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乐德

1、第一章

　　天台上，毛宁已经站上去有一段时间了。地面上的好事人群已经围了好几圈，事不关己地拿着手机在拍照。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中，不时有小孩子从车窗里往外看，大声喊着“那个姐姐要跳楼耶！”
　　天台上的风很大也很冷，把毛宁的头发吹到脸上，遮住了暗淡无光的眼睛。她不是为了作秀，已经能够听到远处消防车的声音了——没人愿意上去拉她，119是有热心者拨打的——她现在站着的地方，和他跳下去的地方一样，这很有意义。只不过他没怎么犹豫，下面也没那么多人围着。她已经把能想到的都想个遍了，心里已经万念俱灰。
　　“顾徳……”她低吟了一声，向前迈出了左脚。

　　经过两个月的暑假，日泽县焕发青春活力的学生们纷纷在九月一号这天回到了学校。蝉趴在树上鸣叫，看着两个月没见面的同学们在校园里相遇，高兴地打招呼，交换着暑假里发生的奇遇。日泽中学在沉淀了两个月后又一次焕发生机。今天来报到的是升入高二的学生们，他们既没有高三学长们的高考压力，也没有高一新生们的军训和对高中生活的好奇，有着大把的时间来娱乐，享受高中的生活。
　　不过这种享受似乎与现在迈进校门的这位同学无关，他就是顾徳。腿又长又细却只能在田径比赛中垫底，个子虽高却会被飞来的篮球吓得用双手护住头。身材虽然单薄，但挺拔修长，生得一副白净清秀的脸庞。秀气的一字眉把眼睛衬托得更明亮，却在眉宇间透露着穷酸之气，走路还习惯微微驼背。学校里的欢乐与他无关，他的父母在外地打工，经常换工作，自己平时和弟弟顾修生活在一起。家境比较窘迫，他还要利用放学时间打工赚些生活费。成绩除了数学额外拔尖以外并不出众，排名一直在中游徘徊。性格孤僻而古怪，除了最好的朋友李逸隆外基本上不和同学说话，非常不合群。
　　而现在他带着一如既往的沉重心情，行尸走肉般走进教室。走过激动地讨论着暑假生活的同学身边，把书包放进桌斗里，把脸转向一边背离刺眼的阳光，用一只手托住腮帮看着周围与他无关的热闹。
　　与此同时，后门边上有两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
　　“真搞不懂他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苏可从顾徳身上收回目光，白了眼痴女般的闺蜜。
　　“你看他长得帅，还白，而且他个子还高，关键是他身上的品质，很合我意！”毛宁目不转睛地对好朋友说，嘴角仿佛要流出哈喇子来。
　　“你的审美眼光只停留在这种水平吗？他哪能算好看啊。看看现在从前门进来的那个，那才叫男神。”
　　李逸隆迈着长腿从前门走了进来，径直走向顾徳的课桌，弯下腰跟他说话，正好挡住了从顾徳座位旁的窗户照在毛宁桌上的阳光。
　　“看看人家，又高又帅，物理还超好，典型的理工男啊！”苏可赞叹道。
　　“那你去大胆的表白吧，加油，我是你坚实的后盾！”毛宁笑着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哎人家也就是帅了，他性格不好，和同学们都合不来，都高二了他还只跟顾徳一个人说话，其他人都是爱理不理的。长得帅又不能当饭吃。”
　　“哎呦，还挑人家的刺呢，我的110斤好姐妹。”毛宁笑着打趣，用手戳她的脸颊。
　　“哎呀，我的好姐妹啊！”苏可使用了泰山压顶。
　　于此同时，顾徳和李逸隆平淡地攀谈着。
　　“放学后，我还去店里找你。”李逸隆以一种不知可否的口吻说。
　　“你别了。”顾徳说，“点一杯饮料就占着一张桌子三个小时，就为了问我几道数学题吗？”
　　“老板娘都没意见你又有什么意见，况且我去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人了，桌子根本坐不满。”李逸隆英气的眉眼上扬着，“我已经找老板娘交了预存款了，一个月内每天一杯饮料！”
　　“还不是你不让我请，唉。”
　　“话说回来，你又该剪头发了，都很长了。”李逸隆用手指头绕着顾徳的头发。
　　“还能再撑两天，过两天再说。”顾徳拿开李逸隆的手。
　　“对了，听说咱们老班数学教的太好被市里的学校撬走了，这学期要来一个新的老师来教我们。”李逸隆挺直身子。
　　“嗯，好像还是个大学毕业生，刚就职就来当我们班班主任，真有勇气。”顾徳说，“你认为咱们之前的老师教的好啊？那你的数学成绩为什么总在及格线边的边缘上下浮动呢？”
