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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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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翠芬头上包着头巾,坐在灶房门口背风处,一手端着个纯黑色的土陶碗,一手拿着个木勺,边吃酒糟蛋,边围观了孙三姑与安宁之间的战争。
她暗骂了一声,安宁不是东西。
这两恶姑子,凶得很,狗咬狗一嘴毛,干起来才好。
嘴上却道:“三妹子,你和二妹一个爷爷下来,又是同年老庚,这院里谁不知就你俩最亲近了,二妹后脑勺有伤呢,你让着点啊。”
那阴阳怪气的,安宁懒得理他,只拉住孙三姑道:“张小翠变心了,是怎么回事?走这两天没见着老七回来,他去船上跟船了。”
后面那句才是重点,可孙三姑明显没听出来,把小六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小六子嘎嘎笑出声,以为姑姑给他挠痒痒。孙三姑又逗了怀里孩子两声,确认自家心肝没被安宁下黑手,才道:
“人家张小翠长得膀肥腰圆,是个会生儿的相,镇上那刚死了婆娘的朱屠户,人家相中了,正让人上门提亲,张家那烂赌鬼缺钱,别说姐不顾着你啊,要给老七提亲,你还不赶快。”
朱屠户刚死的婆娘难产死的,正生第七个孩子了,孩子脚先出来,卡住了,那蒙古汉硬把娃儿从人家肚子里扯了出来,生出来是个女娃,母亲当场大出血没保住,孩子出气多进气少,也快没了。
张小翠不讨孙三姑喜欢,可同为女人,又见不得有女人又被朱屠户霍霍了。
可安宁几日不出门,不知那些弯弯道道,她道:“张小翠又矮又胖,心眼又贼,这种人娶进家门都是个祸害。”
接着安宁又评价了一句,“那人脸相长得也丑,那满脸麻子,只看见两眼珠子转,我家老七怕是看不上?”
“再说了,我家也没钱去填那个窟窿……”
院里两老姑子说起张小翠,当王翠芬是空气,王翠芬觉得碗里的酒糟蛋都不甜了,凑上来想八卦两句,假意要喂小六子两口,被孙三姑拒绝。
此时安宁一句老七怕是看不上,让她目瞪口呆的她看了孙二姑一眼,细细打量,几日前那个吹嘘张小翠膀大腰圆会生养的,谁家娶,谁家有福气的,是孙二姑本人?
她诧异道:“二妹,你脑子没事?还疼不疼?确定好了吗?别落下病根?”是不是忘了什么啊。
顺手还指了指她自己脑子。
“二嫂这是什么话?”
“见不得我好?”安宁盯着王翠芬问,你是说我脑子有病?
以她一米八左右的身高,王翠芬一米五左右的身材站在她身边就是个弟弟。
“我,我是为你好。”王翠芬勉强笑了一下,换来孙三姑冷哼一声。
孙三姑瞅了一眼灶房门口往外伸的三个脑袋,“二嫂,二妹,你们一个坐月子,一个脑子有病,都该养着,回去歇着吧。
二哥又不在家,屋里就那三个娃儿不知轻重的,小七放屋里,要是出了啥事没人知道。老七要是回来了撞上二姑子在院里晒太阳,又是我这三姐不会照顾人。”
说到二哥不在家,安宁突然发现这两天院里一个男丁的声音都没听见,隔壁孙德那老酒鬼都不在,“他们都去哪了?”
安宁瞅了又边孙德一家的宅子,孙三姑接过话茬,“躲债,躲你罢。”
“你二哥进城了。”王翠芬提了一声。
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安宁注意到,二嫂说的是二哥进城了,不是去了镇上。
安宁看她一眼,见王翠芬不似说谎,“看不出来,二嫂开窍了啊,你坐月子呢,还能同意二哥进城?”
孙三姑接了一句,“你这会儿,不怕二哥这老实人掉河里去了。”
孙家大院里谁不知,谁不晓,王翠芬非常稀罕她家男人,两人也是恩爱,秤不离砣,整日恨不得系在裤腰带上。
这一进城快的话来回两日,慢的话四五日光景一转眼就过了。家里王翠芬还在坐月子,除了小七,另外还三个半大小子,需要人照看。这个时候,孙老二能进城,真是不容易,破天荒第一次。
用往日王翠芬那口气,那傻子们竟然爱坐船,也不怕掉河里淹死了。
这里面有鬼?
不等两人追问,王翠芬就接过话茬,笑容满面的道:“哪能啊,那大船可结实了,你二哥说有两三间房子还大,上下两层,有钱人才能坐。”
“三姑,二姑,没见识过吧?”
孙三姑听了,黑着一张脸。
安宁倒是浑不在意,她问了一句,“然后呢?”
王翠芬道:“二狗进城当然是因为我们家小七,怀着小七的时候,就觉得这孩子不一般,生他那天夜里我梦见他奶奶给我托梦,她老人家说咱老孙家要来贵人了,小富三四代不愁吃喝,大富能名满天下,一孙氏一门都要跟着沾光。”
“这不,我生了小七,身子好转了,昨日里二狗子进镇上突发奇想给小七算了算八字,这孩子天生富贵命,将来有大富贵,命中有权。那同宗二叔就在边上,让二狗报上小七的生辰八字,人家扳指头算了算,活该我们家到小七这儿要翻身了。”
“二狗请了二叔的酒,两人一合计进城请孙家请二叔家做主的大爷爷给小七取个好名,顺带的让二狗在他们那个分支里露个脸,之后好走动,等小七上了私塾,要是入了他们的眼,搭上那啥……就是那天三姑说让找……”
“诏安当县太老爷的孙乐业?”安宁插话。
“对,对!就是那个三叔祖……”
“砰!”孙三姑踹翻了凳子,差点砸到安宁的脚。
安宁:“……”
王翠芬:“……三姑,你生啥气?砸着人,咋整?”
