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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谩淄尘万种(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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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许轶川发现自己的时间少得可怜。
罪魁祸首就是江祁。
不是找她吃饭就是带她满城瞎转,好在从来态度和善举止有礼,没再出现过什么强盗行径。
许轶川心知江祁现在是兴头正浓的时候,拒绝反倒适得其反,倒不如顺着他,等他淡了,自然能轻轻松松脱身。于是她也不急着甩掉这个烫手山芋,还尝试着放慢自己的节奏,跟江祁步调一致,寻求一个和谐共处。
因为老老实实地贯彻了自己“光华职业技术学院”新生的身份,有天她被江祁以“学前教育”的名义带去酒吧。
音乐鼓点震耳欲聋,她亦步亦趋跟在江祁身后,来往的服务生似乎熟识江祁这张面孔,恭恭敬敬将他带往包厢,刚推开门,她便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江祁后脑勺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抬手拽住了她。
她隔着江祁,扫到里头一屋子人,抗拒地想挣脱腕上的手。
这包厢里的情状虽算不得酒池肉林,也颇有些乌烟瘴气。
喝酒的,打牌的,玩骰子的各自扎堆,贺子楠不知从哪找来了几个电影学院的女学生,模样清纯,看着还未沾染社会气,与这些人玩在一起,虽然各怀心意,倒也凑了好几对俊男靓女。
“别怕。”江祁回身凑到她耳边,低沉的声线震荡在耳廓,“都是熟人,没人敢欺负你。”话到最后唇角微扬,带了点揶揄的意味
许轶川只觉刚刚江祁离自己太近,近的唇角幅度再大些就能碰到自己的耳朵。
她忍不住抬手去捏自己的耳垂。
贺子楠正在包房里和人热火朝天地玩骰子,瞧见江祁进来,眼睛一亮直接站起身,从茶几上踩过去迎接:“稀客!”眼睛一扫,又瞧见他身后被牢牢拽着手腕的许轶川。
昏暗灯光下,许轶川一张雪白的脸分外突兀,巴掌大的轮廓此刻又挂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杏眼眨啊眨啊地迎上贺子楠疑惑的目光,几乎一瞬间就将贺子楠的心给看软了,脱口嚷嚷道:“江祁,你哪弄来的未成年少女?”
江祁脸色一撂,刚想警告对方少放屁,忽地又意识到什么似的,僵硬着偏过身来定定看许轶川。
“你……”不会真没成年吧?
只是这一米七的个头,再怎么昭示身量已成,却无论如何没挡住她纯净的眼神,汪汪的一片波光一眼就看到了底,倒也难怪别人要怀疑。
许轶川困惑地看着江祁,等他把话问完,江祁却转念又想:“就算没成年,泡个妞又碍着谁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活该她给自己盯上了。”于是将人带进包房,活像领着幼鹿进狼窝。
贺子楠好奇地跟在后头打量许轶川,里头的人给江祁让开一个位置,纷纷打招呼,却自觉地没对许轶川多问半句。
这些极限圈的滑手大都是新人,除了贺子楠,没人混到敢和江祁称兄道弟的程度,更何况多看一眼他带来的妞。
江祁居高临下慰问了一圈,大家便各自抱团,该玩骰子的玩骰子,该聊天的聊天,该喝酒的喝酒,江祁坐下漫不经心打麻将,许轶川便坐在他右手边儿上,聚精会神地看,其实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哪去了。直到一轮过了,江祁把赢的钱回手递到眼前让她收好,她才回过神来。
“嫌吵?”
“没有。”许轶川看着钞票,知道他们大概玩得很大,没有接,解释道,“我没有口袋,不好拿在手上。”
江祁于是垂眸抽出自己的钱夹,把钞票塞进去,回手连着钱夹搁在了许轶川手上:“替我收着。”
一块打牌的三人眼神交流了一番,心照不宣洗牌,表示这回的新嫂子来头似乎不太寻常?
许轶川趁着江祁一轮牌大杀四方,心情正好,借故出去透风。
走出包厢门,才觉得松了口气。
她几乎没怎么来过这种乌七八糟的地方,从前一心执着滑板,后来又被梁松枝看得很严,哪里敢让他误会一点,恨不能上个厕所都巨细靡遗汇报给他,以表忠心。
她漫无目的走在此间,外场正喧闹,鼓点声一下一下震到耳朵里,DJ在打碟,还有人在唱荒腔走板的rap。
许轶川身处软红十丈,明明眼里是如斯繁华,心底偏不起半分波澜。
2.