　　“嘿嘿，事出有因，不告诉你。”
　　话音刚落，铃声就合乎时宜地响了起来，散布在全班聊天的同学们意犹未尽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准备上课。开学第一天，第一节课照例是班会。大家把目光都聚集在前门，等待新班主任的到来。
　　铃声落后不久，一只穿着黑色匡威帆布鞋的脚从前门迈了进来，接着同学们就看到了刻意梳着的高上天的刘海，方正而睿智的黑框眼镜，长脸带着自信满满的微笑，孔非凡迈出一大步越上讲台。
　　“大家——好，我叫孔非凡，孔是孔夫子的孔，非凡是不平凡的非凡。我是大家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作为全年级唯一一名男班主任，我将在未来的日子里带领着大家共同学习、进步。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孔非凡，你的刘海梳那么高，为了露出你奇高无比的发际线吗？”赶在同学们鼓掌前的间期，袁天杰站起来大声喊，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这位同学，我的头发是天生这么翘的，我也没办法。还有请叫老师，要有礼貌。”孔非凡佯装不愠不火地说。
　　“啊，可是我不想管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小孩子叫老师哎。”袁天杰把轻蔑写着脸上，四个小弟在座位上“咯咯咯”地偷笑。
　　孔非凡低头看了眼座次表，“你叫袁天杰是吧，请注意你的言辞，而且很显然我比你大。”孔非凡勉强压住怒火。
　　“是吗？哪里比我大，下面吗？恐怕不见得吧。”袁天杰仰起头，斜眼看着他说。同学们开始起哄，男生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女生们发出了“咦呀——”的怪叫。
　　“你……”孔非凡气得嘴唇在哆嗦，看着下面哄笑成一团的学生，脸色逐渐涨红起来，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对袁天杰说：“袁天杰，你现在到我办公室去！”
　　“好啊，正好找个没人的地方比比谁更大。”袁天杰说着站了起来，转身从后门走出了教室。气急败坏的孔非凡从前门走出来，像被欺负的孩子似的跟在他后面，同学们透过窗户看着这滑稽的场面，嘴角上扬着。
　　等孔非凡走远，班里的学生瞬间炸开了锅，继续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暑假生活。袁天杰的四个小弟把凳子拉在一起，攀谈了起来。
　　“老大真威武，刚开学就给新来的老班下了个马威。”从小学到高中一直追随袁天杰的忠实小弟张星激动地捧场。
　　“就是，这新老班也不提前打听打听，看看咱之前的数学老师是怎么样被老大气走的。咱老大可是日泽中学第一社会势力啊。”陈昊鸿说着，伸出一只手钩住赵宸的肩膀：“你说是不是，老弟？”
　　“把手放开。”赵宸嫌弃地拍掉陈昊鸿的手，“我看这新老班得碰一鼻子灰的，咱老大能吓死他。”
　　“吃瓜子！”螺蛳般畏畏缩缩的王知行突然从桌子底下冒出来，掏出一包瓜子倒在桌子上，四个人无视课堂，正儿八经地聊了起来。
　　顾徳目睹这件事后，心里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袁天杰是有名的校霸，顾徳平时尽量离他远远的，生怕跟他产生什么瓜葛。他不喜欢同时也害怕着袁天杰，但平常在班里存在感很低，袁天杰也从没注意过他。顾徳扭头看了一眼同桌赵宸，然后埋头计算一道物理题。
　　过了一会儿，袁天杰满面春光地走了进来，四个小弟立刻围过去打听。“还能怎样，这个小年轻被我吓得在办公室里喝凉水呢！”
　　“老大你不会真的跟他比大小了吧？”张星一脸坏笑。
　　“哪能呢，要不是办公室里有个美女老师，我就真的跟他笔划笔划了！”
　　对于五个人完全不顾课堂的交谈，其他学生也没人（敢）在意，各干各的。很快就下课了，而顾徳的物理题依旧没写出来，只能求助于李逸隆。
　　上午剩下的课都按照课表正常的进行，而袁天杰又带着小弟张星和陈昊鸿逃课了，对此任课老师早已经习以为常，因而熟视无睹。等到了放学，顾徳第一个冲出校门，奔向校门口拐弯处的吉兆甜品店。

