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入我怀》荆舟

3、朔月其三

　　一直到十天后练霄白还在想这没头没脑的梦。
　　或许是那人落泪的画面太让人吃惊，她排队领粥时都念念不忘，一面下意识接过了分给她的稀粥，一面好奇要是自己没醒，剧情会怎么进展。
　　这么琢磨着，她伸手遮在粥碗上挡住零零散散的雪花，转个弯，避开排起长龙的难民队伍。
　　后头施粥的士兵在喊：“没了没了，今天就到这，没领到粥的明儿赶早！”
　　练霄白回神，看看哀声四起的饥民们，轻轻叹气。喧嚷中她穿过人群，拐到粥棚后头的小胡同里，原本匆匆的脚步却慢了下来。
　　“哟，小美人，自己来领粥啊？”堵住她的男人懒洋洋地拖长音。
　　练霄白将已经冷掉的粥碗护进怀里，毡帽下眼睛左右一瞥，发现常跟对方混在一起的几个人把胡同堵死了。
　　为首的男人笑容恶劣，要不是逃难太久变得面黄肌瘦，一定颇有几分威慑力。
　　“我和兄弟们可都饿着呢，不如把你的粥让出来？”他拖着步子凑近，“反正你也不吃，留给那小杂种可惜了。”
　　稍稍退了半步，练霄白脸色镇定，慢吞吞扬起个笑脸。
　　“你转头。”她说。
　　男人闻言条件反射就要扭头，又在同伴“没人啊大哥！”、“这丫头耍你呢！”的汇报下生生止住，得意洋洋道：“诓我好几次，就算你是泥鳅成精，这次也别想再跑——哎哟！”
　　话没说完，他后脑勺就被什么狠狠砸中，“唰”地往前一趔趄。练霄白三两下避开抓她的手，趁机从男人身旁溜过去，还不忘顺势在他膝弯补上一脚。
　　男人捂着后脑勺噗通跪倒在地，气得结巴：“小娘皮，你、你等着！快逮住她！”
　　没曾想一颗石子再度砸上刚才的伤口，直接把他打趴在地，一时除了抽气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除了男人，其他同伙也受到招待，胡同里人仰马翻，练霄白轻轻松松跑到出口。
　　等在那的戚横川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手里碎石子，冷笑。
　　“叫谁‘杂种’‘小娘皮’呢，你家祖上挖旱厕的？”
　　练霄白忍俊不禁：“戚大哥……”
　　然而耳中风声一动，她要说的话立即改成：“当心！”下意识推开戚横川转身——
　　一道黑影雷霆般冲面门袭来，未等她闭眼，另一道影子后发先至，于半尺外截住前者，两方相撞，瓷器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冷冽酒香登时弥漫开来。
　　练霄白被酒气一冲，不禁皱眉，看了眼地面的酒杯碎片，抬头望向肇事者。
　　胡同口不远有座三层酒楼，看规格与装饰，应是燕京数一数二的大店，不过连月战乱下来，连招牌都碎了半截，大堂里一个食客也没有，只两个腰挎弯刀的北狄人守在楼梯口。掷出酒杯的三楼包厢窗户大开，隐约可见两人相对而坐。
　　右边人转头向下觑一眼，北狄人标准的高鼻深目，神色阴鸷，向对面道：“难得请动郦无双，却被几只苍蝇败坏兴致，岂不该杀？”
　　那北狄人说着，抬手又是一个酒杯掷出。楼下，练霄白已跟着戚横川退出好些步，没料到对方还不肯放过，正变色间，见原本坐在左边的人游龙般跃出窗，白衣翻飞，于半空抄住酒杯，无声无息落到身前。
　　白衣侠客淡淡道：“我大梁百姓，自然有大梁律法处置，不必北狄代劳。”
　　北狄人站在窗前，居高临下，缓缓道：“郦无双是执意不吃这杯敬酒了？”
　　练霄白在郦月恒背后，瞧不见表情，只听见他波澜不起地回一句。
　　“郦某从不饮酒。沾了酒，握剑的手会抖。”
　　他衣袖微动，那杯酒便稳稳飞回北狄人手中，滴酒未洒。下一瞬，酒杯突兀碎裂，瓷片酒液弄得对方一身狼藉。
　　北狄人脸色铁青，甩掉手中碎瓷：“郦月恒，你未免自视太高！凭偷袭暗算了耶律林牙，就以为自己真是天下第一了？！”
　　“是与不是，自然手底下见真章。”他不屑于口舌上争长短，“二王子若想较量一二，郦某奉陪。”
　　“好、好、好，倒看你傲气到几时！”
　　二王子一噎，拂袖而去。
　　郦月恒回身，微微一笑，抱拳道：“连累二位受惊。”
　　“哪里哪里，郦无双客气了。”戚横川赶忙扔了始终没能出手的碎石，学着一副江湖口吻回礼，神色肃然。
　　练霄白跟着胡乱抱了抱拳，盯着那出现在梦中的眉眼有些出神。
　　少年侠客容貌极为出挑，之前在城门处远观还不觉如何，此刻离近了一打量，当真皑皑然若冰雪、皎皎然似明月，携着袭杀耶律林牙的风发意气，正如龙泉新硎，锋芒迫人，教人望之心折。
　　练霄白不禁想起梦中换了一身黑衣的他，风霜入鬓，垂泪都显得孤寂。
　　郦月恒扫一眼石子：“兄台暗器功夫不错，未敢请教尊姓大名？”
　　戚横川很少被人这么客气对待过，挠挠头用力摆手。
　　“自己瞎琢磨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雕虫小技，也就教训教训刚才那种泼皮无赖。”
　　练霄白没怎么听他们寒暄，一门心思都放在郦月恒身上，导致被点名时还颇为懵懂。
　　她恍然：“嗯？叫我吗？”
　　郦月恒奇道：“姑娘为何一直盯着在下？”
　　“嗯……”练霄白迟疑，“因为你好看？”
　　戚横川悄悄锤了她一下。
　　好在郦月恒没觉得唐突，只失笑道：“姑娘问我吗？”
　　他笑到一半，有一刹停顿，要不是练霄白向来对情绪敏感，恐怕要错过这细微变化。等到双方分别，练霄白还在想郦月恒神色变化的原因。
　　她跟着戚横川，感觉到身后的微妙视线，纳闷地把自己从头看到脚，什么异常也没发现。回到聚集地，她又不放心地仔细检查一遍，见身上半点伤口也无，更不曾漏过没处理的血迹，便暂且搁置了这事。
　　——直到半夜，蜷在草棚里的练霄白察觉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说

　　因为网审卡到现在才改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