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12章（修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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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早上八点钟，天色才渐渐地开始转亮，在有如贝壳般凝实的云层边缘掀起一点鸽灰色的晨光——说起来，最近几天，爱丁堡一直都是这样阴沉沉的天气，似乎她们第一天来到这座城市时所遇到的晴天只是昙花一现。
克莉丝跟着莎拉还有其他几名助理一起走出酒店，迎面吹来的冷风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她实在不愿意在长裙外面套羽绒服——那看起来也太滑稽了——所以她就只披了一件长款的羊绒大衣，连围巾也没有围，现在被风一吹，只觉得自己从脖颈到胸口都是一片冰凉，连呼吸都快被冻住了。克莉丝攥紧了大衣的前襟，将下巴往领口里面缩了缩。
门口的石砖地上停着一辆漆黑的SUV，经纪人保罗·艾德曼已经等在那里了——本来他前几天就应该到的，但直到昨天，保罗才把洛杉矶那边的工作处理完；直到几个小时之前，他才刚刚走出爱丁堡机场。此刻这位经纪人正沉着脸坐在车子的后座上，眼底带着不明显的黑眼圈，但那头金发仍然梳得一丝不苟，一身灰色的西装配细条纹领带，袖口处露出来的腕表在昏暗的光线中反射出一缕冰冷的幽光。
看到克莉丝来了，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指了指自己身边空着的位置。
车子开出了酒店的大门，一路穿过林立的咖啡馆，书店以及一排排的连体别墅。现在是一月份，圣诞节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有不少房子外面仍然挂着一些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圣诞装饰，阳台栏杆上连成串的彩灯、花坛里的驯鹿模型、还有挂在门前的深绿色槲寄生花环，上面缠满了闪亮的金箔彩条，红丝绒上垂下两只金色的铃铛。
这些装饰在圣诞节来临之前，看起来是那么热闹又喜气洋洋，然而现在，尽管它们仍然像新的一样，却在无形中散发出一种类似于派对结束之后的萧索与怅然。
克莉丝透过车窗看那些遗留下来的圣诞装饰，一边摩挲了一下缠在手心里的吊坠，小巧精致的白色面具，和《歌剧院幽灵》中的“幽灵”所戴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是她在一年前的圣诞节收到的礼物。
那时候她还在百老汇，圣诞节那天，剧院不仅不放假，反而还要加演，但剧团的演员们还是会在后台抓紧时间小小地庆祝一下，互相交换圣诞礼物。克莉丝记得自己那天特意比平时提早到了半个小时，好把她准备好的礼物送出去。扮演“卡罗塔”的女演员艾米莉亚带了亲手做的油酥点心，还有一个特别大的果仁蛋糕，上面铺满了巧克力和奶油；凯瑟琳送了她一瓶香水，圆乎乎的玻璃瓶身，瓶盖则做成了树枝的形状，中间分出一截细细的岔，上面坐着一个长着翅膀的精灵仙子，模样很像是《彼得·潘》里面的小叮当①。
然后，哈蒙德送了她这只面具造型的吊坠，还有一张会唱《圣诞颂歌》的贺卡，上面写着祝她圣诞快乐，还写着他相信有一天，她一定能成为剧团新一任的“克丽丝汀”……
倒不是说她就不喜欢这一年的圣诞节，觉得自己在家里度过节日比不上和剧院的同演们在一起，不是的，如果真要相比较起来，克莉丝觉得自己也很难说她更喜欢哪一种：像今年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尽管不那么热闹，但她也同样收到了很多礼物，客厅的那棵圣诞树底下几乎堆出了一座小山，更别说她还得到了《哈利·波特》的试镜机会，她只是觉得……
克莉丝想，可能她就是不知足吧。
她想起更久以前，每到圣诞节的时候，母亲总会从超市里买回一大盒姜饼粉，以及各种用来DIY的模具，然后带着克莉丝一起在厨房里亲手做一大盘姜糖饼干。从最简单的姜饼小人，到黏满了彩色糖珠的姜饼屋——尽管，事实证明，无论是母亲还是她自己都没有什么搞烘培的天赋，每年她们都要烤糊那么几盘饼干，最终做出来的姜饼屋也永远都丑得出奇，而且歪歪斜斜，仿佛随时都会有倒塌的危险。但克莉丝对此的兴趣还是很大，以至于到了现在，当她在超市里看到新的DIY材料，还是会忍不住拿起来看上一两眼。
……也许她只是想再要一座那样的姜饼屋。
……
汽车开过街角，车轮碾过一小洼半融的雪水，溅起一片不怎么清澈的水花。沿着这条路再往前走，有个小小的街心公园，树下摆着黑色的长椅，几个穿得圆滚滚的男孩蹲在光秃秃的草坪上，试图抢救一个已经融化得坑坑洼洼的雪人。
“等这次的试镜结束之后，”克莉丝开口问道，“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回洛杉矶了？”