　　吉兆甜品店是一位姓姚的女老板开的，孩子上大学走了，老公在企业里上班。自己由于多年前的车祸失去了行走能力，每天要坐着轮椅移动。在家里闲着无聊，便拿积蓄开了家甜品店，甜品的价格很亲民，用料也十分讲究，深受学生们的欢迎。虽然开店的初衷不在于赚钱，但庞大的客流量让她一个人难以应对，便雇人来帮忙。本来并没有打算招在校生，但顾徳看到招聘广告后来应聘，听了他的介绍后姚老板很同情他，便同意他放学时间来打工，工钱按全工的三分之二算。顾徳对老板娘很是感激，给自己提供了一份工作，不影响学习还可以赚些生活费，平常都亲切地称呼她姚阿姨。
　　吉兆甜品的门口柜台上放着一个摇签筒，作为甜品店的小玩意，供顾客打发等待甜品的时间。顾徳也经常在闲暇时摇取一根签，虽然他并不相信这种征兆的运势。中午来到店里，围上老板娘递来的围裙。还没有客人来，顾徳顺便摇了摇签筒，一根竹签从桶中掉出来落在柜台上，上面写着“下上签”。
　　“小徳，今天摇的是什么签啊？”姚阿姨推着轮椅问。
　　“今天摇的居然下上签，开学第一天难道就要不走运了吗？”顾徳把签放回摇签筒里。
　　“是吗，那你今天可要小心着点喽。好了，学生们要来了，先准备材料吧。”
　　“好的，姚阿姨。”顾徳走到了柜台后面。
　　午餐时间段来买甜品的人很多，但客流量的高峰并没有使这间小店乱套。在顾徳和姚阿姨的配合下，有条不紊地运营着。
　　“一杯草莓布丁奶茶和一杯咖啡，谢谢。”毛宁跳进甜品店对顾徳说。
　　“好的毛宁，马上就来。”顾徳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去调制饮品。等毛宁拿着两杯饮料去找苏可，苏可已经趴在桌子上很久了。
　　“我要是减不下肥，责任全在你，天天中午让我陪你来喝饮料，就为了多看两眼顾徳？”苏可猛地喝下一大口咖啡。
　　“责任似乎全然不在我，我跟你吃同样的东西，你胖了我却不胖，就证明不是多喝了两杯甜品的缘故。”毛宁小口地喝着奶茶，神采奕奕的样子。“看他穿围裙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暖男。”
　　“唉，真想掐死你这种吃不胖的。今天中午不吃饭了，这杯咖啡再加上我身上的肉，就够我下午的能量了。”
　　“饮食要全面的呀，一会再去食堂吃点。你看你这脸，苦得跟这咖啡似的。”
　　“这咖啡不苦，加了好多方糖和奶精。”
　　“是吗，那下次我也点这个试试。”毛宁嚼着布丁说。
　　二人喝完饮料，苏可就急不可耐地拉着流连忘返的毛宁离开了。顾徳并没有做出更多表示，像对平常的顾客一样。
　　“一杯全料奶茶。”
　　“好的，稍等一下。”顾徳抬头看，发现是张星来买的奶茶。“咦，你怎么在这里？”张星问他。
　　“我在这儿帮忙，你稍等一下。”顾徳说着转身去操作台，给他调制饮品。顾徳在这里打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班上的同学基本上都来买过饮料，也习惯了顾徳在这里打工。唯独袁天杰和他的小弟们因为不喝甜品所以从来没来过。
　　“你看，咱都是老同学，不请请我吗？“张星邪笑着问。
　　“这个……这店也不是我开的，而且我没带钱，以后对账怕对不清楚……”顾徳支支吾吾地说。
　　“哎，真是的，你请我也不会让你请的！”张星假笑着说，接过奶茶，拍下十五元走了。
　　张星回到班里，把奶茶递给袁天杰，还特意加上一句：“这奶茶可是从顾徳打工的店买的呢！”
　　“是吗。”袁天杰吸了一口奶茶。
　　“而且我说是给老大买的，他居然还不请客，很不给面儿啊！”张星补充道。
　　“嗯，真的是，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袁天杰喝了两口，随手把奶茶扔进垃圾桶里，看得张星很是心疼。
　　到了一点左右，回家吃午饭的同学都午休了，留在学校吃饭的同学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时没什么顾客，顾徳拿出顾修做的便当，借用店里的微波炉热了一下便吃起来。
　　“小徳，今天店里做甜品的草莓很新鲜，你吃一些吧。”姚阿姨看到顾徳的饭里没什么营养，便招呼顾徳吃草莓。
　　“不用了姚阿姨，我吃这些就够了。”顾徳推让道。
　　“吃一些吧，正长身体的时期不能没有维生素。”
　　“那好吧，谢谢姚阿姨。”顾徳站起来拿了几颗草莓，姚阿姨把装草莓的盘子都推给顾徳。
