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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图穷 ...

  •   “那教书先生当真对你这么说?”苏小词挽着司徒雾手臂,圆溜溜的杏眼里满是好奇。

      青灰色的石板路上,回荡着两人慢悠悠的脚步声。阳光自空无一人的窄巷边斜斜垂下,在围墙上映出瓦楞细密凹凸的轮廓。

      “嗯,”司徒雾声线清冷,语气里却含着柔软笑意,“他也当真没想到我完成了,隔了两日只好履行承诺,牵了一头小鹿背了一筐鱼上门。”

      “切,谁叫他小瞧一个八岁孩子的,”苏小词皱鼻,握住司徒雾的手随意摇了摇,“那你们后来?”

      “后来我本想瞒下,谁想被父亲知道了。”
      苏小词挑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直摇头,“这先生算是完了完了!”

      司徒雾垂眸,瞧这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忍俊不禁,“确实,父亲连人带物直接遣回了。”

      “诶?”苏小词吃惊,语调不由抬高,余光里不期瞥见一位大婶自巷尾颤悠悠走来,便压低声音,“鹿和鱼为什么不留着?”

      这话倒叫司徒雾忆起司徒炎彼时丰富的神情,他忍了忍,故作低沉道,“因为父亲说,这鹿和鱼,连给兵洗池的斑鳄吃,都嫌硌牙。”

      “噗哈哈,叔叔这话太狠了!正好等下到皮影坊,我给你演一个解解气。”

      司徒雾抿嘴,眼角一丝宠溺的无奈,顺势牵着她靠在巷子的岔道口,给对面的大婶让路。

      “死老头子,天天坐吃不动,还拼命使唤我,”大婶低着头自顾自叨叨,似咒似怨,“我一个生病老太婆,哪这么多力气,干这干那的!”

      苏小词默默同司徒雾对了眼,不再出声。

      这大婶虽自称老太婆,可年纪看着不过三四十,身宽体厚,灰麻粗衣,胸前捧着堆了半人高的杂物,遮去半张脸,走路一高一低,似是腿脚有疾。

      “当初我真瞎了眼才看上这吃人的货色,钱也我赚,活也我干,哪天我累死看他上哪儿喝西北风去!”大婶嘴中念念不止,像是被满腔的愤怨迷了心。

      右手边的岔道里忽而有一丝声响。

      司徒雾下意识侧目,却见空寂无人。

      “嘭 —”

      “哎哟妈呀!”大婶惊叫着跌坐,怀中的杂物如骨牌般唰唰滚落,和着她庞大的身躯,占据了窄巷的整个宽道。

      几颗果蔬滚到苏小词脚边,抖了抖,停了下来。

      “苍天呐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大婶抓着油纸袋瘫坐在地,也不去捡,只尖声哀嚎。苏小词不忍,将脚边的果蔬拾起,与司徒雾上前合力将她拉起。

      “年轻人,谢谢你们啊,”大婶道过谢,便站在一旁一动不动,任由他俩帮忙收拾。

      片刻后,气氛安静得诡异,司徒雾警觉抬眼,不料一个喷头突然伸到面前对准自己,眨眼的瞬间喷射出大片透明液体,带着酸狞刺鼻的味道。

      司徒雾心中一紧,本能地屏息扭头,抬手打飞瓶子,顺势欲起身去拉苏小词。没想大婶紧咬不放,目露凶光,一个箭步冲向前,按住他的肩膀猛地一推,其力之大,竟叫司徒雾踉跄后退,随即又以迅雷之势抽出备用瓶,歇斯底里地当面乱喷。

