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洪荒的家塌了》静夏死忠

28、有酒一壶

　　荷叶尖尖，庭院中，王暮雨的声音幽幽响着。
　　“我们巫族本就比那蛮荒妖类要强大，当年剧变，虽然有妖族兴起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巫族不能上下同心，各巫族首领各自称王，才有了妖族之祸。”
　　“所以，我道观弟子，当代天行事，择明主一统天下。”
　　“三大圣地……我道观如此，那剑斋也如此。之后巫人数次大一统的王朝，或是我道观拥立，或是她剑斋支持。而无名那脉，选择的是只身域外杀妖，杀尽敢窥伺巫族疆土之妖。”

　　叶萍舟疑惑道：“你很羡慕那无名氏？”

　　王暮雨先是想否认，但否认的话却哽在喉中无法说出，半晌后幽幽叹息道：“我自认天资冠绝同代，之前也只有那剑斋秋念薇能跟我相提并论。那像我这般天赋的人，为何不能成为《开天斧决》传人呢？为何不能成为在域外杀妖的无名氏？”

　　“师尊曾说，域外有无名，是我巫族幸事。但将巫族安全系在一人身上，那必然会重演当年妖族之祸。师尊所言不虚，看古今历史，自从巫族大一统，妖族再难进犯，并且随着巫族开辟疆域而不断退却。”
　　“哪怕一时分裂，但巫人如今保存积蓄的实力也并不是妖族能够招惹的。就比如当下，武林皇帝朱闲消失，巫族王朝四分五裂，北方妖族聚集三千里，但剑门弟子齐出，将之屠戮一空。南方群妖涌动，刀门同样率队渡海！登岛！灭族！”
　　“巫族有如今这安分时日，有我道观添砖加瓦之功。”

　　江湖传言剑斋统剑门，道观御刀门。由王暮雨此言可推测，传言不虚。

　　“但……于我个人，我更喜欢无名那般的纯粹。我渴望有朝一日能见到那‘无名氏’，如果她比我年长一辈，我想问问她心目中传人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她跟我同代，我想试试……”

　　王暮雨看着自己的手掌：“我想试试，她究竟哪里比我强……”

　　叶萍舟安静地听着王暮雨的讲述，或者是王暮雨的诉说。同是求道之人，这也是王暮雨愿意说给她听的缘故。

　　但听完，叶萍舟还是问道：“既然道观心怀天下，那又何必忌惮我这闲云散鹤？”

　　王暮雨收敛情绪，看着叶萍舟直言道：“因为怕你是下一个柯璇。”

　　叶萍舟：“此言又是何意？”

　　王暮雨也不做隐瞒，坦诚相告：“历任王朝，都是我道观或那剑斋在幕后推动。虽然我们彼此对立，但由于各种各样的缘故，道观和剑斋还保有最低的默契。如此即便争霸天下，也不会导致巫族势力受损严重，而被妖族趁虚而入。就像朱闲，本是我道观选中之人，剑斋所选之人竞争失败后，便转向同样支持朱闲。也因此能让巫族不至于损失过大。”
　　“但柯璇和她的白帝楼出现了。柯璇野心勃勃，也想举白帝楼之势插手这天下大势，如此三方混乱，再加上白帝楼的不可控，巫族总体势力受损必然不可避免。”
　　“师尊有言，你与那白帝楼女娲，都有望宗师，但正因如此，才会怕巫族内乱。”
　　“已经有一个圣尊柯璇与白帝楼了，我们不想再见到第二个。”

　　道观这是不喜有强大到脱离掌控的人……觉得一切脱离掌控的人，都有可能对巫族大势造成威胁。

　　叶萍舟听罢，叹息道：“既如此，道观意欲何为？”

　　王暮雨微微沉默，却反问道：“道友你觉得……唉，此言暂时还不合适问。反正你如今还住在这朱府，那等你离开这朱府之日，或许就是我要给道友一个答案之期。”

　　王暮雨欲言又止，最终只能这样说道。

　　朱府……叶萍舟若有所思，但随后将这些都抛之脑后，反倒是笑道：“同为求道之人，我倒是有一言赠予道友。”

　　王暮雨疑惑看向叶萍舟。

　　叶轻舟直言道：“我虽尚未见过剑斋传人，但以道友这般性情，想要在这天地棋盘上有所作为，不改变如今这瞻前顾后的心态，怕是难以善终。”
　　“坚持自我的人，未必能走到最后，但走到最后的，必定是坚持自我的人。”

　　王暮雨一怔，随即苦笑，她渴望如无名那般于域外杀敌，且纠结巫族内乱手足相残。如此心态，确实先输一筹。

　　而这她又何尝不知。

　　“散人”王暮雨。

　　有取错的名字，但难有叫错的称号。她王暮雨想做的，和她必须要做的，差距如天堑。

　　甚至，王暮雨有些羡慕叶萍舟。

　　行事无拘，心无牵挂。

　　王暮雨走了。

　　叶萍舟独坐庭院之中，依稀能听到前院热热闹闹的人声。

　　“朱府，武林大会。”
　　“道观、刀门、五蕴派、金钱帮、洛书帮。”
　　“朱苍苍，王暮雨。”
　　“隐道李雁凡……”

