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不予雪中炭》龙素舟

77、【关卡二】望月藤

　　火烧断了孽债前缘。

　　自此百里息就和柳阿蛮一样不明不白的失踪了。

　　奉命查办此事的小捕快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经手的案子，这人是来一个丢一个。

　　为此他先后几次到田家问话，岂料那报官的田言忽然改了说法，绝口不提藤妖吃人一事，反倒一口咬定百里息是患了疯病，自己逃了。

　　上报的人不再追究，久而久之这案子也就无人提及了。

　　……

　　数十年后，镇上一穷书生是个不敬鬼神之辈，他为了躲清闲托人买下了柳阿蛮的旧宅。

　　夜半，明月高悬，书生竟亲眼见得一株美人藤坐在秋千上对他浅笑。

　　书生未经人事，一不小心就中了藤妖的蛊惑，可就在藤妖伸出纤细的手腕，要其生吞活剥时，一缕幽香从书生所佩戴的香包中钻出。

　　藤妖闻之，立即收了术法，饶了那书生一命。

　　“等第二天太阳升起之时，穷书生被路过的老捕快叫醒，眼见旧宅内的青藤一夜枯死，才惊觉自己是遇上了妖怪……”

　　史读书口若悬河，却被肩膀上传来的奇痒打断，将这故事的结局草草收了。他伸手朝背后一抓，一个银锭子跳到了他的掌心。

　　“又是这小东西？”史读书认出了这小妖，正是悲鸣石一族的小银子。他轻轻地将小银子放到地面上，有些好奇道：“你为何总是跟着我呢？”

　　“许是他看上了你，想要为你护道。”鱼怀隐上前一步，他见石子的正中心有一点红印，似是一滴血沁在眉间，便猜到这就是原著中嵌在史读书佩剑上的赤子石。

　　此石性如孩童，未来于剑道上它可助史读书开创青莲幻剑决，此剑诀修炼至大成时，能令人同时幻化出三千身外化身，且保证每一个化身都与原身有着一样的修为实力。

　　这般可怕的存在，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史读书会继良册之后，修成这世上唯二的圣者了。

　　“为在下护道？”史读书若有所思地看向小银子，不知这石头究竟有何能耐，看起来委实娇弱的很，也不知那天雷来了，他们这一人一石到底是谁要保护谁？

　　史读书心中嘀咕着，却并非是瞧不起这小小石妖。

　　士为知己者死，小银子已经跟在他后面二次，倘若他们之间真的有缘，等他过了藤妖这一关，小银子若还愿意跟上来，事不过三，他定不负这份青睐之意。

　　“快些回家去吧。”史读书劝道。

　　就在众人将目光放到小银子身上时，栀初细微的一个动作被良册瞧进了眼里。

　　“别动！”良册出剑的速度很快，快到他没有动用灵力，却依旧比一个常年使用暗器的杀手更敏捷。

　　“你的目的是什么？”良册将无形剑置于栀初的颈上，他垂眸看到女子手中攥着的飞刀，复道：“谁派你来的？你想借刀杀人，让我们沾上这藤妖的血，然后被神林中的妖族所杀？”

　　鱼怀隐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局面，他默不作声，也并不觉得意外，因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倘若心情好了，他甚至有闲情逸致抓把瓜子嗑嗑。

　　“你们？”栀初用眼睛扫了一下在场的几人，最后又回到良册身上，“你这人很奇怪，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为什么要加害你们，反倒是你这一路上无端地提防，三番四次阻止我向这藤妖寻仇。”

　　“心中无鬼的人，又怎么会察觉出别人在提防她？”良册冷笑，他很讨厌有人阴阳怪气的同他说话，尤其是一眼就被他看出包藏祸心之辈。

　　“你与它们有什么仇？”周轲也在一旁问道，却是替身侧的东蛛开口鸣不平。

　　栀初回过头，她想起周轲在不清楚她的底细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善意，让她对这个貌美的红衣女子颇有好感，只是想不到这样好的姑娘，竟也善恶不分和妖怪同行。

　　栀初没做过多的解释，她越过众人，前行数十步来到一株美人藤下。

　　她仰起头，众人跟在她的身后，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才发现他们眼前这株藤的与众不同之处。

　　此藤繁茂无比，数不清的根茎缠绕在一起，竟聚拢成了一个这世上绝无仅有的曼妙身姿，似乎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吸引力，而当你去凝望这具完美无缺的身躯时，就忍不住地想看一看那修长鹅颈上的绝美容颜。

　　不过令人惊讶地是，他们看到的是一张空白的脸，可正因如此，在你与这媚骨天成的妖物对视之际，那模糊的五官反而渐渐清晰起来，成为你最想看到的模样。

　　东蛛伸出手捂住了周轲的眼睛，周轲这才惊醒过来，“大家小心。”

　　一经提醒，苏玄之波澜不惊，史读书却跟见了鬼一样的忙挪开眼。

　　“良册你看见什么了？”鱼怀隐侧过头，他发现良册的神色中充满了不敢相信的震惊，还以为他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看到弟子和师尊行……”良册喃喃道，却惊觉他有此肖想已是混账，又怎敢宣之于口，便急着掩饰道：“呃，行侠仗义！”

