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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再见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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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过头,只见十几条白色的人影在暮色中飘飘悠悠地过来,不由得心里发怵。然后才反应过来——老皇帝才“死”,这京城里的人为他穿身丧服也是应该的,可是不对啊……丧服上面怎么会有红色的一块图案?
我远远迎上去,这才看清楚了那十几条人影中有个人高大无比,身板如山一样壮实。跟在旁边也穿了身宽大的白袍的,不是冯蘅是谁?
我不等他们走近,就招手大喊:“萧左使!蘅儿!”
——真是奇了,他们两个是怎么撞到一起的?
萧仲景抢先上来,大笑:“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冯蘅却是又气又急:“师父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找你一整天啦!”虽然嘴里叫的是师父,可是她那说话的口气,怎么听怎么像是个长姊在训斥顽皮的弟弟……
我咳嗽一声,脸拉上,腰板挺直:“为师……”师父的架子还没摆出来,胸口就挨了萧仲景结结实实的一拳:“你就是有事要办,也好歹留个口讯!”
瞧他们那架势,简直恨不得把我吊起来严刑逼供。我一拳狠狠揍回去:“你先别说我——你什么时候到的?也不先打个招呼,害得我以为就我一个人孤军奋战——”
结果你来我往地打下去,两个人都捂着心口弯了腰。冯蘅怒喝:“都给我住手!”
我举手投降:“徒儿乖,为师遵命。”
正正看过去,这才发现她眼睛都有些红了:“你究竟上哪去了?”
我放低声音:“有些事情总要交待清楚。以后……”
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以后……我对以后还能有什么想法。
她脸上微泛起一点红晕,慢声说:“没事就好。”说着就退得远远地了。萧仲景手掌按在我肩膀上:“都先别说了。我听到有什么人的肚子在叫……”
我恨不能当场抱住他转几个圈。原来还是有人关心我的肚皮的啊——
因为国丧的缘故,街上的店铺食肆都像避瘟疫一样紧闭着大门。就近吃是没指望了。萧仲景带路,在城中如蜘蛛网般的巷弄间至少转了七八次向,才到了一个灰头土脸小院前。萧仲景推门进去,小声说:“以后你来兴州办事,直接到这里落脚就好。”
我说:“我现在只希望能赶紧离开,而且再也不用回来。”
冯蘅跟进来,后面的十几个人鱼贯而入。萧仲景抢到厨房里去,笑说:“咱们不是西夏人,犯不着吃斋。”我摸摸自己的肚皮,向他拱拱手。
我们这些没事做的就在外面的饭厅坐着等吃。为了掩饰肚子的咕咕声,我说话的声音比平时都大了几分:“话说回来今晚还真是巧……居然在大街上碰上了!”
冯蘅嘟着嘴:“哪里是巧!是萧左使派去守在南门边的人看到你了,回来报信,我们立刻就出去找你去了!”
原来如此……
我问:“你们又是怎么聚到一处的?”
“昨夜我不是被送到城外的一处寺院去了么?今天一大早太子就把我接回来了,我这才知道原来昨儿夜里是萧左使带了明教的弟子聚在城里,把容妃布置的守卫都赶走了……我问你在哪,萧左使也说要见你,太子于是带我们到你住的地方去,谁知你竟不见了……”
我一阵惭愧,嘴上却不肯服软:“你们仔细看看那地方,就知道我是什么都没碰就离开了,那自然是有事要办。你们何必瞎操心呢?何况一品堂的人都已经败走——”
冯蘅警惕地看看周围,脸色凝重:“不关一品堂的事。你是在皇宫里面不见的,萧左使难免担心……他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事情也不是没有的。”
有股寒意从皮肤上传到全身。
我从未想到这一层。确实,如果李元昭想杀我,说难也不难……
“萧左使说,如果两天之内找不到你,他就叫明教弟子都撤走。一品堂的事,明教也不会再插手。”这些话由冯蘅轻柔的声音说出,我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心里沉沉的。
不久萧仲景端着盆炖肉出来,走着嘴里还不停的说:“好香,好香……”
冯蘅跳起来,帮忙张罗那桌子。
我走过去,郑重其事地说:“仲景,多谢。”
他微一笑,点头:“看见这么道小菜就说多谢了,那你吃了后面的还不得磕头!”
我说:“能吃到萧左使亲手做的美食,不说磕头,就是四肢贴地拜服也值啊!”