      “水云哥哥!”苏小词惊叫着扑上前,背后一阵黑色疾风自岔道处悄然逼近,似铁爪般死死钳住她的双臂,令她动弹不得。

      “唔!”一块泛酸的布在她大声呼叫时被紧紧压上口鼻,苏小词未及反应,被迫深吸一口,随即腿脚发软,神志开始涣散。

      “小词!”司徒雾以袖掩面,一个凌厉飞踢将大婶连人带瓶踹翻了出去,转身只见一个黑衣人扛着昏迷的苏小词往岔道里逃路,便紧随而上,意欲拦腰横截。

      “叮—”岔道墙缝处,一道亮光夹着金属冷意直射而出,司徒雾脚下一顿,侧头险险避开,刀刃擦着眉梢划过,猛地扎进对面的砖墙内。

      一只阴冷的眼自黑暗中隐现,比之更快的是迎面出击的铁拳,司徒雾挥臂以阻,拳眼相交,两厢不相上下间,扛着苏小词的黑衣人已消失在岔道拐角。

      司徒雾的心陡然悬起。这群人来路不明,目的未知,若在此跟丢,那之后的遭遇和后果根本无法想象。

      而独眼龙却像逗他玩似的,纠缠不休,招式花哨。司徒雾急于摆脱,不再只是对抗,而是在来回间寻找此人的弱点。

      独眼龙拳拳硬猛,有如生风,没一记不是朝着司徒雾的要害砸去,可每一记都好似偏了那么几分。司徒雾隐约察觉,步步后退,装作抵抗不济,正当拳头迎面飞来之时整个人虚虚一晃,瞬间独眼龙的五指陷入墙灰,发出咯啦脆响,而司徒雾俯身一个翻转,拔出嵌在墙里的匕首,朝独眼龙的腰间刺去。

      独眼龙借着臂力,一个打挺将身体向后弹开,勉强躲过刀锋,司徒雾抓住机会,抬腿锁住他的左脚,把他向地面压去,刀尖直指眉心。

      独眼龙脸上有一丝慌乱,他以肘支地,企图找回身体平衡,可司徒雾哪会给他喘息的机会,瞅准部位,手举刀落。

      “嘭!哐当!”

      “滋—”

      数秒后。

      独眼龙松开掐着司徒雾肩膀的手,屏息皱眉,像不确定般,狠狠拍了几下他的脸,直到确信他晕了过去,这才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

      “他娘的这笔临时生意这么难做,”独眼龙用脚挑起匕首,插回匕套放入兜中,“差点死在自己家伙手里!……这金客怎么也没告诉我这小子有功夫,还不让我动他,真他娘的难!”
      大婶拍了拍独眼龙的腿,示意他将自己拉起,“这回你得好好感谢我,要不是我扑上来,喷他一脸迷药,现在躺这儿的就是你了!”

      独眼龙歪嘴一笑,捏着大婶的脸将她舌下的防迷药丸抠出来,“得,你也就这点本事。等着,不欠你的。”

      ……

      墙角的缅蛛吐着黏湿的白丝在密网间穿行。

      “咳—”

      “咳咳…”

      苏小词猛地惊醒,一口霉潮积灰的空气钻进肺里,呛得咳嗽不止。眼皮依旧沉重,额角隐隐生疼,她呆滞地望着头顶漆黑的铁栏,努力恢复一丝清明。

      身下的硬石泛着阴冷寒气,夺走原本的体温。背脊发麻酸痛,她想撑着坐起,却发觉双手被人绑了起来。

      一瞬间,失去知觉前的记忆轰然涌入脑内。
      “水云哥哥!”苏小词惊慌地四处张望,却不敢大声呼喊。他们是被人蓄意劫走的,眼下敌人是谁,在哪儿,是否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还无从辨知。

      昏暗的空间里,万物模糊得只显出一层轮廓,唯一的光源来自顶部一枚狭小幽深的通风口,雾白幽蓝,似一朵燃尽的冥火。角落四壁,偶有来自不明生物的响动,每每都叫她胆颤。

      不久眼睛便适应了黑暗,苏小词一点点挪到铁笼边,试图看清不远处另一个铁笼里小山堆似的深色物体。

      像是一堆柴草。苏小词眯眼,反手摸到块石子,用力甩了出去。

      石子应声而落,带下些柴草,窣窣间一双惨白的手显露在外,腕间一抹银亮,看似铁铐。

      苏小词怔怔两秒,忽而心中悲喜交加,拼命扭动着手腕,可出乎意料地,绳扣并不十分牢固。她一下挣脱,伸出手臂跨过两个铁笼,刚好够及。

      “水云哥哥,水云哥哥!”苏小词小声呼唤,拨开余下柴草,勾着那双手的食指不停摇动。

      司徒雾侧身躺着,双目紧闭,脸色发青,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苏小词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冰凉,恐惧有如潮水一波波袭来。

