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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取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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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兴野跟着他走出病房,靠在楼道墙上,皱眉问:“你想谈什么?”
“谈谈你的未来。”曹孟说。
方兴野嗤笑一声,转身就要回屋。
“我知道你打电竞的事。”
曹孟盯着他的背影说:“也知道你靠这个赚了不少钱。不过,你也知道这一行干不长久吧?”
方兴野顿住脚步,就听他继续说:“不然你也不会还留在学校上课,我调查过,这两年,有不少实力雄厚的俱乐部向你抛过橄榄枝,都被你拒绝了,你在犹豫什么?”
方兴野怔了怔,一时无言。
没错,他之所以不退学去打职业,就是顾虑到电竞这行是碗青春饭,鲜花和荣光只是一时的,等职业黄金时期过了,他将何去何从呢?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舍不得离开S市,舍不得离开沈钰。
曹孟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方兴野,你虽然大部分科目的成绩一塌糊涂,语文成绩却出奇地好,我看得出来,你在文学创作上有些天赋,我希望你能好好利用这一点,给自己的未来找条出路。”
听到这话,方兴野想起刚刚进门时看到的那一幕,便明白过来,“你看错了,我没什么文学天赋,而且,我的未来不劳你费心。”
曹孟看了他一会儿,蓦地笑了,“当然,我言尽于此,老师的义务尽完了,我也该走了,哦对了,学校给了沈钰一周的假,却没给你,你要是不想被退学,周一最好去上课。”
方兴野没理他,直接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下午,张楚扬来了。
他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看着病床上沈钰苍白的脸,问道:“她怎么样?”
“还没醒。”
方兴野冲门外扬了扬下巴,张楚扬会意,跟他走出去。
“兴野,你的伤怎么样,我听周昊他们说了,你背上挨了好几棍子,可别硬抗着。”
“我没事。”
方兴野走到窗边点了颗烟,“倒是崔世超,他左肩挨了一枪,要不是他反应快,可能就……”
“行了。”
张楚扬拍拍他肩膀,“兴野,这不怪你,要怪就怪沈义民那个傻逼,现在他死了,说句不好听的,虽然沈钰她妈也……沈钰以后也能活得轻松些,好好对她吧。”
方兴野吐了口烟,眯着眼,没说话。
“兴野,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方兴野转过头,这才注意到他脸色十分憔悴,眼神也没了一贯的神采飞扬,想起一周前他说银行抽贷的事,皱眉问:“是不是你家里……”
“不是不是,那件事已经解决了。”
张楚扬犹豫着说:“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合适,可我实在拖不起了,兴野,我想退出战队。”
“什么?”
方兴野一时没反应过来,要知道,张楚扬对战队的在意程度,更胜于他这个队长。
“兴野,马上高三了,我不想再把时间荒废在这上面,我想努把力,考B市的大学。”
方兴野看着他,没说话。
他太了解张楚扬,知道他跟学习这事天生犯克,只要还有一口饭吃,他是绝不会生出什么靠读书出人头地这类想法的。
方兴野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你……跟贺南是不是,又在一起了?”
听到这两个字,张楚扬眼底闪过一抹痛苦,“他,转学了。”
“转学?”
方兴野一怔,就听他说:“贺南帮我找了银行的关系,解决了抽贷的事,后来我俩就和好了,前两天,我俩出去约会……被我妈的朋友撞到了,后来我妈就去学校闹,学校勒令我俩其中一个退学,他就主动转学,跟他爸去了B市。”
方兴野半晌才消化完这事,看着他,“所以,你想考到B市去找他?”
张楚转身看向窗外,“嗯,他走以后我才发现,我是真的喜欢他,没他不行的那种,你觉得我挺神经病的吧,可没办法,这种事,由不得我说不。”
方兴野深吸口气,虽然不能理解,却也只能尊重,“阿楚,我尊重你的决定,你好好努力吧。”
张楚扬偏头看着他,“兴野,ARE战队邀请你好几次了吧,你怎么想的?”