“以前你不说话的时候活脱脱一个冰雕人,谁知道原来这样油嘴滑舌!看来本教上下怕你的人竟是怕错了。”
冯蘅一声闷哼,想是生生把笑憋了回去。我把脸埋到饭碗里,耳朵有点热。
我一边没命地往嘴里塞东西,一边追问:“仲景,你还没说你是怎么到了西夏,又带人帮太子去了的?”
冯蘅在一旁提醒:“慢点说罢,当心咬了舌头!”
萧仲景拿汤匙调弄着碗里的汤:“说来话长。你到明教的日子短,有些事情你也不知道……其实,那位才殁了的西夏皇帝在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和前教主有来往。”
我说:“梁教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教主应该叫做“梁铮”。八年前他突然死掉了,死因不明,也没有留下任何遗嘱 。于是教众推举了当时还是“雪羽鹤王”的季康当教主……既然老皇帝和梁铮有来往,那么李元昭会找季康帮忙也就不奇怪了。
萧仲景点头:“不错。当年西夏一品堂支持的是另一位皇子,步步紧逼。那位太子为保皇位,于是与梁教主订了盟约……至于盟约的内容,我们就无从知晓了。只知道梁教主……后来确实帮助那位太子登基了。谁知道多年之后,竟然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当今太子来找教主帮忙了。前些天教主收到太子的密信,便立刻派我来这里,要我听他的命令行事。”他说着微笑:“想不到你竟然已经先到了,还立了大功。”
我摇头:“什么立功不立功的,咱们既是江湖中人,还是少与朝廷来往罢。”说着就想起来了:“什么密信?李元庆说他截住了一封——”
萧仲景笑说:“既然是求救,就不可能只发一封。”我点点头:“他倒还不笨。”萧仲景脸色一沉:“教主好歹是收到了,我们却来晚了一步。想不到一品堂的人竟然也截到了信……昨夜那样的万分凶险,现在想想都替你后怕。”
我把剩下的汤喝得一滴不剩:“很凶险么?我倒觉得挺好玩的。”
那两个人的脸一下子都黑了。
冯蘅红着眼睛叫:“师父!”
我板起脸:“要是连这点事情都摆不平,我还有什么脸面做你师父——”说着瞪一眼萧仲景,“和堂堂明教的光明右使?”
我这边牛皮吹得当当响,想起昨夜的一幕幕,脚底下一软,仿佛踩不到实地了。
萧仲景笑笑:“那是自然。”
突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有碗筷互相碰触的轻响。心底仿佛有个无底洞要把吸进去,我逼着自己说话,好把剩下那点魂魄留在人间:“我都快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了……仲景,改天我也露一手给你瞧瞧。只有一样,你别嫌南方的东西口味淡。”
萧仲景放下碗,叹口气:“药师,你没事吧?”
我手一抖,夹着的筷子掉了一根。
冯蘅从筷筒中另取了一双给我,然后撇过脸去看墙上挂着的几串辣椒。
我定定神:“没啥事。就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
萧仲景温吞吞地笑了笑,冯蘅紧闭着嘴不说话。结果还是萧仲景找到个话头:“我听那探子说,你带了个人进城来,是你的朋友么?”
说到这个,我来精神了:“不是。”
我看到冯蘅似乎是吁了口气。这小丫头,整天都在想什么……
兴头一上来,也顾不到她了。我滔滔不绝地说下去,那气势像是被猛兽追着的人在夺路狂奔:“说来话长。你们知道那是谁不?嘿嘿,赌上那太子爷的皇位你们也猜不着——我带回来扔给衙门那个,是‘黄河判官双曹对桨’那个曹毅!”
冯蘅猛然抬头。
萧仲景一口饭险些噎住:“你——抓到他,把他交给官府了?”
我点点头:“可惜我不喜欢同那些官儿打交道,便宜了他们的悬赏银子。”
冯蘅两手十指都绞在了一起,连声音都小心翼翼的:“那么……那个,曹勇呢?师父有没有遇到他?”
我点头:“徒儿别怕,那江洋大盗已经被你师父一桨拍晕,踢到黄河里喂鱼去了。”
她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微弱得像冬日里挂在雪峰尖上的残阳:“师父,萧左使,徒儿先行告退。”
不对劲啊,这是怎么了?
萧仲景站起来:“冯姑娘,你的房间也该收拾好了,我这就叫人带你去。”
只剩下我一个人,才发觉这饭厅原来非常宽敞。
一阵急痛袭来,险些把心上的肉绞成碎块。
倘若我是个无知孩童那该多好,丢了个石头都可以趴在地上大哭一场。