      “水云哥哥,你快醒醒啊。”她愈发紧张地拉着他,迫切细微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一遍遍重复地叫着他名字。

      数不清过了多久,指尖忽然有了轻微颤动,苏小词自朦胧泪泊里看到一双缓缓睁开的眼,无力而沉寂地望着她。

      “水云哥哥,你还好吗?”苏小词焦急地扒着栏杆,恨不得直接穿笼而过。

      司徒雾虚弱地喘了会儿气,沙哑开口,“小词,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我很好,你看连绳索都捆不住我,”苏小词急忙回答,伸出两只手晃着,仿佛要他安心,可下一秒又心疼委屈得不行,“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将你伤成这个样子?”

      司徒雾艰难地咽了咽,沉默间似乎在思考什么,“许是,我的仇家见缝寻仇。小词,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咳咳……”

      苏小词听罢愣愣,还未止住的泪无声坠落在手背,带些温热。垂首,盯着泪痕有一瞬发呆,恍恍间忽而明白司徒雾所说是何。一个上锁铁铐,一个松垮绳结,这里头就算是因男女实力有别,也多少暗含了针对个人的意思。

      可究竟是谁的仇家于现在又有多大干系?

      于是吸了吸鼻子,重振精神,苏小词开始在铁笼内摸索,企图找出些可用的物什,“水云哥哥,你还能坚持吗?我看看有什么能拿来开锁,”顿了顿,换了副自以为轻快的语气,“你知道吗,我哥为了让我一心学医,从小就爱锁我的闲书,为此我偷学了些开锁的本事,没想还真有用武之地。”

      司徒雾吃力抬头,眼底娇小的身影一边忙碌一边不忘回头宽慰他,明明害怕极了,却依然故作镇定。愧疚和怜惜溢满胸腔,他想为她做些什么,可屏足气力也不得动弹半分,就在这不同寻常的虚弱里,司徒雾蓦地发现一股熟悉而病态的渴望自体内升腾而起,叫嚣着吞噬自己,掠劫了所有行动力。

      不好!司徒雾闭上眼,更深的忧虑缠上心头。他不害怕,也不在意敌人会如何对付他,只要还醒着,就有应对和保护她的能力,可万一……

      他竟要成为最大的不确定了么?

      耳畔传来窸窣碎响,夹杂着无助的低喃,连尾音都拖着颤抖,“怎么,都找不到一样能用的……就只有几块石头,可锁眼那么小。不行,就算磨细了我也要试试!”

      石子重重刮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滋滋声,一下一下,仿佛割在司徒雾心口。

      眩晕沉沉袭来,司徒雾竭力守住一丝清明,在意识沉浮间默默计算着最好和最坏的结果。

      “这里,看环境应该是个废弃已久的地牢,我还没发现任何代表所属意义的标志。很可能是建于战争年代的民刑狱,自战事结束后便被新政全面封锁抹去,后来的民众鲜少知之。”司徒雾颦眉缓缓道。

      “民刑狱?我没听说过,但抓我们的人知道,”苏小词跪坐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捏着石子,“他们一定来路不一般。水云哥哥,你可知道这种民刑狱在哪些地方还有留存?”

      司徒雾沉吟片刻,“我记得城防布局的旧档上,主岛和个别支岛似有标记。”

      “也就是说,我们目前还很难定位眼下的这个。”苏小词的声音隐隐黯了下去,好容易抓住的一丝线索转而被更浓的担忧和疑惑所取代。

      “别担心,咳咳,我们消失的这段时间,我的人应该早已进入一级警戒,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司徒雾努力撑起身子,没想脑内一瞬断线,浑身气力骤失,肩膀重重砸在铁笼边,发出闷的一声。

