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短集》尘夜

7、战鬼

　　夕阳的颜色如血赤红，铺遍整片焦土。

　　他再一次挥动长剑，翻了刃，挂着些肉丝的剑身自左上向右下劈去，随之喷溅出的大量血雾，再一次溅了他一头一脸。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斩杀了多少个人，从金鼓齐鸣，千军万马，到万籁俱寂，只身一人，他脚边到处倒卧着残缺的躯体。鲜血深深渗入荒芜的土地，赤红的颜色填塞了那些细微的裂缝，从高处看起来犹如这焦土之中的血管密布。

　　他环顾四周，苍莽大地之上再无人迹，他已杀光这战场上最后一个人。

　　他一瘸一拐，去记忆中的沟渠边洗脸。血污板结在他的脸上，形成厚厚的一层，如同面具一般。

　　沟渠中早已堆满了身上插满了箭的尸身，水流也是红色，分不清是血水，还是被夕阳染红的。

　　他将几具堵塞了沟渠的尸身扔到旁边，沾着脏水，擦了擦脸。可怜兮兮的浅水里映出他的面容，除了那双明亮过日光的眼睛，他已完全看不出来是个人。

　　没错，他是个鬼，战鬼！

　　两国交战，生灵涂炭。他从一次次战役中经过，早已不是人！他斩杀无数生灵，无视哭泣求饶，为的只是能活着回去再见到自己的爱人。

　　在很遥远很遥远的故乡，他在等他回去。

　　身为一族的巫师继承者，他日夜为他祈福祷告，只愿他平安归来。

　　他忍不住擦干净手，伸手进去，摸了摸自己贴身穿着的一件皮袄，那是他在经历第一次战争，死里逃生后，家乡的他托人捎来的。

　　“作为你的战袍，佑你一世平安！”

　　战争打了五年，最早认识的战友都已经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他从一支队伍流转到另一支队伍，杀无数的人，从最早见到死人吐到吃不下饭到如今饥饿难当的时候，可以挖下死人身上的肉来填塞饥肠。

　　他身上作为人的大部分都已经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死去了，剩下一个躯壳，裹着鬼的灵魂，只有在想起那个人的时候，他还是往日那个他。

　　“阿哲，我等你回来。”

　　一万次从鬼门关前爬过，最后却都奇迹般地活下来。

　　穿着这件皮袄，便觉得他一直在自己身边，便觉得有了生的希望。

　　那个人在等他回去……

　　他回望茫茫四野，结束了吧。

　　这应该是最后一场战争了。

　　持久战之下，两国都以极快的速度消磨了国力，这一仗该是最后一仗了！

　　他扯下敌兵的战旗，包裹了敌方将领的头颅，踏上了漫漫归程。

　　他不要封侯拜相，只要一点菲薄的金钱与一亩小小的田地，与他一起安度晚年。

　　他这么想着，恶鬼一样的脸上忍不住也有赤子般的笑容蔓延开来。

　　“等我，我就回来了。”

　　他在漫长的归程中行走了一村又一庄，寻找自己理想的目的地。

　　小和尚指着远行的人问：“师父师父，那位施主为什么背着个死人到处走啊？”

　　老和尚合十只说一句：“阿弥陀佛。”

　　没有人能百战不死，他不知道，自己离乡没多久，他的爱人便得了重病，他更不知道，家乡的巫术中，有那么一种庇佑人的方式，用心爱之人的皮所制成的衣服，是刀枪不入的神甲。

　　你在找我吗？

　　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