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人》西林分散剂

108、东南群岛（4）

　　“为什么？”
　　凯尔温非常疑惑。他理解遭受绝望时人的确会冲动地想要死亡，但他不明白——按道理来说，这个幻觉里可是露西尔身为“黑女巫”的重要时刻，她已经杀死了几乎所有那些犯下过滔天罪行的贵族们，她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要死亡呢？
　　“活着没有意思。”露西尔突然泄了气，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疲惫地环视着周围的火海。
　　“为什么这么说呢？”凯尔温顺势坐到了露西尔身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幻觉中的露西尔似乎要比现实世界中的更孩子气一些。
　　“十几年以前，我是这些人手下的鱼肉，他们随便一勾手指就可以主宰我的命运。”露西尔喃喃地念叨着，“而现在，他们在我面前，就如同十几年前我在他们面前一样，弱小不堪，我一勾手指就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
　　“你看，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一个命运的轮回罢了——我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一样。他们只是在伤害普通人，而你是在审判这些是真正的恶棍。”凯尔温企图开导露西尔。
　　露西尔凝视着自己的双手，自嘲地一笑：“但为什么是我来审判他们呢？”
　　“我是一个人，一个普通人，不是规则，也不是法律。我会情绪失控而错误地用极端暴力手段对待一个罪人——就像我刚才杀死莫雷德·格伦特，而我已经用这样的方法杀死整整三十七个人了。”
　　“这个世界上，本该有更加妥当的方式来公开这些人的罪行，让他们接受应有的惩罚，而不是让一个暴怒的受害者用自己的私刑来处决他们。”
　　“但……”
　　“这次我杀了三十七个人，勉强出于正义的理由，那么下一次呢？如果我又杀了人，那还能保证我是正义的吗？即使我一个人能够永远保持高水平的道德准则，如果有其他滥杀无辜之人，宣称他们也是出于正义的复仇，他们也一定会去的是正确的吗？”
　　“因此，交由一个人去审判一群恶徒是不理智的。所以我从来都不觉得我在这里放一场火，杀死这些贵族是正确的事情。恰恰相反，这是我做过，最错误，最危险的事情。”
　　凯尔温一时间有些感慨。按照他过去的经验，幻觉呈现的是一个人内心中最恐惧的事物。面前的这个肯定不是他自己的幻觉……看来应当是露西尔所恐惧的东西了。
　　他从没想到原来露西尔竟然恐惧的是这场她亲手放下的大火。但想起过去露西尔曾经开玩笑般地对他说过，希望一切结束后他能够直接把自己抓回去裁决……她的确对这件事有着很深的执念。
　　她不像人们想象中的一样，将这场大火是为自己的得意之作，反倒成为了她的一个心结。
　　“但自杀并不能替你解决这个问题。” 听完这一切，凯尔温略显无情地指出了这个问题。
　　“……我知道。”
　　凯尔温很想告诉她在这场幻觉之外，她早就已经做出了很多能够抵得上这场灾难的事迹，但现在的话……
　　他小心地又靠近了些露西尔。
　　“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弄不懂的事情，趁现在都说出来吧，也许说出来你就不会有想要寻求死亡的冲动了。我会在这里听你说完。”
　　露西尔没有问这个愿意陪他坐在大火里的陌生人到底是谁，似乎就默认了他是可以亲近的。她先是叹了几口气，接着竟然小声地哭了起来。
　　“我真是搞得一团糟。”
　　“杀死仇人后，然后什么都不会了。”
　　“我该去哪里？”
　　“我甚至连凯莉和简的墓地都找不到了……之前逃出来的时候，我特意给她们找了个地方埋起来的，呜，呜呜呜呜……”
　　凯尔温感觉自己的肩膀缓慢地被水浸湿，突醒悟一般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帮她擦起了眼泪。
　　“我没有哭……”露西尔使劲摇着头，迅速地把脸上的眼泪抹掉，只剩下红红的眼睛。
　　“……行，你没有哭。”凯尔温无奈地收回手帕。衣服湿掉就湿掉吧；反正是幻觉。
　　幻觉中的露西尔，或者说，这个三十年前的露西尔，的确要比现实里的更加孩子气以及随性一些。眼泪似乎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她絮絮叨叨地和凯尔温讲了很多事情，包括她是如何在那天晚上从那座庄园里逃了出来，怎样遇见了拉莫尔，怎样在十多年的时间里终于成为了一个能够执掌他人生死的恐怖法师，一边说着偶尔又会哭起来，像是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一样。
　　“我想，如果我离开这里的时候还没有鼓起勇气自杀的话，我就去北地。”露西尔小声说道。
　　“去北地？”
　　“我听说那里是一块无主之地，罪犯，盗贼，邪恶之人盘踞在那儿……那里也许是最适合我的地方。”
　　但你最后却让北地焕然一新，成为了一块特殊的避难所。凯尔温在心里想到。
　　“那我北地是个很好的选择。”
　　“你真这么觉得？”
　　“是的。所以别再想着让自己死掉了。”
　　露西尔沉默了一小会儿。
　　“天快亮了，我要逃跑了。”她突然摆正了身体，正大光明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她看向凯尔温，“谢谢你听我胡言乱语。”
　　“祝你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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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的环境如同碎裂的砖墙般倒塌，露出了一大片荒芜的空地。空地的中央有一小块地方正在闪闪发光。
　　离开幻觉了。露西尔刚意识到这一点，突然就看到身边有一个人。
　　“……凯尔温，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呢。”
　　凯尔温笑道。他刚才看到的幻象应当就是来自于露西尔的。
　　虽然他们才刚刚分别一个多月，但重新见到露西尔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凯尔温觉得自己可以瞬间把在王都遇到的那些糟心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是听了奥登神父的建议来这里的。他建议我再来见见这个试炼的核心。”
　　“这么说来，神父和我有相同的推论。”露西尔点头，一边往那正在发亮的地方走去，“我们去那儿看看？”
　　凯尔温默然地点头。但他突然探究地望向露西尔的右手腕，那里缠着一根短短的金褐色头发。
　　显而易见，露西尔身上不可能长没有这种颜色这张长度的发丝。
　　“你刚刚遇见我的幻象了？”
　　“是的。”
　　凯尔温瞪着那根头发：“你和他做了什么？”
　　露西尔莫名其妙地回瞪凯尔温：“你在想什么呢？他才到你大腿那么高。”
　　凯尔温松了一口气。看来他的幻象应当和二十多年前他自己试炼时遭遇的没什么区别。
　　“你衣服怎么湿了？” 露西尔迟疑地碰了碰他肩膀处的衬衫。
　　凯尔温一愣，接着失笑道：“你哭的。”
　　“！？”露西尔惊恐万分。
　　“你在我肩膀上断断续续哭了快有一个小时。”
　　“……不可能！”
　　看到露西尔尴尬的模样，凯尔温愈发觉得好笑。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放火的那个夜晚。”
　　露西尔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
　　“我看到了你杀死那些人的场景，的确很吓人。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杜曼会记恨你几十年了。”
　　“但是，我比之前更佩服你了，露西尔。”
　　“啊？你在说什么呀？”
　　“我从不觉得你杀死那些人有什么错，如果换做我，我会用更加粗暴的方式结束那些恶棍的生命。”
　　“但令我惊讶的是，在那种情况下你还能保持如此可怕的理智，和我讲解了整整十分钟你杀人这一行为错在何处，和我解释你自己逻辑的荒谬之处——你是讲完这些以后才开始哭的。”
　　凯尔温竭尽所能夸了露西尔一番，却发现面前的人竟然脸红了。
　　“你，别说了。”露西尔无可奈何地捂住了脸。