ARE是隶属ME俱乐部的老牌LOL战队,背靠金主,薪资丰厚,不过远在G市,跟S市一南一北,相隔万里,而且合同一签就是五年,他考虑有一段时间了,依然没做出决定。
他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你是舍不得沈钰吧。”
张楚扬往病房看了眼,拍着他肩膀说:“兴野,机会难得,如果你真想走职业这条路,ARE是最好的选择,你好好想想吧。”
沈钰一昏迷就是五天。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母亲深深蹙着眉,眉宇间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愁云,她趴在母亲的腿上,闭着眼睛,感受着母亲握着梳子,在她头上一下一下轻柔地梳着。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放下梳子,轻抚着她的头发说:“小钰,妈妈对不起你,以后的路,你只能一个人走了。”
母亲的脸越来越模糊,她拼命去抓、去喊、去挽留,却什么也握不住。
“沈钰,沈钰,醒醒,别怕……”
方兴野把梦魇的沈钰搂在怀里,轻柔地给她擦汗,过了一会儿,怀里的人终于悠悠转醒。
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
沈钰被阳光刺痛了双眼,怔怔流下泪来。
母亲走了,从她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离开了,从此再没有一个人在家里等着她,对她嘘寒问暖,提醒她不要丢三落四。
这一认知,让她胸口一阵钻心剧痛,就像身体的一部分被生生割裂,只留下血淋淋的创口。
“沈钰,你醒了,来,喝点水吧。”
方兴野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拿过水杯喂到她嘴边。
沈钰没张嘴,也没动。
方兴野放下水杯,伸手给她理了理头发,“宝贝,别这样,你心里难受别憋着,跟我说说吧。”
沈钰还是没动。
一连三天,她都没说过一句话。
方兴野慌了,医生告诉他,这是受到巨大刺激后引发的失语症,属于急性应激障碍,只能随着病人的精神慢慢恢复。
一天后,沈钰出院了。
方兴野怕她触景生情,把她带回了自己家。
“宝贝,喝点粥吧,还是香菇滑鸡粥,我上网查过了,照着食谱做的,味道还可以,来张嘴。”
沈钰怔怔盯着自己的手,似乎外界的任何动静都与她无关。
“宝贝,你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再这样下去身体就垮了,乖,听话,把粥喝了。”
方兴野见她眼睛都没眨一下,干脆喝了口粥,对着她的嘴喂了下去。
沈钰呛得咳嗽起来,方兴野拿纸巾给她擦了擦,照着刚才的动作,强行喂她喝完了一碗粥。
方兴野放下碗,轻抚着她的脸,“宝贝,你再不好起来,我倒是不介意天天这样喂你吃饭。”
一周后,沈钰能自己吃饭、洗漱、下床走动了,也能发出简单的音节。
“方……”
“方什么?”
方兴野抱着她笑道:“‘方兴野’这三个字发音太难,你不如先从简单的开始练习。”说着冲她眨了下眼,“不如,先叫‘老公’。”
沈钰冷眼看他,方兴野立刻认识到错误,“‘老公’好像也有点难,那就‘心肝’吧,‘宝贝’也行,你选一个。”
沈钰用力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方兴野夸张地叫起来,“你想谋杀亲夫?”
说完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咯咯笑个不停,“宝贝,你看,你不快点好起来,就只能被我欺负,所以,赶快好起来吧,我等着你来报仇。”
又过了半个月,清明节那天,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两人吃着饭,方兴野犹豫半天,还是开了口:“沈钰,我代你签了火化协议,把你妈妈的骨灰安葬在永安公墓,你……想去看看么?”
沈钰握筷的手一顿,良久后,点了点头。
下午,方兴野带她去了永安公墓。
一排排墓碑在雨中安静地伫立着。
沈钰拿着一捧菊花来到某块墓碑前。
碑上的照片是母亲年轻时的,美丽而优雅。
她跪在墓碑前,盯着照片看了很久。
自母亲病发以来,赚钱给她看病,给她提供更好的医疗条件,就成了支撑沈钰生活的全部动力。
如今这动力猝不及防从她生命中消失,她就像一下被抽干了灵魂,茫然地飘荡在空中,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这些年的生活,已经让付出成了一种习惯,让她忘了该怎样为自己活。
她不知道,没有母亲等着她照顾的日子,该怎么走下去。
方兴野撑着伞,在沈钰身旁跪下来,对着碑上的照片轻声道:“阿姨,沈钰交给我,您放心。”
离开公墓,沈钰忍不住问:“沈义民……”
方兴野脚步顿了一下,“沈义民的骨灰还在殡仪馆,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你来决定吧。”
沈钰点点头,由衷地说了声:“谢谢你,方兴野。”
从市殡仪馆取出沈义民的骨灰,两人打车去了郊外。
松河的水静静地流淌着。
沈钰站在河边打开骨灰盒,将骨灰扬入河水中,随波向东流去。
他的骨灰会随着河水流向大海吧。
这样,如果有来生,母亲就不会再遇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