包厢里,江祁一转头瞧见许轶川不见了,问贺子楠:“人呢?”
“什么人?”贺子楠输得昏头涨脑,回答也没过脑子,说完才意识到江祁是在问谁,“你说嫂子?她刚刚不是和你说出去上个厕所吗?”
江祁站起身要出去找,被贺子楠拉住了:“我说祁少,你这人太不地道,怎么能赢了就跑呢?”
江祁懒得开口,想把他甩开,却被贺子楠变本加厉抱住了整只手臂。
“我不管 ,这轮你得让我赢回来!”
江祁回头瞥他一眼,说道:“我怕她出事。”
“嫂子那么大个人,光天化日的,能出什么事?”说话间,江祁已经挣开他,推门出去。
贺子楠一脸震惊,大概是头一次见着发小重色轻友,回头问陪着打牌的女孩:“你说江二这是怎么了?”
那女孩只顾笑话贺子楠不懂风情,却是身边一个新出道的滑手摸着脑袋说:“我怎么觉得新嫂子这么脸熟啊?”
“你见过她?”贺子楠倒是奇了。
“说出来有点荒唐……”那滑手迟疑地说道,“你还记得TD发行过唯一一个女滑手录制的系列Video吧,叫《地狱之行》,三年前的video了,里面的滑板动作搁到现在也一点不落俗套。我感觉她长得有点像那个A皇。”
“A皇?你说的不会是Ariel吧?”又有个滑手凑上来嘲笑他,“别搞笑了,都说A皇早就移民国外了,怎么也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让祁少这么随随便便带过来吧?”
电影学院来陪酒那女孩是真心好奇,睁大眼睛问道:“A皇是谁啊?”
“你不是玩滑板的,你不知道。”贺子楠等江祁等得百无聊赖,干脆回过头来给她科普,“那是个在滑板圈像彗星一样的选手,做了三年职业滑手,横扫那三年的亚洲各大赛事金奖,又受邀参加北美的巡回赛。做到这种程度的,女滑手里她是头一个,后来她拿了《Check It Out》权威品牌年度滑手奖,那可是从来没有亚洲人拿过的奖。”
“哇……”女孩捂着嘴,情不自禁感叹,“厉害。”
“但是就在同年,这位女滑手出事退圈了。”贺子楠说,“有人传言是她在赛场上动手脚,影响特别大,之后就被封杀了,也有人说是退役后移民了,反正她所有的媒体资料在国内几乎都很难再找到了,TD发行的相关video也被下架销毁。”
“但那也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说实话,除了早几年的职业选手,估计没几个人记得她。”有人接茬说道。
“可是那个video我看过很多次,虽然画质挺模糊的,但真的像新嫂子。”那个滑手非常坚持,“真的很像。”
“嘁……”众人纷纷白眼,四散回去玩乐。
贺子楠一脸“你爱怎么幻想都随便你”的表情,一转头接着打牌。
“来个人把祁少的位置补上,不等他了!”
3.
许轶川穿过挤挤挨挨的人群,坐到吧台边上,调酒小哥凑上来问:“美女,要喝点什么?”
许轶川摇摇头,身后却有冷冽的声音说道:“给她一杯长岛冰茶,谢谢。”
就算没喝过,却也听说过这酒烈。许轶川头也没回,干脆离开椅子,转身要走,却被江祁抓住了手腕。
女孩被迫转过身来看着他。
江祁说:“我最近不能喝酒。你想喝,我陪你喝一杯。”
他的眼神很坦荡,仿佛就真的只是想陪她喝一杯这么简单。
许轶川分明知道不是。
这小子和她兜兜绕绕了这几天,到底打什么主意,她一清二楚,她毕竟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本不必上这种当,吃这么一个亏。
可神差鬼使地,她慢吞吞坐回去,当真拿起了那杯长岛冰茶。
喝下第一口。
冰凉,嗓子火辣辣的。
和她这几年惯常喝的烈酒一般,除了烧痛喉咙和脑袋,别无益处。
江祁坐到她身侧,问道:“喜欢?”