      “水云哥哥!“苏小词惊地扑起,越过铁栏拽住司徒雾手臂,没使他整个栽倒下去。司徒雾耷拉着头,脸白如纸,血色全无。

      极低的温度隔着布料不期传到掌心,苏小词像过了电般猛地一僵,仿佛被一颗无形子弹堪堪击中,恍惚间秉着仅有的理智,手指颤抖着,本能地向他的脉搏探去。

      “怎么!“余惊未平,一波又起,苏小词难以置信地收回手指,平复如鼓擂般的心跳,复探出去。

      便是有再多疑难杂症的病人,也不会生出这样奇特无章的脉象。苏小词愁眉紧锁,司徒雾的脉数确然虚弱不已,可真正在折磨击垮他的,却是内里一种强劲的无源之疾,这是她学医至今从未见闻的,即便现在身处药堂,也不见得能想出任何对策。

      一片冰凉静静覆上她的手,握了握。苏小词蓦地哽咽,那种遭遇反复惊吓后失而复得的喜悦已被层出的状况和不明的前路稀释,只剩下虚脱和疲惫。

      极大的意念力将司徒雾从短暂的晕厥中拉回现实,可他隐隐感知似是快要接近极限,突然生平第一次后悔,为何昨晚没有听荀萧复的建议,及时复饮。

      眼下,他急需时间来保持清醒,来揪出敌人,来保护自己的心上人。可时间随时可能叫停。

      ”水云哥哥,你,“苏小词犹豫,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我听了你的脉象……你身边可有带药?“

      司徒雾摇头,沉默良久,神色泯灭黯淡,”父亲给我寻了数不清的医师,皆是无解。他不明白,都是徒劳,这是自我出生起便有的问题。“

      苏小词微怔。

      ”你还记得我曾说过,我母亲是死于墨渠症?“司徒雾缓缓抬头,直视小词,“其实,她是因我而死。“

      苏小词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母亲怀胎三月时,察觉自己出现了墨渠症二层病理的病症,当时父亲极力主张以母亲治疗为先。可那些药物无一不对胎儿有不良影响,母亲不愿放弃我,便迟迟不肯用药,”毫不掩饰的悲伤在司徒雾眼底静静流淌,“母亲就这样一直坚持着,后来手脚开始出现黑血。母亲为了延迟病发,留给我足够的成长时间,便偷偷瞒着父亲,每天在手脚割一道口子,放出黑血……”

      苏小词鼻头一阵酸楚,作为医者,她比别人更懂得其中的艰辛和痛苦。

      “就这样日复一日,母亲撑到了拖无可拖的极限,墨渠症在她怀胎八月时的某一天突然爆发,黑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她身体里蔓延,“司徒雾顿了顿,额角的青筋隐隐突起,像是在极力控制,”母亲她,为了让我不受感染,逼着父亲,答应她一边生产,一边割开手脚放血……“

      苏小词眼眶湿润。

      “待到我出生之时,母亲已耗尽气力。哪怕军医处的存血源源不断地输入,她最终还是没能醒来,抱一下她拼尽所有守护的孩子。而我,也自那时起落下了异症,十几年来,每隔几日需靠饮血来维持生命。“

      苏小词恍然。原来这便是彭三千神叨言论背后的真相,初闻只觉无稽,初见更觉莫须有,而两厢深交,走近聆听,才能辨得其中真实的伤痛和无力追回的遗憾。

      想及方才的脉象,一个几乎确定的疑问爬上心头,“所以今天之所以他们能将你伤成这样……水云哥哥,你还记得上次饮血是什么时候?”

      黑暗中一片寂静,无人作答。

      苏小词定睛,才发现司徒雾不知何时双目紧闭,胸前似乎没了起伏。

      “水云哥哥!水云哥哥!”浑身毛孔登时张开,头皮发麻,苏小词疯狂地摇着司徒雾手臂,而对方不再回应,半晌,手重重地跌在地面。

      苏小词惊恐地捂住嘴。

      脉象已偃。

      巨大的冲击切断了她的思维,唯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叫嚣。

      救活他,无论如何!

      冥冥中,腕间一点血脉隐隐发亮,苏小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生涩快速地咬开指尖,屏息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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