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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57 ...

  •   第二天皮皮独自坐飞机回到了C市。
      贺兰静霆一直没给她打电话,她的心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抬眼看了看天,很亮的阳光,很好的天气,风暖花开,行人的脚步振振有声,她怎么知道今天不是好日子?
      下了飞机她买了四个打火机,最简单的样式,不用掀盖,一点就燃,火焰立即飘出来。
      计划都想好了。
      她让贺兰静霆躲在井里,自己独自去会赵松。
      狐族里没有人知道她亲自去了燕昭王的墓,盗走了千年华表和照石。
      修鹇说,这只是个流传了很久的传说。而且不是从狐族开始流传的,而是从人类的古书中发现的。贺兰静霆的好奇心极大,一直想找到制约他父亲的武器,做了很久的研究,挖掘了几十座古墓,才找到这里。
      但他深知可以毁灭他父亲的东西自然也可以毁灭他,甚至可以毁灭整个狐族,所以他没有将这些灵物带出来,只是暂时封存此处,以便不得已作为防身之用。

      汽车驶进闲庭街,皮皮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左边装着华表木,右边装着打火机,裤子荷包里塞着两枚照石。背包中有狗血、雄黄和已经腐败的喜鹊。车的后座还有一只花重金买来的猎狐犬。
      可是一下车,她的心就猛地一沉。
      闲庭街宅子的门外停着一辆陌生的吉普。
      贺兰静霆习惯在自己博物馆的办公室会客,他的家里极少有访客。
      门没有上锁,家里一定有人。

      她果断地扣了扣门上的铜环。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出来了一位三十岁年纪的男人。
      这男人非常英俊,长眉朗目,眸若寒星。
      他的英俊和贺兰静霆、修鹇很不一样。
      后者是那种年轻的美,带着一股英姿和桀骜,而前者却是一种成熟的美,他的眼角已有了鱼尾纹,嘴边有两道浅浅的笑痕,看人的样子显得很有城府、很笃定。
      他好像是这家的主人,并没有期待访客,所以看见皮皮背着书包站在门口,有点吃惊。
      可是,他没有问“你是谁”,也没有问“你找谁”,只是很简单地说:
      “请进。”

      这么坦然的邀请,皮皮站在门口,反而迟疑了。
      这人究竟是谁?怎么会有这间屋子的钥匙?贺兰静霆在家吗?她会不会正在深入虎穴?
      接着,她就为自己冒然的行动后悔开了。她明明有后门的钥匙,进这屋子的办法也很多,完全不必要和这个人——倘若他就是赵松的话——产生正面的冲突。
      皮皮将一只脚踩在门槛上,笑着说:“我找贺兰先生。请问您是——”
      “我姓赵。”
      她的腿哆嗦了一下。听见出租车司机在身后提醒:“小姐,您忘了您的狗。”
      “对,对。”
      原来她急着下车,忘记了后座上刚买的狗。那狗对她也不熟,没什么忠心可讲,也没有跟她下来的意思。
      后门打开,猎狐犬猛地窜出来,气势汹汹地冲到皮皮身边,忽然停止不前,发出一声奇怪的呜咽。
      门内的人笑了笑,说:“这是你的狗吗?真可爱。”
      皮皮道:“他有点认生。你介意我带着狗进来吗?”
      “不介意,我很喜欢狗。”
      她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策狗而入。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贺兰先生在家吗?”她一边问,一边将狗拴在门柱上。
      院子里看不出什么变化。大约花匠来打扫过一次,残花尽去,木叶扶疏,树影憧憧。
      “在。”他说。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可是,下面一句话又让她的心吊到了嗓子眼里。
      “我在等你。”
      皮皮注意到他的主语。
      他没有说贺兰静霆在等她,而是说他在等她。
      “你就赵松?”她忽然说。
      “是。”他的神态很谦虚、很礼貌,甚至很温和。
      皮皮的手下意识地插入了荷包。荷包里面有一包烟,每一根烟里都插了一根很细的神木。她忽然想,现在她和赵松单独在一起,正是下手的时候。如果等会儿碰到了贺兰静霆,投鼠忌器,反而不好动手了。
      她故意放慢了脚步,掏出一只烟叼在手中。
      “女孩子抽烟,可不是好习惯。”他笑着说,“不仅污染环境,对自己的身体也不好。”
      “我无所谓。”皮皮很嬉皮士地笑了笑。
      掏出打火机正要点火,赵松忽然说:“你也许想知道贺兰现在在哪里。”
      她的手颤抖了一下,将打火机塞进荷包。
      “不是说贺兰先生在家吗?”
      “他的家很大很大。”他做了一个夸张的帝王般的姿势。
      也许,贺兰静霆藏起来了?连赵松也没有找到?
      她想起了那口井。心跳不由得加快,转念一想,马上又打了一个冷噤。
      ——也许贺兰静霆已经被他劫持了。
      她不禁看了赵松一眼。他的脸是淡淡的表情,很镇定,很放松,很家常。
      他们进了客厅。

