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风轻花落迟

21、然诺

　　雨是云的灵魂——而这花瓣……就是树的魂魄吧。
　　可是，他的灵魂又是什么？阳明、凌洛，亦或是其它的什么？
　　或许，自己真的是一个不幸的人呢……从过去到将来，甚至到死亡，他也不能清楚自己究竟是谁？
　　吹落剑刃上的花瓣，轮回阁主的淡淡的笑了，蓦然间，凌厉如鬼神的杀气逼得空气都为之一变。
　　他静静的站着，望着对面的黑衣男子。
　　玲珑小筑，楚歌。
　　楚歌也望着他，眼神中似乎有寒气凝结，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忽然间，他仰眉一笑，销魂剑陡然出手。
　　这刀意，悲怆而又傲然，文雅而又霸气，仿佛他心中最真实的感受，也是他心中最压抑的情感。他所有的痛苦，他所有的炽烈，都融入了这一剑的魂魄中，宛如太阳的精髓，豁然爆发！
　　清浅的碧痕带出一抹空灵的迷离，划向轮回阁主的面前。
　　剑气如虹，漫天雨丝也似失去了光彩！
　　一击出手，他的心中似乎慢慢轻松下来，销魂无意，也随着他心中的空明激发了出来，杀气陡然一涨！
　　轮回阁主目光一怔，瞬间便恢复了迷离，长生剑仍然没有出手，冰冷的似乎天上的楼阁，不为人间的情感所惑。
　　无限光影晃动中，不尽的黯然萧萧而至，凌厉的杀气，仿佛被这离别一样的销魂所伤，在苍茫天地凄凄草色中，化为隐隐的虚影。
　　慕容微微笑了笑，清亮的眼睛中掠过一抹寒冷的笑影：他的推断没有错——那个武林的神话心神已经动荡，然而，高手过招，生死一线，哪里容得下如此散乱的心神。
　　若是这样下去，这个所谓的神话，就真的要变成一个虚无的“传说”了。
　　可是，令主……
　　“唰”的一声轻响，黑衣男子飘忽的身影不觉稍稍一滞，幽蓝色的剑芒陡然掠出，在他右肩划出一道伤痕，血，染红的剑刃。
　　慕容陡然惊住，霍然向前进了一步。
　　用自己受过的伤害去伤害对方，自己往往也会受到同样的干扰——这个计划本就是个双刃之剑……可是，那个女子对于令主真的重要到这种程度吗？
　　“看来，你真不恨她——无论，她是以怎样的目的接近你。”凌洛忽然冷笑起来，手中的长剑却接二连三的刺出，毫不留情，“或者，你此次根本是想死在我手中。”
　　黑衣男子怔了怔，再一次擦着剑锋避开，眼睛中却蓦然涌现了难得流露的惊疑和震颤。
　　“你们之间有什么……我并不清楚，只是，究竟是什么竟改变了一个人的心智？”长生剑忽然一滞，流利的幽蓝色轻霁停了一下，陡然间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轮回阁主看着他，不知为何，眼睛里泛起一抹深深的疲惫，忽然间，他侧侧脸，不让对面的男子看清楚陡然涌起的神色，叹息着说了一句：“然而，有了如此过往，想来也是运气的很。”
　　他低眉一笑，仿佛想起了什么心事，眉目间沉郁复杂之极，修长的手指握紧了衣袖，又慢慢放松，却并不出手——
　　在他的过往中，还是那段流落江湖的少年岁月最为怀念，当时虽然弱小，却总不致被外物所牵，不为物欲所累，心中自有一翻坦荡。
　　然而，人生就是如此，永远不会让你知道下一个选择的后面隐藏着怎样的际遇和相逢。
　　如今，什么都变了。有太多的东西湮没在时间的尘埃里，混合着权谋，野心，渐渐扭曲的本初的清澈——尽管不想改变，可却无法选择，悄然的变化使得一切都不在受他控制，也催促着他不得不硬下心来继续前行。
　　然而，前行至今，他反而觉得说不出的荒凉寂寞，似乎又回到了起点，却再也找不到新的出路。甚至，生命中那样温暖清澈的眼睛，也开始慢慢变得模糊。
　　寒冷渗进他的每一寸肌肤，他朦胧的意识到，那曾经遥望的东西真的不会再回来，再也不会遇到，即使放手眼前的一切，他还是要一个人面对曲终人散的孤寒。
　　得到了么？终于得到了，失去了一切的得到。
　　楚歌安静了半晌，仔细思索着他话中的意味，一一印证，恍然间，心神一震，猛然惊醒，触电般的退后一步，定定地看着失神的男子，握刀的手指竟微微的一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即使早就有所察觉，可是一旦确实，心中竟还是如同被火灼烧般的痛苦。
　　三年前，为了收服玲珑小筑，遏制同样野心勃勃意图并吞武林的他，这个男子在他的身边埋下了一颗重要的棋子。
　　从此，她陪伴在他身边，看着他傲然江湖，高歌纵横。
　　看着他谈笑颜色取人性命，剑锋闪烁主宰生死。
　　她就如同一株洁白而柔弱的花朵，陪他一同沐浴在纷飞的血雨中。
　　可是，她总是在怕着什么，她怕，她怕自己在出手之前就流下眼泪，怕自己无法陪他走到结局，可是，她却知道自己无法后退，做为一个棋子，她很明白自己最后的命运！
　　但是，她还是要在有限的自由中做一回自己，即使这样的结局仍然是毁灭。
　　抬手抹去嘴角的血丝，黑衣男子笑的更深，他望着对面的男子，脸色更加苍白，左脸颊边有一道血口，血流满面，明亮的眼睛中却映起了层层剑光。
　　“与其寻找不确定的弱点。”他的眼神缓缓变化，握刀的手指慢慢加重了力道，冰冷的唇角浮起一抹淡漠的笑意，“倒不如亲自制造一个来的确定……果然好计谋。”
　　他一步步往后退，刀锋点着足前的地面，厉声大笑：“物尽而弃，凌阳明，这样的事你做过多少？妖魔也没有你这般狠毒！你会下地狱——”
　　玲珑令主脸色转瞬苍白，不顾一切的大笑，带着说不出的悲凉。
　　听到黑衣男子这样的话，轮回阁主忽然间抬起头来，已盲的眼睛中似乎掠过一抹奇异的笑意，似乎欣赏，似乎悲悯。
　　他是他多年的敌人，争锋的对手，虽未相交，却相知甚深，孤独而寂寞的江湖，也唯有他才能了解他的心思。他深知那个男子和自己是一样的人，执着于建立盖世的功勋和传奇，为达成这个愿望，甚至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心中却依旧有难以割舍的那个影子。
　　离兮……记忆中，那个叫离兮的女子，明净凛冽的如同一朵白色的花朵，静静地绽放在幽暗的角落。即使身为阁主的他也没有想到，一个柔弱的医者，竟会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如同烟花一样凄烈的赴死。
　　情感……情感，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拥有独步六合的力量？
　　“呵……”仿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凌阳明低低的笑了，疲惫的眉宇间带着冷淡的微笑，他静静地站住，注视着对面那双漆黑而不见底的眸子。
　　是的，她就是如此的把他放在心里，即使天下所有的一切都背弃了他，她也愿意陪他孤寂这落落的繁华。
　　但是，正因了如此，她决不愿意成为他的负累，所以才会在仇恨产生之前，用自己的生命将这一切终结。
　　那一刻，她一无所有，惟有一颗守护他的心。
　　瞬间，轮回阁主的眼睛中似乎也多了一些复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