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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西域重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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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有风声从耳边掠过,又呼啸而去。就像人生的一场长梦,不留半点痕迹。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哪怕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冰冷无情的面孔,我仍希望再看他一眼。
我的记忆还能保存多久呢?是在这一瞬间便如烟云般散去吗?还是可以随着无尽的轮回生生世世永存?假如千万年之后我们还有机会重逢,他还会不会记得我,而我又还会不会记得他?
到了那个时候,他会不会原谅我?
只是一刹那,却又橡是永恒。那剑朝我刺来,我甚至能看清楚剑尖上如清泉般的一泓剑光。我等待着它刺入身体时的痛楚。越疼越好。那样我心里可以不必那么难受。
咽喉处一阵细细的疼。那锐利的剑气像是已经从颈中穿透,剑锋却没有再往里面刺。
然而那点疼痛足以让我彻底从幻觉中清醒过来。
我看到欧阳锋大叫一声,收回了他的剑。他转身离去,脸上满是痛苦与决绝。他跪在欧阳钧的尸体前,许久才低低地说:“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他——不杀我了?
胸口一片湿热,手摸上去,红了一片。我一下子就被吓住了,跌坐在地上。萧仲景不知什么时候扑上前来,胡乱从衣服上撕下布条来扎在我脖子上:“你——你怎么也不知道避开!你想死吗?”
瞬间有一股热流从眼中淌到脸上。我死死抓住萧仲景的手:“仲景……仲景你听我说……教主,教主是我害死的,你杀了我……教主是我害死的!我害死他们两个……你快杀我!”
萧仲景喝住我:“住口!别胡说!”
我呆呆看着欧阳锋抱起欧阳钧,上了条小船回到他们的座船上去。一身白衣湿淋淋地贴在他身上,大块大块的血色分外刺眼。
萧仲景扶我起来:“快醒醒吧!”
我抓着他勉强站住了,两脚仍是发软。一阵阵的热流涌到脸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眼前一片模糊,所有的景象都变得破碎摇曳,脚下像是踩着薄冰做成的桥,随时都有可能塌陷。那下面,是一道万丈深渊。
然而我哪里都没跌下去。
后来,我只记得自己恍恍惚惚地上了小船,回到大船上,又坐上马车回到明教的营帐中。噩耗早已传到,明教弟子在营地中跪成一片白地,寂静无声。
那片白色令我眩晕。
只见萧仲景走上前去,沉声说:“今日教主和欧阳氏后人决斗以了结陈年夙怨,本使者、光明右使及随行的弟子亲眼目睹,教主与那欧阳氏长子同归于尽……”他顿了顿,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哀哭声。
我却是欲哭无泪。
萧仲景说下去,声音比刚才的要高了些:“教主生前已经和欧阳氏的后人立下约定,无论结果如何,双方都不可以再相互寻仇——只是,我们教主的性命,不能就这样白白地丢掉!我们是不可以再去找欧阳家的后人报仇,但这两年他们与一品堂勾结甚深,白驼山庄得以重建,也是借助了一品堂的势——只要我们能将一品堂这个毒瘤连根拔去,那欧阳氏,必再也无法在江湖上立足!”
我原本就有些混沌,听了他的话就更糊涂了。怎么季康和欧阳家的私怨,竟能扯到明教和一品堂对峙的局势上……
只听得他身后有个人举起剑来高呼:“剿灭一品堂!为教主报仇!”
地上的人都抬起头来,悲愤地同声齐喊:“剿灭一品堂!为教主报仇!”
我不由得佩服萧仲景的手段——大敌当前,倘若明教因为季康之死打了败仗,以后恐怕会一蹶不振。他就此将明教弟子的悲愤转嫁到一品堂头上,再好没有。举目看过去,只见他在悲痛中竟然流露出一股异样的神采来。我努努嘴,他凑过来,叹口气,压低了声音说:“如今情势危急,我未免人心涣散,不得不如此——”我点点头:“我没意见。”
经他这么一说,我不知怎的,渐渐镇定了下来。想想明教正是在危急关头,我这样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又算什么呢。于是站上前一步,说:“各位,如今教主不在了,我们明教却不能群龙无首……”
这下所有人都朝我看了过来。尤其是朱雀、玄武两大法王,眼睛里几乎能喷火。我也懒得理他们,望向萧仲景说:“所以本使者提议,在选出新教主之前,先由萧左使暂代教主之职,率领大家继续攻城,歼灭一品堂!”
