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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情愫 ...

  •   今天打了架,又严重负伤,钟影进房间叫闻琰吃晚饭,小姑娘搂着玩偶趴书桌上,已经打起了瞌睡,抱进轮椅的时候还没全醒。

      直到食物香气窜进鼻子。

      “叔叔呢?”

      吃的时候还迷迷瞪瞪,这会吃饱了饭,动脑筋的劲也有了。

      钟影收拾碗筷,低头瞧她一副认真模样,不由好笑:“叔叔当然回去了。”

      闻琰下巴搁手背,望着面前喝光的汤碗,想了想,小声问:“妈妈,你们是不是之前认识?”

      小姑娘年纪不大,心思却细腻。

      闻言,钟影放下碗筷,摸了摸女儿后脑勺。

      “你知道妈妈从小在宁江长大。”

      “外公外婆家隔壁就是叔叔家。”

      “哇。”闻琰仰头,一双眼笑成月牙。

      “哇什么。”钟影莞尔,端起碗筷准备起身。

      又黑又亮的眼珠子转悠几下,闻琰小狗似的一把拉住钟影,拉长声调,狡黠道:“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是不是?”

      “是不是?”

      “妈妈,是不是?”

      接受了义务教育就是不一样。

      钟影:“……”

      时间不算晚。

      往常这个时候,吃完晚饭洗好澡,闻琰还要看一小时电视。

      不过今天确实累着公主了,大动干戈的。

      钟影给她石膏细细包上保鲜膜防水,闻琰没骨头似的趴她身上,哼哼唧唧闹睡觉。牛奶也不肯喝,刷牙洗脸的时候,干脆眼睛都不睁开了。

      等脑袋一挨枕头,两分钟没有,呼吸声就重起来。

      钟影瞧得忍不住笑。

      注视半晌,她轻轻捏了捏闻琰鼻子、揉了揉她软嘟嘟的面颊,最后在闻琰梦中还知道抱怨的咕哝声里,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进门那会钟影就发现家里收拾得很整齐。

      后来到厨房,看到干净的垃圾桶、冰箱里摆满了的鸡蛋和时令蔬菜,还有下面两大箱的牛奶,她就知道闻琰奶奶白天来过。

      快六十岁的赵慧芬女士,行事干练,现在还在社区中心做主任,每月两次地策划南州北湖公园的相亲角活动。

      “妈。”

      电话打过去,墙上的钟刚走过八点。

      距离裴决离开也才过了两个多小时。

      钟影一边收拾阳台衣服,一边和赵慧芬说闻琰打架骨折的事。

      “……人家孩子也蛮严重的。妈,两条手臂都缝针了,脸上全是——对,打了石膏,一周……请假了。”

      “好,明天一早给您送去。”

      钟影举着手摸闻琰牛仔裤,发现裤脚没干。

      她和赵慧芬说着话,手都忘了放下来。

      闻昭走后,赵慧芬宠爱闻琰简直到了含嘴里怕化的程度。知道闻琰骨折,那是什么都听不进去,拍板就说明天要带闻琰去她那住。

      “你平时工作辛苦,家里还有学生要带着考级……”赵慧芬担心钟影多想,便又唠叨了几句。

      “你知道的,妈就时间多,闷了还可以带琰琰去公园——闺女从小喜欢往人多热闹的地方凑,跟她爸一样……再说了,琰琰放我这,我给她好好补补。”

      “小影,养骨头可不能马虎……”

      “你放心啊……”

      阳台窗户推开,潮湿的风里裹着几瓣樱花,落在窗沿。

      傍晚那阵雨实在大,回来的时候钟影没注意,只顾抱着闻琰小心上楼,这会往下看,一地的藕粉色,湿漉漉的,路灯盈盈照着,好像一汪樱花池。

      钟影看了眼,准备关上窗户,对着电话那头笑道:“妈,我放心——”

      视线边缘,那辆送她们母女回来的黑色车子,还停在不远处的樱花树下。

      裴决倚着驾驶座车门,钟影的角度,只能看到婆娑树影下,他沉寂冷峭的背影。

      车顶上也落了些许樱花瓣。

      比起地上乱糟糟的一大片,漆黑车顶的每片花瓣都十分完整。稍稍扬起一点冷风,那些浅粉色的花瓣就打着旋往下落。

      钟影握着窗户锁扣,指尖触碰到玻璃上的温度,冰凉刺骨,室外温度只可能更低。

      他在那干什么。

      两个多小时。

      挂了电话,钟影把干了的衣服一件件在沙发上折好。

      有几秒,她心不在焉。

      进房间打开衣柜,衣服分门别类放进去。

      过了会,钟影蹲衣柜边,不知怎么,想起很小的时候,她被班里惯会欺负女生的男生藏了作业本,最后全班就她没交。求来求去,钟影急得趴桌上哭。那会裴决就在楼上上课,他大她两岁,下课不知从哪听了消息,直接揪着男生后脖领一路拖到楼顶质问。

      钟影和欺负她的男生都吓呆了。

      不同的是,男生吓得当众尿尿,再也没欺负过钟影。

      裴决全程面无表情,好像将他随手扔下楼都是再顺便不过的事。他的语气和今天下午让欺负闻琰的男生道歉时一样。只是小时候无动于衷的淡漠里,还有种近乎冷酷的鄙夷和戏谑,似乎觉得用这样蹩脚的伎俩欺负钟影,真是可以去死。

