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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盲点 ...

  •   云蘅努力睁着眼睛,才借着月色看清了来人,聂铎满面风尘,嘴唇也干涩起泡,但双眼闪闪发亮,情绪极是高昂,一面说着,一面就朝怀里摸:“你看看,我用琉璃瓶装的,很小心,根须也没有坏!”
      云蘅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十二年前在缥缈山上,第一次知道了冰续草,她以为有了希望,可顶针婆婆却让她看到了现实,她没有再提,连同那些医书一起留在了缥缈峰顶,后来飞衍偶然得知了冰续草,和她一样,满怀着希望亲自去了毒泽绝域寻找此药,最后无疾而终。
      这么多年了,他们想尽了办法去调理梅长苏的身子,可无论是晏大夫、蔺晨、还是她,都从未提起过冰续草。
      她真没想到,世间竟然真有这么一株,还真的被聂铎找到了。
      院门口再次闯进来两个人,正是卫峥和聂锋。
      “聂铎?你怎么来了?少帅不是不许你来吗?”
      “等会儿再跟你说,”聂铎无暇理会,径直把琉璃瓶塞进蔺晨手里,急切地问,“你确认一下,这个是冰续草吗?”
      蔺晨随意地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聂铎长舒一口气,回过头去,却怔住了,虽然比起当年那个赤焰大将,如今的聂锋身形都有了变化,但聂铎还是在一瞬间便认出了自己的兄长。
      他眼睛霎时便红了,立即屈膝拜倒,声涩语咽地叫了一声:“大哥!”
      聂锋起身扶住自己的弟弟,但因怕他听到自己刺耳粗哑的声音难过,没有开口,只是紧紧将他拉进怀中用力抱了抱。
      虽然相隔千里,但早已互通了消息,故而见面也没有那样的伤痛与激动,可此时此刻,兄弟二人仍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聂铎深深吸了口气,扶兄长坐在一边,笑道:“我看大哥恢复得不错,也许过不了多久,就又可以一拳把我打到三丈开外了。”
      “你还笑,”卫峥过来捶了他一拳,“少帅不让你来,为什么抗命?”
      “我来送药草啊!”聂铎理直气壮,“蔺公子知道,那药草对少帅很重要的!”
      卫峥看了看蔺晨手中的琉璃瓶,问道:“蔺公子,这是什么药草?真有奇效吗?”
      蔺晨沉默了一瞬,将琉璃瓶递给云蘅,看向聂铎:“冰续草可遇不可求,你能找到这两棵,想必凶险万分,耗费无数心血吧?”
      “还好还好,”聂铎摆摆手,“运气好罢了。”
      蔺晨闻言叹了口气:“聂铎,我是真不想让你失望,可是,谁跟你说冰续草对长苏的病有用的?”
      聂铎面上的笑意霎时变得冰冷:“老阁主啊!蔺公子,你在说什么?什么失望?是老阁主亲口告诉我冰续草可以调节少帅体内寒症的!你是不是不会用啊!”他一边把目光投向云蘅。
      云蘅沉默地坐在那里,盯着冰续草看,聂铎心中一沉。
      “可是!可是那一年,我奉命陪老阁主出海寻岛,在甲板上,他喝了点酒,我们聊起来了,他就说在琅琊书库中曾记载了冰续草治愈火寒毒的先例,第二日醒了他又不认了,我自己去翻过了,确实有这条,书上还有图形,跟这个一模一样啊!”
      蔺晨看了看一院子神情急切的人:“是,我知道,是有这个记载,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既然有,我为何从来没让你们找过呢?”
      黎纲道:“既然这冰续草生长于毒泽绝域,常有人终其一生也找不到,兴许是宗主不让我们为他涉险,所以不准说出······”
      “你还真会猜,他不准我就不说了?不是还有小丫头吗?她难道不知道,不挂心?”
      聂铎急得跺脚:“怎么可能没用呢!明明有人治好过——”
      “聂铎哥哥,”云蘅终于抬起头,“冰续草是治好过一个人,那是百年前的事了。”
      众人眼前一亮,却又听云蘅继续说:“可你们知道那个人是如何治好的吗?用冰续草解毒,需找十位功力精熟气血充沛之人与病人换血,洗伐之后,病人可获得重生,但这十个人不仅要经受痛苦,而且最终会血枯而亡,简单地说,就是十命换一命。”
      “换就换!我愿意!”聂铎想也不想大声道。
      “我也愿意!”卫峥连忙道。
      云蘅摇摇头,目露哀戚:“我知道,我知道为他找十个愿意换血之人一点也不难,可是,苏哥哥愿意吗?”