　　将所有这一切串联起来，隐隐有一个答案浮现在叶萍舟心中。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天地如棋局，道观，这是要落子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叶萍舟在朱府待着的日子很是惬意，调琴阅经，对弈品茶。

　　自那日推心置腹一番对话后，王暮雨便不曾再跟叶萍舟交谈过，就连偶尔在朱府内碰见也只是点头而过。

　　倒是朱苍苍没事会跑来纠缠着叶萍舟。不过并非是纠缠着情情爱爱，反倒总是拿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跑来谈论甚至于争论。朱苍苍说这是谈理想，谈信念，谈人生。

　　而跟着朱苍苍接触越深，叶萍舟倒是了解也越多。

　　朱苍苍居然本是朱家庶子，幼年断腿也与身份有关，但在如今却稳坐朱府府主。由此可观心性手段都非常人能及。

　　到约定之日，朱苍苍独自转动轮椅，庭院水澈风清，白衫轻轻浮动，仍是那恍如情人在耳畔般的温柔嗓音：“吾有杯酒，萍舟可敢饮？”

　　朱苍苍左手边轮椅暗格，弹开露出一玉壶，不知是何玉，天然几近透明，隐隐能看到壶中酒水晃动。

　　朱苍苍双手举起玉壶，向叶萍舟递来。

　　叶萍舟并不好酒，但此刻见酒知意——这是朱苍苍作为朋友的离别敬酒。

　　朱苍苍不曾练过武的双臂举得勉强，吹弹可破的脸颊上因勉强用力露出一丝嫣红，“我知你不好酒，轻沾一口即可。”

　　叶萍舟接过玉壶，仰头一饮，酒很烈，烈得叶萍舟埋头咳嗽，但酒同样很醇，醇香留齿。

　　“哈哈。看你狼狈模样真不容易呢。”朱苍苍双手拍掌，笑得放浪形骸，显然想看到叶萍舟这副模样就是她的目的。

　　叶萍舟摇头苦笑。朱苍苍的心思确实难猜。

　　而后，又有一包裹从朱苍苍左手处轮椅把手弹出，并被朱苍苍朝着叶萍舟随意扔来。

　　叶萍舟接住，隔着包裹的触感像是书籍。

　　朱苍苍笑道：“这东西我也是无意得到。你一并带走吧。”

　　叶萍舟隐隐猜到手中这是什么了。

　　《飘渺宝鉴》。

　　朱苍苍梳理着笑散的发髻，淡淡说道：“书的主人留言想要将此书传给一个‘集才华与美貌于一身的奇女子’，我虽符合条件，但腿脚不便不能习武。这些天跟你相处，你倒也算有我三分的才华与美貌，便带走这部书吧。”

　　朱苍苍的话让叶萍舟哭笑不得，她没想到一部奇书居然就会这般轻易落入她手。

　　叶萍舟深深地叹了口气，手中玉壶随着一股气劲重新落入朱苍苍怀中。

　　而后，一道青衣，融入天际。

　　一道白衫倩影，对壶长饮。
　　————

　　灏定城郊，王暮雨只身等待在官道旁。

　　叶萍舟骑马而过的身影由远及近，最终停在王暮雨身前。

　　王暮雨抚摸着马背，笑道：“是匹好马……你还是要走？”

　　叶萍舟点头：“是啊。”

　　王暮雨望着马儿，柔声道：“我说过，会在你走时给你一个答案。但这个答案你已经猜到了……你是怎么看朱苍苍的？”

　　叶萍舟顿了顿，低声叹道：“她就像是灏定城似有情实无情的神。”

　　王暮雨微微皱眉，这句话看似夸赞，却实际不喜。

　　叶萍舟又说：“这是我之前的看法……而现在，我不知道了。或许，是一个集美貌与才华的奇女子吧……”

　　王暮雨一怔，半晌后，开口道：“留下来吧。”

　　叶萍舟沉默不语，晨雾迷蒙，似是方才酒劲上涌，也似是埋在心底的心绪被今日的人勾起，终是开口道：“这天，是你们的天。”

　　王暮雨迷惑不解，抬头对上叶萍舟凄迷目光，瞠目一愣。

　　自从与叶萍舟相识以来，她从未在这位求道者身上看到如此明显的感情色彩。

　　“这天下，也是你们的天下。”

　　“你们的热闹，你们的精彩，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只愿有天，能与一人，将这些，闲谈……”

　　一缕青衣，立在天地间，似是被天地所遗弃般，孤寂无助，是从未见过的脆弱，脆弱得想令人拥入怀中。

　　古道西风瘦马，叶萍舟走了。

　　王暮雨回过神来，低头揉了揉眉间，一句轻声的询问留在此地：

　　那一人，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