　　那处光芒所在的地方离他们不远。他们很快就到达了。
　　那块光芒的焦点竟然只是一个指头大小的物件。露西尔放出几个侦测法术，但没有任何反应。
　　“我之前接受试炼的时候，最终遇到的就是这个东西，但是它只是把神的恩赐交给了我，然后就把我送出了这块土地，没来得及看清它到底是什么。”
　　“我怎么觉得……”露西尔犹豫了一下，“它看起来真的像人的手指头啊？”
　　那块小小的东西粘在地上，上面甚至有清晰的指节，就像一枚被掰断的小拇指。
　　“按照我的理论，我们得摧毁这东西。它持续不断地将亡灵世界的力量转化为我们这个世界的光明力量，不断地制造着亡灵裂缝。”
　　“可是我们该怎么摧毁呢？我们甚至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先试试看几个伤害性的咒语——你离得远一点吧。”
　　“等等！别！停手！”
　　奇怪的声音突然从那截“小拇指”里传来。
　　“当心！”凯尔温拉着露西尔往后退去——他感受到那截小拇指里传来浓郁到可怕的光明力量，正常人站在旁边怕是要被马上腐蚀掉。
　　一时间，那截小拇指里突然爆发出明亮的光芒，那些光芒迅速勾勒成一个人形，外表看起来竟然与那位神选者有些类似。
　　但是他的举止实在不太像那位神选者。
　　“你们要干什么？你——女士，你刚刚是想杀了我吗！”
　　那个光芒勾勒的人形双手抱肩，倒抽了一口冷气，带点后怕。他的眉眼虽然与神选者相似，但是脸上的神态更像一个普通人类。
　　“不如先告诉我们你是谁？”
　　“我？我是——哎，先生，我记得你，你二十六年前来过这里，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定下规矩过进来过的人不能再进来了吗？”
　　这难道是光明力量的具象化吗凯尔温在心底里疑惑着。
　　“呃，你定下的规矩可能出了些问题。反正我进来了。”
　　“算了算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光芒人形问道。
　　“快到傍晚了。”凯尔温回答道。
　　“不，我是问纪年——还是帝国吗？”
　　“帝国四百零六年。”
　　“……这么久啦！”
　　光芒人形苦恼地抓着自己的一头长发，突然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严肃的姿态。
　　“那个，正式介绍一下，我是这个世界曾经存在过的那位光明之神——”
　　凯尔温和露西尔同时瞪大了眼睛。
　　“的小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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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QVQ
露西尔的性格其实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圣母（中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