      或许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有点怕裴决。

      尽管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父母辈又是最相熟的。

      ——是闻琰嘴里八卦的“青梅竹马”。

      裴决长她两岁,个子本就高,走起路来步子也迈得大。小的时候,钟影要费好大劲才能勉强跟上。有时候跟不上,裴决回头看见,便站原地等她。不过,即使这样善意又温和的举动,对那个时候的钟影而言,莫名还是会有些不安。
      到了跟前,裴决瞧着她,眼底有笑意。只是他人前总不苟言笑,不说话就很有威慑力。钟影常常局促,小声问哥哥走吗。钟影问完,就听头顶传来一声叹息,裴决问她要不要抱——钟影虽然腿短,但她要面子。于是,十次里,也就放下过一两次面子。其余时候,不是裴决牵着她走走停停,就是裴决走一段等她一段。

      但仔细说来,钟影十五六岁的青春期里,也确实对寡言少语、俊朗优秀的裴决动过心。只是这样萌动的情愫,在裴决与她朝夕相处的兄长身份面前,存在感太弱了。

      更何况,那些动心的瞬间在见到裴决本人的第一眼,都会变成小心翼翼。

      还有就是,喜欢裴决的人太多了。尤其裴决上了高中之后。钟影还撞到过几次表白场面。真是尴尬——所幸她那会腿长了,溜得那叫一个快。

      于是,青春期生出的暧昧情愫,被一层层稀释,逐渐消失得没了踪迹。

      就连钟影自己回想,都要想好一阵,才能捕捉到那一丝青春期的偶然触动。

      ——裴决是近乎兄长的存在。

      蹲得腿麻,钟影干脆坐在了衣柜边的地毯上。

      之后的好几分钟,她脑子里出现的,都是阳台看到的场景。

      记忆里好像有一幕相似的场景。

      高中的时候,她遇到转学过来的闻昭。

      他跟在班主任身后进班,体育生个子极高,立在讲台上,环视一圈,就朝她直直看来,眼睛十分亮,朝气蓬勃的。他坐到她身后,话多得出奇。就是记性不好——作业本封面第一行是写姓名还是写学号,他都要起身从后面把本子伸到她面前问个五六七八遍。
      他手臂长,一伸手就把钟影困住,钟影被他闹了好几天,后面就有点脸红。

      闻昭第一次送钟影回家的时候,正好被裴决撞见。

      钟影现在还记得裴决的眼神。

      冰冷又阴沉。

      他看着跟在钟影身后四处环顾家属院的闻昭,语气严厉:“他是谁?”

      未等钟影说什么,闻昭倒是十分自来熟,笑着自我介绍,说是钟影同学,九月份刚从南州附中转到宁江一中。

      只是他话没说完,钟影就被裴决一把拉走。

      很明显,裴决不想听他讲话。

      “哎?”

      闻昭摸不着头脑,赶紧上前拽住裴决,问钟影:“这人谁啊?”

      询问的语气十分坦荡,和裴决简直不相上下。

      ——现在想起来,真的是很好笑。

      只是那时的她被一前一后弄得脸通红,窘迫万分,最后两个人都没理就跑回了家。

      后面就有点生气。

      气裴决,也气闻昭——不知怎么,钟影总觉得这两人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她好多天没理裴决。闻昭就不用说了。她一生气不理人,闻昭根本不敢上前触她。走路经过钟影身边都会蹑手蹑脚的程度。那会,生闷气的钟影上下学也避着和裴决碰到,可十次里总有九次,迎面就和裴决撞上。

      钟影崩溃了,说你干嘛啊。

      裴决面无表情:“看着你。”

      ——真是难为他了,高三的紧张时刻,还能抽空逮一逮她。

      钟影:“……”

      “少和那种人在一起。”

      “你知道南州那地方转来的,都是些什么学生吗?”为了吓钟影,裴决语气严肃又夸张。

      其实大部分高一转来的,都是全国各地选拔的体育生。宁江一中有专门的集训点。只是这些年生源质量逐渐参差不齐,传来传去,就不怎么好听了。

      钟影当然知道,但不知为何,她那时不是很喜欢裴决这样管她。

      小时候是对兄长天然的畏惧,长大了,畏惧归畏惧,但总会想,自己为什么要怕他啊。

      钟影抿嘴不说话,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影影。”裴决快步跟上。

      钟影真是烦死他了,但因为从小到大的惯性,她对裴决还是做不到态度上的直接。

      只是拐过两条街,裴决忽然也变得“轻手轻脚”,因为他发现钟影被他气哭了。

      小姑娘一边用力走路,一边抬起手背用力抹眼泪。

      最后,他败下阵来,不跟了,看着快到的公交,低声对钟影说:“我坐下一班。你别哭——”

      话没说完,钟影理也不理他,快步跑上了公交。

      他们之间闹了好一阵别扭。

      裴、钟两家的家长却不知道。

      那年寒假钟影去姥姥家,是宁江下面的一个小镇,叫春珈。这个地方盛产橙子,每年回宁江,钟影都会带好些橙子回去。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她父母要是没空,便会拜托裴决去宁江的车站接一接,然后关照钟影提前给裴决说好发车时间。

      钟影却不是很想和裴决说,嘴上马虎应了,临走前一天硬是还没联系裴决。

      第二天一大早,姥姥却说裴家小孩来了,就在楼下。

      帮忙提菜来着,就是不肯进来。你下去叫他上来,一起吃完饭再走。姥姥笑着说。

      春珈前几日一直在下雪。
      冬日里的雪,晶莹剔透,树梢枝头结着皑皑的梨花白。

      钟影冲到阳台窗前往下看。

      少年一身黑色羽绒服,冰天雪地里,身形清隽。

      他孤身一人站在树下,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树梢的风簌簌而过,淅淅沥沥的雪碎往下落,落在他肩头,轻得没有一丝分量,生怕惊动他似的。

      时隔多年,二十八岁的钟影在窗前再次望见楼下的裴决。

      少年的影子好像有片刻重叠。

      只是这回,落在少年肩上的,不再是清冷的雪,而是柔软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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