      “坐。”他指了指沙发。
      皮皮第一眼就看见了沙发旁边放着的一根盲杖。心里一阵刺痛。
      贺兰静霆的盲杖平日极少离身。
      突然间,她厌烦了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贺兰静霆在哪里?我要见他。”
      他拖了把椅子,坐到她对面,迎着窗外的阳光,观察她的脸:“见他,可以。不过,我要他的一样东西,或许你能帮我。”他脸上的鱼尾纹微微翘起来,“你是他的女人,对吧?”
      她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想要什么?”
      “那把钥匙。”
      她没听清:“钥匙?”
      “对。”
      她装糊涂:“什么钥匙?”
      “一把重要的钥匙,他不肯交给我。”他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肩,“或许看见了你,他会松口。”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一定是那个女人。”他不动声色地说,“他绝对不想看到你受折磨。”

      她怔怔地看着他,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那把钥匙的下落。”她说,“不过,你得拿贺兰静霆来交换。”
      “贺兰静霆的确在我的手中。不过,他太危险。我不能把他交给你。把钥匙交给我,我让你活着走出这个大门。”
      皮皮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放了贺兰静霆,我交给你钥匙。”
      “这样吧,”他淡淡地说,“我让你看他一眼。”
      他从地上拾起那根盲杖,往天花板上捅了捅。