　　只是他一句说完，又贼心不死，甚为期盼地看向鱼怀隐，“那师尊看到了什么？”

　　“一团黑雾。”鱼怀隐直言不讳，却也对所见之物觉得奇怪，虽然他一直标榜着自己是事业型反派，可是不走感情线，也要有正常的审美不是，他怎么会看到一团不是人的东西？

　　鱼怀隐觉得这景象有所指示，可他将八百世的记忆都清算了一遍也想不起来，他何时见过这样的人或物。

　　良册对这个答案的理解则是，他的师尊心中清明早已将色相皮囊视作无物，所以才没有具体的形象显现出来。

　　“你们刚才也看见了，这藤会用妖法蛊惑人，四年前我与夫君来这神林中，手上不曾沾染妖血，可是藤妖却将我的夫君掳走，吞入腹中化作了藤茧。”

　　栀初握紧手中的飞刀，刀刃上刻有驱邪降妖的符文法咒，她既有胆子再入神林，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不可能的，若如你所言，阿蛮杀了你的丈夫便是他自找的，他沉迷美色甘愿死在幻觉中成为藤蔓的养料，这种你情我愿的事，何来复仇之说？”

　　周轲帮东蛛反驳，但此话说完，周轲也微微蹙眉，觉得东蛛的话有失公允，试问若无藤妖施法，又怎么会有人甘愿沉沦幻象，平白丢了一条性命。

　　“阿蛮？真是笑话，若这藤妖真是柳阿蛮所化，一个杀子伤夫的毒妇而已，也就是你这妖怪会为她说情。”

　　栀初厉声讽刺，可她到底忌惮东蛛与其他几人的关系，不敢轻易动手。

　　“妖又如何，你可知神林最外面两重妖域中的妖皆为人所化，他们也曾和你一样，只是红尘中的一个普通人，因生前遭人所害，死后心中怨恨难平，便将魂魄附在草木山石之内，吸收日月精华，宁愿坠入妖道也要手刃仇人。望月不动，闻香不食，你以为这是阿蛮的弱点吗？”

　　东蛛气急，他听够了世人的颠倒黑白，将不知从何处拿来的故事肆意编排。

　　所以他今日要借周轲之口，为它们辩白，“阿蛮在月圆之夜被百里息刺伤，活埋在一棵枯死的青藤之下，所以她见了满月体内的妖力就会大涨令她发疯，她为了不伤害无辜的人，才选择在月亮出来的时候封闭六识。而她之所以不伤害带着香包的人，是因为她为了救自己的中毒垂危的女儿，曾跪求百家买下她的香料，世人于她有恩，她便从不杀身怀异香者。”

　　原是如此？鱼怀隐听了个中缘由，这才知为何原著中良册一行人在遇上这望月藤时，会因为疯癫的周轲不小心弄洒了腰间安神的香囊，才让藤妖放他们通行。

　　所以他在进神林前，才备好了大量的香料，只是在原本的故事里并无东蛛的存在，也就无人将这些秘密讲出来了。

　　“一个故事而已，凭你信口雌黄，谁知道是真的假的，你拿什么证明她不是有意要杀人，而是我夫君自愿将命送给她？”

　　栀初并不相信东蛛说的话，而与其说不信，倒不如说是她心中的成见，让她对妖充满了敌意，她曾做过杀手，知人心尚且险恶，又何况是妖。

　　“你——”东蛛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心中郁结又无从宣泄，半张脸上显露出狰狞的妖像。

　　众人眼看着栀初走向那株美人藤，就要动手之际，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苏玄之与良册同时出声制止。

　　“慢着！”

　　“住手。”

　　挺有默契？鱼怀隐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换，刚想感叹好基友的情感培养已初见成效，就听良册抢先一步道：“你要想复仇，没人要拦着你，可眼下这藤妖是被我师尊收服的，若因你贸然之举，让这里的人陷入险境，或是你杀妖不成反被它擒住，难道还要劳烦我师尊再出手救你不成？”

　　良册抬起头，望见那乌云流动很快就要将明月遮挡，他早已看出此女有意利用他们，遂当面拆穿。

　　“仙长说得对。”苏玄之跟着附和，他吹捧完良册，又转向栀初，“你既然不相信东蛛的话，又何必佩戴我们给你的香包，你将它摘了再去杀妖也算公平。”

　　见他们一人一句，一个耿直，一个毒舌，专治各种冥顽不灵，

　　鱼怀隐一个看过剧本的人，知道胜券在握也就陪着他们胡闹，“你们放心若这藤妖动了，我不救她。”

　　“啊？”可没想到他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望向他，很是惊讶平时侠骨仁心的道人，也有隔岸观火的时候。

　　栀初闻言神色微动，她没想到自己的计划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识破。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一刀割断了系着香包的绳子，将香料握在手中有几分犹豫，但恐惧与忌惮只存在了一瞬间，她竟真的扔了香包，手持利刃刺向那株美人藤。