　　午饭吃过后不久就该上学了，上课期间没什么客人，姚阿姨一个人就可以应付的来。顾徳把做甜品的工具和便当盒洗刷干净，向姚阿姨道别后走出了甜品店，回到教室还抓紧时间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儿。
　　下午，新任班主任孔非凡来班里瞄了一眼，看人都到齐（袁天杰除外）了便回到办公室继续怄气去了，临桌的女老师一直安慰着他，像安慰被欺负的孩子似的。
　　下午放学后顾徳照例跑出学校到甜品店帮忙，等客流量高峰过后，李逸隆推开门走进店里。
　　“顾徳，一杯柠檬水！”李逸隆推门进去，把书包撂在桌子上。
　　“好，你等一会儿。”顾徳从柜子底下拿出柠檬。
　　此时毛宁和苏可正推着自行车走过甜品店，毛宁路过甜品店又有很强的欲望再进去看一会顾徳，但店里没什么人而且李逸隆在跟顾徳聊天，自己进去会显得很尴尬。于是和苏可并排骑车回家。
　　回到她没有温暖的家。

　　毛宁的家境算是优渥，生活条件很好，但偌大的房子里缺少男人的味道。曾经的毛宁，家境虽然并不富裕，但一家三口每天的生活都很温馨，她每天下午都会搬着小板凳趴在猫眼旁等着她爸爸回来，然后和他玩一会再和妈妈一起吃饭。现在她爸爸做生意挣到很多钱，买了更大的房子，生活更舒适了，但她爸爸却三天两天不着家。毛宁隐约记得，上一次和爸爸一起吃饭已经是两周以前的事了。
　　推开门，毛妈妈早已把晚饭做好端在桌子上，但只有两幅碗筷，显然是等着毛宁来就开饭的。她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坐在餐桌前问：“爸爸今天还不回来吗？”
　　“唉，不回来了，先吃吧。”毛妈妈拿起筷子。
　　毛宁也明白她爸爸今晚是不会回来的，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好，可他回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毛宁很多次看到，她妈妈会在没有人的时候掉眼泪。她已经十六岁了，对那些方面有了猜测，但不愿意相信。
　　李逸隆在做完作业后又和顾徳聊了一会儿，看时间已经七点半了，便和顾徳道别离开了甜品店。高三的学生需要上晚自习直到八点放学，之前李逸隆一直是陪顾徳到八点半和他一起回家，但今天家里有点事所以只能提前告辞了。他步行到顾徳的家附近的一家停车场，推走了自己的Colnago，这个牌子对于不了解山地车的人——比如顾徳——是闻所未闻的，还曾经笑过为什么买了个“梅花”牌的女式车，李逸隆对此并不对他解释。
　　让李逸隆不得不提前走的原因是：他的县长老爸从外地出差回来了。

　　八点半后，顾徳拿到一周结算一次的打工费，帮姚阿姨关店后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走到半路，突然被人拽进路边的无人售货店里。定睛一看，是袁天杰和他的四个小弟，他顿时感觉不妙。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本打算今晚网吧包夜的，结果钱不够了，能借我一百块钱吗？我以后还你。”袁天杰说着，点燃了一根烟抽起来。
　　“我身上没钱。”顾徳故作坚定，但额角已渗出虚汗。
　　“怎么会没钱呢，陈昊鸿亲眼看见你从甜品店的老板娘那儿接过钱的。”袁天杰皱着眉头，四个小弟不由分说地去翻顾徳的衣服，顾徳做着无用的抵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裤兜里搜出来刚刚拿到的四百块钱。
　　“哎呀，我只借一百你却借给我四百，太大方了吧。”袁天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以后会还给你的。”说完便带着小弟出去了，留下顾徳一人在无人售货店里，气愤地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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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主要是铺垫，情节都在后面，请耐心的看吧！第一部分只有十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