      忽然间哗啦啦一声巨响,天花板开了一个大洞,从里面掉出一个人,双手拴在铁琏上,就这么悬空地吊在客厅的中央。
      “贺兰!”
      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想抱住他。却被赵松一把拉住,随手将她一拖,甩到墙根。她的头重重地撞在墙上,一时间金星乱冒,半天坐不起来。
      贺兰的头一直垂着,满身是血,雪白的睡衣散了开来,腰上的那个洞似乎更深了。
      他无知无觉地吊在空中,像一个受过酷刑的囚徒。
      “贺兰!”她叫道,“贺兰你醒醒!”
      空中的人勉强地动了一下,双眼睁开了,茫然地望着她。
      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我回来了!”她哭道,“我会救你出来!”
      来不及擦干眼泪,她迅速从荷包里掏出一根浸着龙膏的木片,另一只手点燃了打火机。
      是的,这是她的秘密武器。
      她在心里庆幸,到目前为止,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
      看着那片木头,赵松颜色尽失,接着又突然笑了起来:“千年华表?姑娘你真有趣。你应该知道贺兰静霆和我一样都怕它吧?”
      虽是这么说,他不自觉地退后一步,站到贺兰静霆的身边。
      “皮皮,点燃它!”贺兰静霆嘶声吼道。
      “你一点燃,我和你心爱的男人就会同时消失,立即变成两只狐狸……”
      “不!”她的手哆嗦着,举着那块木片,迟迟不肯下手。
      “皮皮,他的身上有我父亲的真元。”贺兰静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点上火,你身上的一切咒语都会消失!”
      “不!”她大叫,“变回狐狸你最多只能再活一年!我不要你死!我……我还没嫁给你呢!”
      “嗨,别担心,我们还有来世……”他急切地说,“你要当机立断!”
      “他在骗你。”赵松道,“狐族没有来世。你若点燃了这块木头,你们永世也不会再见了。”
      他一面说一面解开了贺兰静霆身上的铁琏,受伤之人像一块石头那样坠落在地。赵松将他的手臂一拉,拉到自己身边,保护伞一般地挡住了自己。
      “皮皮,点火!你若不点火,他也一样要褫夺我的真元。结局没什么两样!”贺兰静霆整个人都被赵松拖着强行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已是青灰之色,浑身是伤,皮开肉绽。但他的脸还是那么好看,那么漂亮。
      “不!”她放声大哭,“不!我不能看着你死!我不能杀死你!”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皮皮,点火!一切都会很快!我不会有痛苦!”
      “不!我不!”她发狂地吼道。
      她始终不肯点燃手里的打火机,只是神经紧张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那一刻,她的弦崩得太紧,已近崩溃。
      犹豫不决中,人影一闪,两个人同时都消失了。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从小到大,皮皮都不是一个果断的孩子。她常把这事儿怪到她妈妈的头上。比如说中学的时候买衣服,只要是皮皮挑的,皮皮妈就不肯付钱,除非那式样她也喜欢。如果是皮皮妈看中的,她宁肯在女儿面前游说三个小时,也要说服她买下来。又比如说小时候出门,皮皮说“好热”,皮皮妈偏说外面冷。一定要给她穿件厚大衣。或者有时候皮皮觉得冷,皮皮妈倒不觉得,就会说“这么大太阳,一点儿也不冷,谁让你平时不锻炼呢,这点风都经不住。”最后弄得皮皮对温度的感觉产生了障碍。她不知道什么是冷什么是热,一切以妈妈的感觉为主。她也不知道哪件衣服适合自己,一切要等妈妈同意。
      工作之后的第一天,她用自己的工资去买了一件毛衣。这回是花自己的钱,理直气壮地没请教妈妈的意见。从拿回家的第一秒开始妈妈就数落开了:颜色不正。码子太小。式样古怪。穿着老气。织得这么松,一洗准缩水。价钱这么贵还不是纯羊毛的。最后一句话,发票保存了没?我替你去退了。新华路商场二楼新开了一个羊毛衫专柜,我带你去挑一件,闭着眼睛找也比这个好。皮皮一怒之下偏偏不退。穿了一个月,越穿越觉得妈妈说得不错,缩水缩得露出了半截手臂,洗起来还褪色,懊恼地把它塞进衣柜里再也不穿了。高考那年,皮皮填志愿想填梦寐以求的新闻系,给爸爸大喝一声,学什么新闻?新闻单位那么热,没背景你进得去吗?还是填行政管理,干这一行可大可小,大了能当主管行政的厂长,小了也能当个打字员。

      皮皮没有点燃神木,眼睁睁地看着赵松带走了贺兰。
      她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赶到院门口却发现门已被人从外面堵住。她转身去爬院墙,墙外的汽车已然发动,等她终于从墙上跳下来,汽车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道卷起的飞尘。

      她独自跑回院子。大汗淋漓地立在当中。
      脑子像个巨大的螺旋桨那样凭空旋转,她想了很多的主意,没一样可行。
      因为她不知道赵松是谁,怎样找到他。贺兰极少提起赵松,但看样子他应当也像贺兰那样在人间有一个职业,一个身份。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赵松的管辖在北纬三十度以北,所以他肯定不住在这个城市。
      她只得给苏湄打电话。