她摇摇头说:“很难喝。”
江祁偏头凝视她。
她微微垂着眼,视线总是看向一个不确切的地方,有点涣散,永远是在出神的样子。空调吹得很凉,她喝着酒就不由自主地打冷战,他眼看着她把一杯酒喝完了,脸色已经微微发白。
“不舒服?”江祁问。
许轶川手还握着满是冰块的酒杯,闻言转过脸来,迎上他微凉的视线。
女孩勾了勾唇,露出罕见的嘲讽神情,几乎不像她了。
“你很希望我醉?”
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已经带了点醉意。
又或许不是醉意。
她感觉自己浑身沉沉的,热热的,又从胃里头开始冷,冷得她想打冷战。
许轶川神智迟钝地想,她这些年喝惯了烈酒,自诩酒量过人,怎么会败在区区一杯长岛冰茶上头?
她摇摇晃晃下了高脚凳,被他及时伸手扶住,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就不记得了。
许轶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江祁家里。
“你烧了一晚上。”江祁倾身摸她的额头,神色淡淡的,“现在好多了。”
许轶川用手撑起身子来,四下望:“这是你家?”停了停,她看到落地窗外淡薄的晨光,意识到,现在是早上。
……第二天的早上。
许轶川猛地起身下床,谁料动作太猛,眼前一黑就要栽倒。江祁伸手将人拥了个满怀,便没再放开:“想要什么?先躺着,你说我帮你拿。”
这语调略显生硬,对于江祁来说却已是难得温存。
许轶川扶住了人,眼前还在天旋地转的晕着,半天也没缓过来,慢慢能看清了,才发觉她的姿势十分暧昧:额头撞着江祁的胸口,手紧紧抓着人家的小臂,把衬衫都扯皱了。
而江祁正一手揽着她的腰,缓缓扶她坐回床上。
许轶川尽量镇定地松开自己的手:“……我要拿手机。”
江祁拿了诺基亚给她:“有个人给你打了很多次电话。叫管家婆。”停了一停,他仿佛随口提到般问:“这么有趣的名字,让我很好奇,我在你手机里的名字是什么?”
许轶川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顿住。
“有趣的都是别人存的。”许轶川笑一下,“我存号码连名带姓,十足乏味。”
江祁看着她不说话,她莫名有些心虚,这时候管家婆的电话再次追杀过来,许轶川手一抖,当着江祁接了。
“你在哪?”
许轶川没有抬头看江祁,尽量简短地答:“发烧,在朋友家借住了一晚。”
路曼舒当即意会了:“朋友?是江祁?你不会——”
“没有的事。”许轶川打断她,“把你思想的闸门关一关,说正事。”
“今天给你订了影棚拍模卡,人却跑得没影了,你知道影棚订一天多难吗?”
路曼舒难得这样满腹愤慨。
“我的错。”许轶川服软,“下午去还来得及?”
路曼舒缓和口气:“来得及——等等,你刚说你发烧?现在怎么样?烧退了吗?拍一整个下午吃得消吗?”
“我没关系——”
许轶川话说了一半,眼睁睁瞧见自己电话被江祁劈手夺过去,挂断了。
“你下午还要挂吊针。”诺基亚的旧款简直是半扩音,江祁在旁边听了个七七八八,“照模卡要做什么?兼职?”
许轶川不知怎么回答。
江祁把她按回被窝里裹住了,起身遮上窗帘,坐到床边,这一次他垂下头来,额头轻轻碰在她额头上,在呼吸可闻的距离低喃:“还没退烧,就敢乱跑?”
许轶川面无表情和他四目相对,心口有点发颤,这时候江祁已经神色自若直起身来:“你要做暑期兼职,为什么不来问我?”
“不想麻烦外人……”许轶川被他盯了一会儿,只觉那目光突然变得有点倨傲和嘲讽,她隐隐觉得这才是常态的江祁,他这几天表现的谦和有礼都是君子假面,可以随时撕下来翻脸不认账。
然后她听到江祁嗤笑一声说:“昨天刚被人家喊了一晚上嫂子……今天又说我是外人。许轶川,你别是精分吧。”
许轶川没开口,觉得这时候自己不该再没头没脑雪上加霜,干脆垂了眼睛任人刀俎。
过了好一会儿,门铃声响起,江祁才缓和了面色,嘱咐:“再睡一会。”
这句话的口气好歹又披上了和善的外衣,许轶川松了口气,看着他推开门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