      “能不能暗中——”
      “不能!”蔺晨打断,“想什么呢?还暗中?整个过程双方都必须保持极度的清醒和专注,任何一方都不能有所犹疑,甚至可以说,是病人主动吸走了这十个人的气血······你们都是最了解长苏的人,要让他这么干,还不如死了算了。”
      聂铎双膝一软,跌坐在石凳上。
      蔺晨垂眸看着他:“你们现在的样子,就跟几年前的小丫头是一样的,她血中带药,是最好的引子,于是她一直在寻找药方,想着加上冰续草,兴许不用十条性命,她一个人的血也可以。”
      “不行!少帅不会同意的!”卫峥立刻道。
      “瞧,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她一个人不行,你们十个人长苏就愿意了?”蔺晨转过身来,“百年前被治好火寒毒的那个人,就是拿走了十个甘愿为他付出性命的兄弟的鲜血,他得了命,却丢了自己心中的情义,与他相反,长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条路,他要保住的是他最看重的兄弟之情。”
      “可是······可是······”卫峥握紧拳头,嘶声道,“为什么一心想着自己性命的人可以活,少帅这样的却必须死?上天安排出这样的选择何其残忍,它的公平到底在哪里?”
      蔺晨还未答话,就看着门口走来的身影闭上了嘴巴。
      “在世人眼中,生死是天大的事,可在上天的眼中,世间之大,茫茫万劫,浩浩宇宙,众生的公平绝非体现在某一个人寿数的长短上,所谓有得必有失,当年活下来的那个人虽然得了命,但他失去的难道不是比性命更要紧的东西吗?”
      蔺晨想挤出一抹嘲讽的冷笑,奈何颊边肌肉不太听话,只好抓起酒壶灌了几口:“听听他这论调,都快参悟成佛了。”
      “你怎么过来啦?”云蘅撑着有些昏沉的脑袋仰头问道。
      梅长苏走上前来,摸了摸云蘅的额发:“这么晚了,我来接你回去。”
      云蘅立时拉出一抹欢快的笑意,抓住他有些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灼热的脸侧,“唔”了一声:“好吧,我们回去。”
      梅长苏将她拉起来,两个人跟扭麻绳似的走出了院子。
      聂铎从头至尾都装成鹌鹑样缩在一旁,奈何梅长苏压根没注意他,或者说没打算理会他。
      几个人跟泥塑似的在院子里吹了半天风,心中只如从天上掉在地上一般。
      “聂铎······”卫峥拉了他一下他也没反应,只好道,“明日你拜见少帅时,就别再多提冰续草的事了,他知道我们难过,自己也会难过的······”
      聂铎又呆了半晌,双手紧握成拳,猛地转过身,扑通一声跪在聂锋面前:“大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少帅也对不起赤焰军,你打我吧!现在父亲和叔父都已不在,应该是你管教我,求你了,你打我一顿吧!”
      卫峥连忙过来拉扯他:“你干什么!打你有用吗!别胡闹了!”
      “你别管我!”聂铎用力甩开他的手,怒吼道,“你知不知道,有一段时间我很恨你,本来什么都没有,谁也不会知道,偏偏你要灌醉我逼我说清楚,让少帅也知道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卫峥也激起了怒意:“你还说!你当时说了什么!你说你爱郡主,超过这世上的一切,为了她你什么也不在乎,你甚至可以背叛少帅!”
      聂锋发出几声短促而刺耳的音节,仿佛难以置信一般。
      “哥!是我······是我爱上了郡主,是我们······是我们背叛了少帅!哥你不知道,我的心底常常冒出很自私的念头,包括在毒泽绝域里生死一线的时候,我忍不住想,我这么卖命,是不是因为只有少帅好好活着,我才有希望得到霓凰?因为他会原谅我们,成全我们,无论多少人反对,只有少帅活着,他才能解除婚约,让我们在一起······而他一旦不在了,哪怕我们不在乎旁人的看法,我和霓凰也永远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聂锋双眼通红地瞪着弟弟,他一直不明白,如果仅仅因为身份,为什么小殊放弃了霓凰,为什么会有云蘅穿插在他们之间,他以为是这十三年小殊和云蘅日久生情,背弃了婚约,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亲弟弟······
      “这些念头,听起来很恶心吧?”聂铎深吸一口气,“可我突然发现,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抛开霓凰,抛开我自己的软弱与矛盾,我问自己,如果相反,如果少帅活着我永远得不到霓凰,我会怎么办?我发现,在我心里,我还是希望他活着,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不行?为什么?”
      聂锋有些发紫的嘴唇颤抖着,泪珠落下,浸湿了脸上稀疏的毛发。
      沉寂许久后,卫峥伸手拉起他:“别这么悲观,你瞧少帅的身子好了许多,小蘅和晏大夫在给他调养,如今金陵城里的事也快了结了,少帅有充分的时间休养了,也许、也许总会有好的那一天。”
      聂铎怔怔地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
      蔺晨冷眼看完了几人的爆发,最后一挥手把他们通通赶出了院子。
      月色下,云蘅偏头看了看梅长苏的面色,探不出悲喜,可她也不愿意让他多想冰续草的事,便软声咕哝道:“苏哥哥,我走不动了呀!”
      梅长苏停下脚步低头看她:“谁让你又喝酒了?”
      云蘅讨好地抱住梅长苏的手臂笑眯眯,伸出一只手指:“只喝了一杯!”