      电话从天明一直打到黄昏,没人接。留言,无回音。
      直到晚上八点,电话那头才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是谁?”
      “是我,关皮皮!”
      那边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苏湄说:“皮皮,你惹大祸了。”
      皮皮心头一酸:“……赵松把贺兰带走了。”
      “我听说了。”
      “你听说了?这么快?”
      “这是电子时代。”
      “那你有没有贺兰的消息?”
      那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皮皮,你别难过。赵松已经褫夺了他的真元。”
      “什么?”虽然猜到事情多半如此,她还是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对着话筒叫道,“你说什么?”
      “我从收音机里听到的。赵松向狐族宣布右祭司贺兰静霆的真元已被褫夺。凡是他签署的修仙申请全部作废。从今往后,他将不再批准任何申请。换句话说,我们将是地球上最后一批狐仙。”苏湄的话音里透着一腔愤怒。
      皮皮怔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往事一幕一幕地闪过来。
      ——那个深雪的冬日,她帮了一个怕狗的男人。
      ——井底的月光。
      ——慢慢地吃花。
      ——拍卖会上他神色自若地摸着盲文手册。
      ——幽深的湖水他向她伸出一只手。
      ——他写的歌。
      ——桑林中的第一个吻。
      ——高速公路上的他说,慧颜,我怎么可能伤害你。
      ——屋顶上的黄漆大字:关皮皮,我爱你。
      ——古城箭楼上的放肆。
      ——永远在流血的洞。
      她们之间一直是反反复复的悲剧。就好像西西弗斯不停地将一块巨石推向山顶,又眼睁睁地看着它滚下去。日复一日,同样的故事上演,然后重复着同样的结局。
      他们之中,注定没有长远的幸福,注定有一个人会突然死亡。
      皮皮感到自己受到了命运的捉弄,一种由衷的荒谬感产生了。
      幸福是虚妄的,在她到手之际消消溜走。
      而她在一两年内也将接受自己的厄运。
      这一世,她和贺兰静霆是最后一次相遇。

      “他会去哪里?”皮皮颤声问,“贺兰会去哪里?”
      “听说赵松遵从了他的心愿,将他送往北极。”
      “北极?”
      “北极是他的家乡,”生怕她伤心,苏湄声音很轻,“听着,皮皮。一切都结束了。他受了伤,眼睛看不见,变回原形后不可能生存太久。长眠于北极是他最后的心愿。”
      她放声痛哭。
      “皮皮,继续你的生活,像所有普通人一样。——毕竟,你我原非同类。”
      “不!”她突然大吼一声,“不是这样!我不可以让这一切发生在我身上!”
      原来伤心是这样刺骨,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亲手葬送了贺兰。是她毁了他们已经到手的幸福。
      “皮皮,别犯傻了。听我的话,回家睡一觉,醒来之后,将这一切都忘掉吧。”
      “不!我不会忘!我永远也不会忘!”她不停地哭,哭了半个多小时,苏湄一直没放下电话。
      最后她吸了吸鼻子:“湄湄姐,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贺兰吗?”
      “……除非你能抓住赵松,逼他吐出贺兰的元珠。”
      那颗淡紫色的、气泡模样的珠子是贺兰的全部精气和生命力。
      “有什么办法可以抓住赵松吗?”她急切地问。
      那边一阵更长的沉默。
      “没有办法。这个世界除了青木先生和贺兰静霆,没有第三个人能够要挟他。倘若青木先生如传说的那样已被他消灭,他现在就是狐界的王。”苏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可就进入了专制时代。赵松的目的无非是要消灭所有的狐仙,由他一人统帅狐界。”
      想了一会儿,皮皮忽然镇定下来:“湄湄,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说吧,我一定尽力帮你。”
      “能替我带个口信给赵松吗?”
      “……带什么口信?”
      “告诉他我有一把钥匙,如果他想要的话,就给我的手机打电话。”
      “一把钥匙?什么钥匙?他会感兴趣吗?”
      “会的。”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浮出一丝冷笑,“那是贺兰静霆历年为狐族积累下来的财富:古玩、钻石、黄金、瑞士银行的帐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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