　　良册本是想用激将法赶此人离开，却想不到栀初当真不顾性命固执至此，感受到周围的藤蔓有所异动，他提剑想将人拦下，却因鱼怀隐投来的一个眼神止住了脚步。

　　“静观其变。”良册读懂了这眼神中的含义。

　　众目睽睽之下，栀初手中的刀没入藤蔓中，几滴温热的血溅在她的脸上，她一愣没想到这藤竟和人一样会流出鲜红的血。

　　忽地，刀刃上的符文发出金色的光芒，栀初不由自主地松开握着刀柄的手，向后退了几步。

　　接着那株美人藤就仿佛活了一般，高仰着头对月长啸，万千藤蔓舞动似美人被风吹拂散乱在半空中的青丝。

　　藤祖遇刺，第二重妖域的所有青藤应召而来，它们不再抑制嗜血的天性，个个露出尖牙想将栀初撕成碎片。

　　可就在那些青藤杀来之际，望月的美人猛地震开一双木雕的眼，曼妙的身姿扭动，竟将深深扎根于地下的根茎拔地而起，一道青光扩散将一众青藤弹开，安抚着让它们再次陷入沉睡。

　　栀初眼见那些向她袭来的青藤褪去，阿蛮用柔软的藤蔓护住她，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别被他骗了。”

　　藤如美人，栀初睁大了眼睛看向阿蛮腹部的一张血盆大口，那里躺着数不清的白骨，皆是为色相葬身的欲念之魂。

　　而她刺在阿蛮胸膛上的刀刃，已在妖力的作用下融化成了一滩铁浆。

　　柳阿蛮一身滔天罪恶，乃神林第二重妖域之主，岂是她一介凡人能够杀的。

　　栀初哑然，她高看了自己，也高估了那人对她的情谊。

　　“得美人如此，夫复何求？”恍惚间，她在累累白骨中发现了一个她熟悉的身影。

　　一个男子追寻着他梦寐以求的容颜而去，对身后的执意要将他拉回人间的妻子置若罔闻。

　　“想不到我这四年来一心要为他复仇，可他眼里心里的人不是我，竟会为了一个幻象甘愿去死。”

　　栀初干笑几声，她盯着掌心中粘稠的妖血，莫名觉得很疲惫，想不通她怎么会为了一个根本不爱她的人，牺牲掉她十几年的光阴，还葬送了她本可以寻仙问道的机会。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栀初明白她一旦动了手，便不可能在神林中活下去。

　　她回眸看向良册，“你猜的不错，我的确是收了旁人的好处，答应要来神林中杀你们，而据我所知那个人不止派了我一人来找你们的麻烦，你们好自为之。”

　　栀初说完，捏碎手中的玉简，转眼被传送出神林消失不见。

　　鱼怀隐和良册知道这话是说给他们两个听得，也就对幕后之人有了大概的范围。

　　“是齐爷。”苏玄之心知肚明，他攥紧了拳头，暗暗在心中下了某种决定。

　　“师尊我们是否接着赶路？”良册对栀初的话上了心，想着接下来的路程，他决不能再让任何人混进来。

　　“且稍等片刻。”史读书说着从随身的包袱中拿出纸墨笔砚，他随意的跪坐在地上，在纸上画起阿蛮的妖身，还时不时地抬头细看，再对画作加以修改，末了还在上面题字批注。

　　“读书兄这是？”苏玄之不明白他这是何意。

　　“书有误，等日后在下回了太学院，就将此事报予家师知晓，在修撰古籍时将这些错了的故事都改掉。”史读书神情认真地道。

　　“你倒是有闲工夫。”苏玄之一笑，却是收了眼中戾气，好奇地俯下身来，看这青衣书生绘妖作书。

　　“诶，苏兄有所不知，在没决定去上仙界之前，在下的愿望是当一名史官，这史官最重要的就是记录真实，人们以史为鉴，开卷明智，这书本上的东西怎么能出错？”

　　史读书工笔细雕，很快就将一绝世美人落在宣纸之上，收笔时他格外小心地将纸拿在眼前看了看，确认无误后才珍重的叠好，收进包袱里。

　　从地上爬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破旧的青衫又问，“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这美人藤当初为何会放过田言，今日又为什么要护住方才那名女子？”

　　苏玄之瞥向美人藤，有了一瞬的顿悟，“她不是杀无辜之人，恐怕是可怜她们的一片真心吧，毕竟这东西难得。”

　　鱼怀隐走在前面，听见关键台词出现，心道这唢呐皇者的乐中美人来了。

　　果然，话音一落，一根柔软的藤蔓绕着弯，勾上白衣少年的手腕。

　　苏玄之一惊，一转身就看见那木头美人站在他的身后，开口说了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她说什么？”苏玄之向东蛛求助道。

　　东蛛面色一喜，周轲代为传达，“阿蛮说她愿意为你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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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望月藤一不小心就多写了几章，下面的应该会很快，一章拿下一个，不过这些妖怪的故事，也不是凭空出现的，毕竟每一只妖怪的背后，都有一个可怜的余小二和哭着要找师尊的良册，他们就藏在这些故事之中，经历了过去，现在，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