      梅长苏挑眉:“就一杯?那你自己走回去吧。”
      云蘅皱着小脸拖住他:“好嘛!喝了一壶!都怪蔺晨的酒太好喝了!我好久都没有喝过顶针婆婆的梨花白了!”
      梅长苏轻笑:“馋嘴猫。”
      “都怪蔺晨!”云蘅一脸认真。
      “嗯,怪他,明儿就把他赶出苏宅。”梅长苏捏了捏她熏红的小脸。
      云蘅踮起脚抱住梅长苏的脖子,晃晃荡荡跟挂在那里似的,带着醉人的梨花香气:“苏哥哥,我走不动了呀。”
      梅长苏无奈地摇了摇头,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小姑娘娇娇软软没什么重量,被他抱在怀里便乖乖巧巧地缩在那里,酒意逐渐上头,到主院几步路的距离就已经打起盹儿了。
      到了主屋,原本已经安安静静的人又醒了过来,闹着要梅长苏给她擦脸,一会儿又要吃吉婶做的阳春面,一会儿又要梅长苏讲故事给她听,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梅长苏气不过,惩罚似的狠狠吻上她的唇角,云蘅半睡半醒间回不过神来,差点窒息,唔哝着挣脱开,才老老实实睡过去。
      梅长苏看着某人睡着了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哑然地笑了,他当然知道,他的小姑娘啊,是怕他因为冰续草的事难过。
      可是他早都失望过了,也早都接受了这个事实。
      更何况,现在一切都在慢慢变好,这难道不是更让人振奋的事情吗?
      且说聂铎在聂锋隔壁,辗转了一晚上没有睡着,他不知道前一晚少帅是真的没看见他,还是因他抗命生气了不想理他,就这样睁眼等到了天亮,他梳洗整齐,等黎纲传了主院那边也收拾停当的话后,才带着微微苍白的面色,去见他的少帅。
      云蘅又一早不在,据说是去东宫做交接。
      也许真的因为京城局势还不错,梅长苏看到跪在面前请罪的聂铎时,并没有生气,反而因为袍泽的相聚而隐见欢喜,虽然仍有责备,但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怎么不听话”,就问起云南王府众人的境况来。
      如今霓凰在卫陵守灵,穆青滞留京城,穆王府并无主事之人,聂铎怕梅长苏多心又要操劳,便模模糊糊提了几句,只说一切都好。
      梅长苏看着昔日的部下,微微叹了口气:“景琰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他这个人比较死心眼,所以一定会反对你和霓凰的事,不过,你要有耐心,我会想办法的。”
      聂铎定定地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心中突然觉得异常愤怒,忍不住吼道:“少帅!求你别再操心我们了!这不重要也不紧迫,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你!你明明——”
      聂铎再一次哽住,明明已经殚精竭虑,明明已经熬干了所有心血,可为什么还要把所有重负担在自己身上?人人都说他要心境开阔,不再劳心费神才能养好病,可他如此,可他如此又怎能养好身子!
      梅长苏有些怔忪,神色很是迷惑,他的盲点在于,当他为了亡魂,为了旧友一点一点凌迟自己的性命时,他忘了别人也会为他揪心,那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往前走的愧疚与疼痛,是无法避免的。
      聂铎发了火又有些无措,含着眼泪将额头贴在梅长苏座椅的扶手上。
      蔺晨不知何时出现在室内,看着这一幕叹道:“长苏,我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根本没明白聂铎在气什么。”
      梅长苏还没说话,聂铎先跳了起来:“你别胡说,我哪里生气了!我怎么可能会跟少帅生气!”
      “好好好,”蔺晨摆摆手,“算我多管闲事,我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一群人,受不了受不了——我这样一个潇洒风流的人物,怎么会与你们为伍!”
      话音未落,飞流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端着一大盆水隔着几步远朝蔺晨泼过去,瞬间将他泼成一只落汤鸡,同时大声道:“输了!”
      梅长苏和聂铎怔在了那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蔺大公子不愧是他自诩的潇洒风流人物,只愣了片刻,便淡定地抹了抹脸上的水,优雅道:“小飞流,我严肃地告诉你,虽然我刚才已经跟你玩过了泼水游戏,但是,我们已经休战了半刻钟,而我又开始跟你苏哥哥谈论其他事情时,一般人都知道这个游戏已经结束了。而你偷偷到我背后泼水的行为,是非常错误而且无效的,你明白吗?”
      飞流显然不明白,立即因愤怒而涨红了脸:“输了!你赖!”
      悲凉的气氛被他们一闹,霎时荡然无存,聂铎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情绪失控,给少帅徒增了烦恼,又打量着要找云蘅好好问问少帅的情况。
      而梅长苏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了过去,正笑着听飞流几个字几个字控诉着蔺晨的卑鄙,最后本着教育小孩不能失信的原则,苏宅的主人逼迫蔺晨兑现输了之后的赌注——穿着长裙跳扇子舞,一时欢声笑语,扫尽数日来的沉闷与悲伤。

  •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些悲伤的故事里穿插一段甜蜜,我觉得更加悲伤了。
    哎,真是太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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