“如果你今天的试镜没有通过的话，是的，我们可以准备回美国了。”保罗用一种波澜不惊的语气回答道，“但如果你通过了，那么在这之后还有第二轮和第三轮试镜，假设这些你也同样通过了，并且最终拿到了角色，那么，你接下来就得去伦敦，见见导演和制片人，然后准备进组……这就是说，直到芙蓉的戏份杀青，你恐怕都得一直待在英国。我们还得联系你的学校，和他们讨论你在拍戏期间的课业问题——琳赛·罗韩当初在拍《天生一对》的时候，向学校请了整整八个月的假，一天的课也没上——但我猜你不想这样吧？”
“……哦，”克莉丝缩了下脖子，“对，我忘了。”
她猜保罗多半是还在为了自己擅自改造型的事生气：和她之前在百老汇演出时聘请的那位经纪人不同，保罗是一个很有能量的资深经纪人，即使是在CAA这样的庞然大物中也依然能够排得上一个相对靠前的名号，但相对的，他的脾气就不是很好。倒不是说他有多么独*裁，不允许客户有自己的意见，不，大多数时候他都不算难相处，有时甚至会像个亲切的、絮絮叨叨的邻居大叔——但他确实是有些强势，习惯事先就安排好一切，并且不喜欢任何“意料之外的惊喜”。而克莉丝……不管她在莎拉面前说的再有道理，也改变不了她是在试镜前的最后几天才突然闹着要改造型的事实，这在保罗看来，肯定是相当不可理喻的任性行为了。
……可能也就只比那个大晚上喝完酒跑去跟警察飙车的摇滚歌星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
克莉丝低头看了看自己大衣底下露出的裙子，觉得有些心虚，但与此同时又升起一点忿忿不平：不管怎么说，都已经快要一个星期了，他这顿气生的未免也太久了一点儿吧——
唉。
出了老城区，很快就是一段山路，克莉丝怕压到头上盘好的发髻，在座位上坐直了身体，并不靠着椅背坐。十几分钟后，坡度忽然一缓，灰黑色的柏油路也变成了用浅色的大石砖铺成的宽敞车道，两旁的白橡树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在风中伸展着它们因落雪而湿漉漉的枝条。
在树枝掩映间，能看到一座用厚重的石料和木材建起的庄园，两扇黑乎乎的铁门敞开着，后面赫然立着一栋形廓可怖的高大宅邸，像个黑暗而森严的影子。院子里光秃秃的，靠近树篱的地方倒着几簇枯黄的杂草，四、五辆笨重的房车乱七八糟地停在空地上，中间还插杂着几辆相对矮小的轿车，不时有一两个抱着纸箱的人匆匆走过，很快又消失在阴影里。
车道尽头的大宅——现在他们离得近了，才发现这栋宅子并不像远看时那样恐怖，相反，它带着非常显著的、属于安妮女王时期的那种浪漫又繁复的建筑风格，带穹顶的角楼、精致的环廊，还有用立柱撑起的宽阔门厅和凸于墙体之外的带有小屋顶的窗户。可以看出，这座宅邸在刚建成时一定是很漂亮的，但现在它却散发出一种长久没有人居住的阴冷气息。房子外墙上的油漆已经有些斑驳，爬山虎从四面八方环绕过来，沿着用石料堆砌起来的地基与墙壁往上蔓延，直到爬满整个屋顶，又顺着房檐垂下了无数根细细的枝条——现在是冬天，叶片凋零，只剩下枯藤仍然攀附在上面，远远看去，像是在这座宅邸上罩了一张巨大的褐色蛛网。
“天哪，”莎拉皱起眉，“看起来真阴森，我敢说这房子肯定至少有两百年没住人了。在这种地方试镜，他们是有什么毛病——？”
克莉丝没说话，在她看来，这座庄园确实缺少维护，但老实说，当初《冰雪公主》剧组在为角色举行试镜时，用的摄影棚看上去也没比这儿好多少，灰扑扑的水泥房子，从外面看就像是某个工厂用来堆放器材的仓库。而这里除了旧了一点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
并且，最重要的是，她现在不太想再去触明显心情不好的经纪人的霉头。
“这里是租借的私人场地，不光是用来试镜，”保罗将身子靠进了柔软的椅背，双手合拢，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剧组也要在这里取景——他们有一个场景，需要找一栋‘原本很气派但年久失修的老宅子’。哥伦布为这件事忙了至少有两个月——我听说他还跑去看了几栋据说会闹鬼的鬼宅，但都不满意，直到最后才找到了这里。算算时间，大概这几天他们就要开拍了。既然新角色的试镜地点也在爱丁堡，他们大概是认为干脆归到一处比较好。”
“那么，”克莉丝突然问，“负责试镜的是谁呢？”
“玛丽·塞尔维，还有菲奥娜·威尔。”保罗点了两位选角导演的名字，“要么是她们，要么就是她们手底下的哪个助理吧——”
“但是，如果他们要在这边取景拍摄，”克莉丝追问道，“那么导演……我是说克里斯·哥伦布，应该也会来爱丁堡吧，他难道不会参与这边的试镜吗？——既然你说大概就是这几天？”
“等到第二轮的时候，也许他会来吧。”她的经纪人回答，“但我认为你现在最好先操心眼前的事。”
他指了指窗外，司机正好在这时将车停稳，隔着一层玻璃，宅邸门前的石阶近在咫尺。
“哦，”克莉丝说，将目光转向房子的大门，“好吧，那么……”
她脱掉身上的大衣，又整理了一下披肩，然后伸手推向车门。
从这个距离看上去，眼前的房子显得格外高大——但也格外阴森，尖锐的房檐几乎遮住了半个天空，克莉丝看着黑洞洞的门厅，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后知后觉的紧张，她的手已经攥住了车门的把手，却又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莎拉一眼。
“去吧，”莎拉说，“我们都在这里等你。”
作者有话说第12章 第12章（修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