我说着不等萧仲景有反应,就大声说:“属下见过代教主!”只见平时那些跟着他的人立刻也喊了起来,周围的普通弟子更是呼声震天。萧仲景推辞了半天,终于还是接受了。
我叹息。既然季康已经不在,我也没有必要在明教再呆下去;至于西夏朝廷、明教和一品堂的纠葛,李家兄弟的恩恩怨怨我也不想再插手。他们在外面忙着搭柴山,我却躲进一个小帐篷里,找了纸笔来写写画画。
按照明教的教规,教主若是在光明顶之外去世,弟子必须将他的遗体火化,再把骨灰送进光明顶的秘道中去。等我从那帐篷里出来,他们已经举行完了圣礼,正要差人回光明顶去。我把手中的一叠纸交给萧仲景,说:“我来送教主回去吧。”
他不肯接,流露出些失望的神色:“药师,你精通五行八卦奇门之术,攻城之时没你指挥五行旗可不成。”
我晃晃手中的纸:“我又没说要撒手不管……这两天来来回回,我也把周围的地形看了个遍。攻城的计策我已经全部都写在这上面,你只管按着这上面指挥,五行旗在我手下这么久,都知道该怎么做。”
萧仲景沉吟不语。我叹口气:“仲景,护卫教主本是我们做属下的职责所在。我眼睁睁地看着教主……是在是心中有愧,你就让我送他一程罢。”
他看看远处,过了许久才说:“好。”
我想了想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于是问:“李——皇帝有没有说过要怎么对付李元庆?”
他笑笑:“有。他说能活捉就活捉,不能活捉就不要勉强。”
我再问:“我能不能托件事?”
“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我慢慢地说:“来日你们破了灵州城……那里面有处白石建造的宅院,还请不要侵扰劫掠。”萧仲景的表情显得有些好奇:“我还以为你要我给你留着。”我挤出一个笑:“我又不打算在此长居,要一处宅院来做什么呢?我只求保全它。”
萧仲景吁了口气:“没问题。”
我低下头去。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启程回光明顶去。季康的骨灰装在一个瓷瓶中,我用一块白布裹起来,亲自背在背上。冯蘅在这里没有什么亲友,就跟着我一起上路。曹毅在那次我护下他之后,居然认认真真地当起我的仆人来,所以也带走。阵前缺人手,我另外只带了十个明教弟子随行,领队的正是罗桥。好在灵州在东西来往的要道上,自此往西去路途还算平坦,我们一路换马疾行,十天之后就出了西夏国境。
到了关外便是一片连天的沙漠。马换成骆驼,速度慢了许多。我们这十来号人都疲惫不堪,索性也就不再急着赶路了。骑在骆驼背上,还恍惚记得两年前我一个人跑到西域来的情景。那个时候才和欧阳锋分开了没多久,脑子里纠缠了一堆东西想不明白,又决不肯相信爹爹真的是杀人凶手,所以满心想着要弄个清楚。想不到,等我再踏上这沙漠时,竟然已经有两个人因为我的自作聪明死去……
欧阳锋,大概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吧。
我紧了紧背上的包袱。有沙子吹进眼睛,我名正言顺地用衣袖揩揩眼角。
冯蘅在身后说:“师父,咱们歇一歇,喝口水再走吧。”我回头问:“罗桥,这里到下个歇脚处还有多远?”他前后望了望,说:“禀右使,还有十三四里。”我抬头看看天色,还早得很。于是说:“那就歇歇再走。这么点路,爬也能爬去了。”
正要从骆驼背上跳下来,突然罗桥身后有人说:“右使,看这天色可能会起风,要是起风了就走不动了!”我一看,原来是个叫卡吉的老弟子,从小在沙漠里长大的,不会看错天气。我说:“好。那么大家再加把劲儿,咱们一口气走到歇脚的地方再歇息吧。”
走了不到一里路,卡吉突然大叫一声:“不好!起风了!”只见远处的天边有条黄线慢慢朝我们移动过来。开始的时候还是细细的一条线,离得越近就变得越高,到了最后就变成了一排黄浊的云山,直朝我们压下来。
我挥手叫所有人都停下来,照着卡吉的指点,都避到了一座沙丘后面。骆驼们似乎都知道了要起风,一只只地跪在了地上,眼睛鼻孔都闭上了。我们各自坐在骆驼旁边躲避,狂风到处,飞沙走石。
本以为这风吹个一时半会的就会停下来。谁知刮了半天,没有半点要停的迹象。我用一件衣服蒙着头脸,跌跌撞撞地过去叫卡吉:“卡吉——你看这风天黑前能停吗?”他用力喊:“看样子要刮到明天!”我说:“那我们还是上路吧!咱们总不能在这里过夜!”
把骆驼拉起来时颇费了番功夫。它们扭头拖脚地不肯走,只能在前面拉着。头顶的风沙遮云蔽日,我只能根据风向来辨别我们应该去的方向。在这一片昏天暗地中不但分辨不清楚方向,就连时间都仿佛停止了。不知过了多久,风才停了下来。擦一把脸上的沙尘,才发觉我们不知怎的竟然到了一座高高的沙丘顶上。一眼望下去,不由得有些震惊。
那下面是一座城,一座空无人烟的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