孙三姑虎着脸,没给她好脸色,王翠芬转身询问安宁,“二姑,二姑你没什么事吧?伤着没?”
王翠芬凑上来,安宁躲开了。
拒绝王翠芬的关心,安宁想安慰孙三姑两句,可孙三姑那脸色,要是在说点啥,准是火上浇油。
孙三姑怀里抱着小六子,气的脸都扭曲了,踹了凳子一脚还不顺气,又踹一脚,伸手端着布篮子,剪刀,鞋底,板凳都往里砸,直到小六子哭了,她才惊醒,抹了一把眼圈,疾步钻进了灶房,转身去了她的闺房。
安宁看见了掉在地上的水滴,追到灶房门外,只听到屋里孙三姑,下闩落锁的声音。
还有她怀里的小六子一直在哭。
三个挤灶房门口的半大小子,瞧见这阵仗,有点紧张,都往阴影里躲。
安宁站在门口没出声。
孙大丫和孙三丫看安宁站在灶房门前,像是没发火,吸溜了口口水,甜甜的喊了一声,“二姑姑。”
旁边孙小二等了等,缩了缩头,他道:“我今天还没吃呢。”
后进来的王翠芬听见孙小二这句话,瞪了他一眼,“你饿死鬼投胎啊,还没到吃饭的时候,等着。”
说完这句话她对安宁示意了下孙三姑屋里,“这是生哪门子的气?”
安宁懒得指责这女人什么,坐月子吃个酒糟蛋,都故意剩下酒糟与蛋浓浓的一层,端到她们面前炫耀。
那碗里原本肯定是七八成的清水,根本没营养,只能哄哄肚子,就这,除了月母子,三个娃儿还没得吃。
面对她质问,安宁很无奈,“大丫,小二,三丫头,你给他们取好大名了吗?”
“大丫都快十二了。”
这话说的孙大丫脸一红,十二岁了只学一点女红,带两个弟妹,饭都不会煮,眼见着过两年就要嫁人了。
往日里孙三姑端出来粘稠的精米粥,他们望眼欲穿,早就流口水了,今儿个爹不在,得了娘亲的默许,他们才敢在这儿杵着,占着门口。
取大名?以前她没想过,此时她看向王翠芬,眼巴巴的,眼里都是渴望。
王翠芬拿着木勺,双手捧着手里的碗,低头看了眼脚尖,干巴巴道:“自家闺女能见什么世面,横竖就周围几十里地,村里村外,都是这么过来的。大丫,二丫有什么不好?”
“你……”
“二姑?”大丫怕二姑和娘亲吵起来,娘又斗不过,只好出声打断,喊了一声,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望着安宁憨笑。
瞅那几娘母的模样,安宁先前还指望着收债呢,一梆子穷鬼。
知道那三孩子都饿了,堵灶房门口多半都是等她路过,好跟进屋去,蹭口吃的。
安宁步入孙三姑与王翠芬家共用的灶房转弯进了自家灶房,就掩上了门,没多会儿端了小半罐粥和一碟咸菜出来放他们家桌上,“拿自家碗出来分,罐子洗干净还我。”
“我这是看大丫头面子啊!”安宁强调。
孙大丫“哎”了一声,带着弟弟妹妹,手脚可不慢。
边上王翠芬凑上去看了看,雪白的精米用瓦罐熬的粥,水给的合适,又粘又白,喷香。
手上拿着碗递过去,让孙大丫给她一份,嘴上对安宁道:“那多不好意思。”
“反正都是我不要的,假客气啥?”安宁对她都没什么好好感,一向直来直去,话锋一转,她道:“要不?真要是想谢我,看我面上给大丫他们都取上大名吧,像二哥那样,当爹的人,你一口一个二狗的叫着多丢人。”
王翠芬坐在桌子边上,木勺放一边,手抓咸菜,就着碗把粥喝进了嘴里,呼噜呼噜,只听她口齿不清道:“你还不是叫二姑?”
二狗还不是娶了翠芬?
山里娃都这样。
安宁听了,气的转身就走。
进了屋就把门关上,顺手下了门闩。
王翠芬听见那声响愣了一下,对身边孙大丫与孙三丫交代道:“老二是个带把的,就算了。你们呀可别活成你二姑和三姑那样……”
孙三丫见着罐粥底下能刮下一点走,舔了舔唇角,趁母亲没注意,双手用力抱着罐子往怀里带,王翠芬看见孙三丫的动作掐了话头,改口教悔道:
“三丫,吃得多,长成你二姑那么高,没人要,嫁不出去,丢人。”
“你娘我要脸!”
“大丫,去拿空碗来,给你们爹留点。”
安宁穿过自家灶房,进了房间,躺在床上煎咸鱼,偶尔能听清隔壁王翠芬教育自家闺女的只言片语,气得她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