涛喝醉酒后打的,磕在家具上,顾涛自己却忘了,还好意思问。

      顾朝明没那个心情和他提旧事,收拾完客厅拿起遥控器把要炸楼层的电视声音关小。

      打开厨房窗户,洗干净菜放到案板上,准备的都是老妈喜欢的菜。

      切黄瓜的时候,客厅里传来一阵异动。厨房就算开窗也还是闷热,不用回头也知道客厅里发生什么,手下切黄瓜的速度不由地加快,幸好顾朝明刀工还行,刀起刀落,切下来的黄瓜片也还是薄厚均匀。

      那声音魔咒一般徘徊在耳边,终于要停歇,只剩下几声干呕。

      黄瓜最终还是逃不过变成两截的命运。

      顾朝明忍受不了了。

      顾朝明一直在顾涛的呕吐声中努力克制自己不断上升的烦躁与怒意,被压抑的情绪最终凝结在菜刀刀刃,爆发在案板之上,倾泄不止。

      菜刀被发泄地一刀劈在案板上,案板震得一声响。

      顾朝明大步走出厨房,身后的菜刀像铡刀一样立在案板上,等着噬人头颅。

      狭小的客厅被呕吐的异味填满,刚收拾好的茶几上、地板上、甚至沙发上都是顾涛还未消化完全的呕吐物,满目疮痍如兵败后的城市,刺鼻又刺眼。

      顾朝明站在令人作呕的空气中,看着眼前的景象光是喘气都让他觉得恶心。

      空气被骤然压缩,抽离,血液冰冷得可怕。那令人反胃的味道像是有害病毒让他想要逃脱,可他又能逃到哪去呢?

      从出生到现在的十几年光阴中,顾朝明无数次面对这样的景象,十几年的经验足够让他知道如何快速处理从他爸嘴里源源不断呕吐出的污泄物。

      顾朝明拿来扫帚抹布,戴上口罩和手套,像是酒店清洁人员一样全副武装,但他觉得这身装扮穿在自己身上更像犯罪过后处理犯罪现场的罪人。

      而他要杀的那个人现在还毫发无伤地从沙发上起身,在像家常便饭一样呕吐过后,脱掉吐脏的外衣随手扔在沙发上,半摇半晃地走回卧室准备睡觉。

      客厅没有开灯,灰暗一片,渐落的夕阳因为门窗紧闭无法进屋。顾朝明木头一样立在客厅,借着厨房透出来的亮度,他回头看向男人有些驼的背影,手指用力弯曲,过了水的抹布被抓成一团,水珠滴落在地板。

      滴答,滴答……

      和血液滴落的声音一样。

      顾朝明目光凌厉,在黑暗中渗出一股让人颤抖的寒意,像是深夜狂风中盯视猎物的雪豹,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撕咬,顷刻血液弥漫,狂风呼啸着庆祝狩猎成功,血腥气代替客厅里的呕吐气味。

      一切皆是虚幻,直到顾涛走进房内带上房门,顾朝明还盯着黑暗中紧闭的房门好一会才收起他眼里寒冷的戾气,慢慢回过头来面对眼前的现实。

      茶几上的污秽呕吐物还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气味,就算隔着口罩也挡不住。

      窗外夕阳与夜幕正在交接,客厅里灰蒙又安静,像一出刚开始的默剧。顾朝明想深吸一口气,获取新鲜空气让自己得以喘息,但他呼吸到的只有充斥着客厅的恶心异味。

      就连平常的呼吸都变得如此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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